第1章 抄家
初秋,安國,京城,祺國公府內。
祺國公張安邦用過飯後,邊喝茶邊和兒女們交待着一些事項。
“敏兒,明日為父率大軍出征,你便好生看家,若有人情往來的帖子先收下,待爹爹回朝後再作計較。”
說起來,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北征草原,若是大勝而歸,便可解甲歸田,馬放南山,當個閑散的富家翁,享受天倫之樂。
想想看還是期盼的,可隨即又想到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戰友,並未有什麼好下場,心下不禁有些沉重起來。
其長女張敏點頭應道:“是,此次爹爹和大哥出征在外,還望保重身體,刀槍無眼,千萬小心。”
一旁的大哥張良才笑道:“敏妹妹放心,草原上那些蠻子,早就被打散了,如今對付的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祺國公板著臉訓他,“不可大意,兵者國之大事,豈能吊以輕心,穩紮穩打方是上策。”
“是!”張良才下意識挺直身板,而後才反應過來這是家宴,用不着太過嚴肅。
張安邦看了一圈兒女,愛妻早逝,只有長女當家啊,他不放心地叮囑道:“明日城中定然人多,你們就不要送行了,免得被衝撞。”
張敏低頭乖順地回道:“是!”
次日一早,祺國公及其世子在大門揮別家人,便翻身上馬,在親兵的簇擁下迅速離開,張敏待背影消失,便吩咐管家,“福伯,關門!”
……
德勝門位於城北,一向都是大軍出征的必經之處,此時城門內外早已有無數看熱鬧的百姓,將大街兩邊擠得水泄不通。
有不少消息靈通人士早早就預定了街旁酒樓、茶坊的靠窗位,帶上了鮮花、手絹,只為一睹三軍將士的風采。
而此時本該在國公府內關門謝客的張敏,卻已來到距離德勝門最近的拱北茶樓。
茶博士拎着銅壺利落地給她沖泡好茶水,誇道:“小娘子真是好運氣,這裏居高臨下,可是一等一的好位置,如今就算有銀子也訂不到了。”
張敏笑笑,“那我果真是好運氣!”
其實哪裏有什麼好運氣呢,只不過她自得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就訂下房間。
也是掌柜講信用,即便後面還有人拿了大把銀子來訂位,他也守住了底線,在京城這地界,做生意還得誠信為本,要不然壞名聲傳出去,誰還來光顧。
“來了!”丫環劍月守在窗前,她個頭甚高,早早看到軍旗緩緩而來,不禁興奮地出聲提醒。
茶博士提着茶壺擠了過去,果見遠處有煙塵升起,立馬跑下樓吆喝,“各位客官,大軍來了!要看的趕緊啦。”
樓下眾茶客忙舍了茶杯,擠到門窗前觀望。
不多時,雄糾糾的大軍果真緩緩行來,張敏一眼便見到了走在隊首的的父親。
和老牌勛貴家族不同,他父親是實打實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新貴。
原來的勛貴世家們除了靠着祖蔭襲爵外,根本無力再上戰場。
為此永安帝特地命令各勛貴世家子弟一同參軍出征。
這些子弟此次跟來一是為了歷練,二是也要為了立些軍功,方便以後加入親軍,也算是一條光明大道。
在皇上看來,此次對戰小股蠻人的勝率還是很大的,而且又有常勝將軍帶隊,壓根兒沒啥生命危險,勛貴子弟們只等着白撿功勞便可。
張敏的視線在人群中來回搜索,終於找到了大哥,此時他正側頭與人笑談。
那人她也認識,正是當今陛下的大皇子龍瑋,身上可攢了不少軍功,若非是庶出,這皇位是誰的,還真不好說。
大軍經過,一張張年輕帥氣的面容,再加上一身金光閃閃的盔甲,格外英姿颯爽,很是拉風。
惹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飛紅了臉,紛紛拋灑着手裏鮮花、手絹,不像是送軍出征,倒像大軍已經凱旋。
張敏默默着注視着大軍遠去,心裏暗暗期盼着父兄大勝而歸。
於公,此戰若是勝了,草原各部落再也無力叩邊,安國即將迎來幾十年的和平發展期,百姓們便可安居樂業。
於私,她作為國公嫡女,又是待嫁之身,很大概率會被指婚,嫁給某位皇子,以後她便能混吃等死,保一世太平富貴。
張敏暗道:“其實當條鹹魚也好!”
……
時間眨眼而過,從初秋到深秋,樹葉從綠變黃。
祺國公府已經閉門謝客許久,京城各勛貴家為了避嫌,也知道他們府中除了幾個孩子,並無主事之人,便也沒有上門叨擾。
但沒人上門,並不表示祺國公府沒有交際。
張敏在桌前坐下,隨手翻開一本簿子,裏面登記了不少與祺國公府交好之人的姓名及生辰,忌諱、愛好等等。
祺國公府乃是新貴,應酬往來是必不可少的,她得按日子記着,及時送禮,維持國公府在京城的形象。
雖然她因年紀尚幼,人不能到,但心意一定要到,免得失了禮數,平白得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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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簿子上面被毛筆劃掉的名字不少,有些是犯了事被下令奪爵的,還有一些已經告老還鄉,早已退出京城交際圈。
當然後面她又陸續添了一些名字,這些人或是炙手可熱的新貴,亦或是父兄新結交的好友。
張敏相信官員手上也有類似護身名冊。
她一頁頁翻着簿子,細看下去,指着一行低聲道:“時間過得真快,原來過兩日便是老昌樂侯夫人的壽辰呢。”
看來一會兒少不得去庫房,細細挑上四樣壽禮着人送去。
正當她正想着備啥禮的時候,劍月突然急跑過來,喘着粗氣道:“大……大小姐,門外突然來了許多官兵,怕是大事不好了。”
張敏猛地站了起來,側耳細聽,果真外面傳來呼喝之聲,想來這會兒福伯正阻攔官兵進門呢。
第六感告訴她,這是來者不善啊,除了皇上下旨,誰敢在國公府前放肆。
“你把這簿子拿去廚房燒了,”張敏利落地吩咐劍月,“我去文杏館接人。”
這簿子雖然不重要,但在有心人眼裏,怕是武將結交同黨的直接證據,還是毀了為妙。
“好!”劍月拿着簿子轉身便往廚房跑去,而後又猛地停步急急問道:“小姐,要不要藏點金銀在身上?”
張敏搖搖頭,“根本沒用!”
當今皇上待人恩怨分明,若是有功,不吝恩賞,四處征戰時,公侯伯封了一大堆。
可若是官員犯事,則一擼到底,抄家什麼的只是基本操作,後續還有全家抄斬、流放,或是發往浣衣局、教坊司等等套餐。
劍月明白了,在強大皇權面前,個人那點小心思,早就被看穿了。
她匆忙跑到廚房,將手裏的簿子投進爐灶,待燒盡了方才鬆了口氣。
府中下人們聽到動靜,臉都嚇白了,俱都惶恐不安往大門處眺望,可恨高牆擋住視線,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此時他們看到大小姐快步經過,紛紛顫聲問道:“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嗎?”
“別慌,你們該幹什麼便幹什麼,天塌不下來。”張敏盡量語調平緩,安慰着眾人,但腳下一步未停,仍是如風一般地疾走。
不多時,福伯用背抵住的大門,被官兵撞開,一群錦衣府官兵如虎狼似地沖了進來。
有錦衣衛抓起福伯,朝他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老東西,開個門都慢吞吞的,想找死啊。”
福伯哪裏是錦衣衛的對手,只能捂着臉,老老實實任打任罵。
不多時,官兵衝進各院,嘴裏大聲嚷嚷,“都不許動,誰敢動,打斷他的狗腿!”
此時張敏已經趕到文杏館,這裏是府中西席授課的地方,算是家塾。
夫子秦經業見到她來,這才放下書卷,兩人行禮過後,他便默默轉身離開,留姐弟三人於房中。
張敏招呼着弟妹兩人過來,摸着他們的小腦瓜子,笑問,“今天學了什麼啊?”
弟弟張良成郎聲回道:“今天學了論語,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張敏點點頭,這也是自來到異世界后,一直沒有安全感的原因,封建君主制度,一切的身家性命全都繫於高高在上的皇帝身上。
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她還不想死。
國公府正堂,大太監張忠和邁步而入,甩着拂塵高聲宣道:“奉皇上口諭,藉沒祺國公府家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