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香附子
第二天,白鑫不小心起晚了些,這還是被外面的對罵聲吵醒的,他坐起來想聽了一聽,一動身子,渾身都疼,尤其是腿,像是被人用石頭碾了一遍。白鑫伸個懶腰,嘴裏忍不住發出一連串恩的聲音,他慢慢穿上衣服,門外的叫罵聲越來越大,什麼難聽的話都往外蹦,簡直粗鄙不堪,這亂鬨哄的吵鬧中,當屬一個尖銳的女聲最醒目,簡直是舌站群雄,一個人同時跟其他兩三個人吵着,也不見落下風,她的話簡直能氣死人,不用猜就知道是馮家的黃氏。
黃氏插着腰站在白家門口大罵,周圍圍了不少人看熱鬧,卻沒人敢管閑事,話趕話,黃氏罵著罵著還真說出白家女孩如何如何,惹的白奶奶拿着掃帚沖了出來,黃氏見狀,一邊罵一邊跑走了。
白奶奶被黃氏氣得喘着粗氣,渾身抖個不停,現下簡直恨不得黃氏去死,再想起白鑫打了二虎,非但不責怪,還恨不得白鑫下次再打幾頓。
白鑫摸不清白奶奶心思,怕她遷怒,悄沒生息打水洗漱,但白奶奶還是一眼看見了他,遠遠叫了句“三郎!”
白奶奶隔着院子看着他,然後踩着重重的步子走過去,兩頰鼓起的橫肉跟着一顫一顫,走到白鑫跟前,她哼一聲,說:“下次看見二虎,還揍那小子!”
白鑫提着的心鬆了下來,輕輕應了一聲。白奶奶罵罵咧咧幾句,看見白大郎低頭不語打着水,不知邪火走了哪裏,竟遷怒起他來,罵他窩囊,三棍子打不出個屁,在外面只有被人欺負的份,又囑咐白鑫日後可別學大郎這樣。
白鑫聽了,心中不大舒服,但白奶奶形容還是十分貼切的,她是當著白大郎的面說的,白大郎聞言,也只是嘿嘿傻笑兩聲,接着捧起碗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
因白鑫和五娘采來了木耳,白奶奶准許倆人日後繼續上山采野菜,這對白鑫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五娘今天沒昨天那麼興緻高昂了,但她精力充沛,或許心裏也覺得家中壓抑,想往外跑,只小聲和三郎抱怨幾句腿疼,吃過飯,背起竹簍,倆人就出門了。
倆人熟悉了地形,就還照着昨天的路線上山,先是去挖些野菜,白鑫準備挖的差不多了,再去采香附子,他又怕挖的野菜少了,白奶奶不再讓他們上山,幾乎一刻都不停歇,五娘有些跟不上,氣喘吁吁喊道:“三哥,慢一點。”
白鑫也累,小小的如枯柴的腿酸得直打晃,幾次想要坐下歇會,但白鑫一想到多采點香附子便能多賺些錢,就能早日脫離白家,什麼累都顧不上了,咬牙繼續往前走,他指着不遠處堵路的大石說:“到了那你在上面上歇一會,我去附近轉轉,那裏高,又空曠,什麼都看的見,遇見什麼情況了,你大聲喊,我就在附近。”
五娘可憐兮兮點點頭,爬上大石,撲通一聲坐下了,小手抹了抹臉,抹出幾綹黑道子,像只小花貓。
白鑫四下檢查一遍,又囑咐五娘幾句,接着順着大石和山壁形成的縫隙,滑了下去,眼看着漫山遍野的香附子恣意盛開着,心中漲得滿滿的,有了些底氣,他跪在地上,小腿肚子立刻一收一縮的酸疼,但多少有些緩解,他先採着附近的香附子,撣掉土,扔進背簍里。
他這一采,幾乎忘了時間,看着背簍里未處理的香附子,只恨不得再多點。
直到白五娘軟綿綿的聲音猛地在耳邊響起,“三哥,你采這個做什麼?能吃嗎?”
白鑫太集中精神了,愣是沒發現五娘靠近,他嚇了一跳,手裏的香附子一抖,掉在了地上。
五娘呵呵笑了幾聲,替白鑫撿起掉在地上的香附子,隨手扔進籃子裏,又問了一遍。
白鑫停了動作,扭頭認真看着五娘,他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嚴肅地說:“這個不能吃,五娘……”
五娘聽說不能吃,小臉有些失望,剛要問不能吃采來做什麼,忽然注意到哥哥嚴肅的表情,不由得也有些緊張,“三哥?”
白鑫抓着五娘瘦弱的肩膀,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些,聽起來幾乎不像個孩子,“五娘,我采這個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提,記住了嗎?”
五娘似乎被嚇到了,她咬了咬嘴唇,肩膀不自覺向後縮去,“也不跟娘提嗎?”
白鑫想了想,娘性格實在軟弱,又沒有主見,告訴了她,沒準哪天就說出去了,於是白鑫重重點了下頭,“別告訴娘,大哥、大嫂、大姐也別說,二房、三房就更提都不能提。”
“為什麼?”五娘下意識問道,漆黑的瞳孔一派天真,澄澈得像是最美麗的寶石。
白鑫嘆了口氣,感覺到手掌下觸感軟軟的,帶着溫熱,他不由得放軟了口氣,“五娘,答應三哥好不好,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在五娘心裏,這些兄弟姐妹里,她最喜歡的就是白鑫了,所以當即點了點頭,小大人似的板起了臉,又伸出左手,小指頭勾了勾,“我跟三哥拉鉤鉤,一定不跟別人說。”
白鑫心中一片柔軟,身上的疲憊根本不算什麼了,他忍不住輕笑出聲,也伸出了手,兩根又細又短的手指纏在了一起,五娘糯糯的聲音飄進耳朵里,“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倆人一起挖了會香附子,直到背簍都滿了,五娘想起了什麼,為難地說:“三哥,你這樣背回去,奶奶不是就能看見了嗎?”
傻氣的五娘竟才注意到,白鑫笑了笑,領着五娘走到來時大石底下,“我先把它們處理一下。”
五娘懵懵懂懂哦了一聲,只見白鑫掏出隨身帶的火石,三兩下點起一堆火,接着便用火去燒香附子,將其周圍的鬚毛都燒掉,只剩下如棗核的一個“子”,五娘不解其意,她曾經幫娘生火,被燒到過手,有點怕火,便後退了幾步,看着自己三哥一個個的去燒剛剛採的東西。
這香附子看似采了不少,其實處理完后,就不多了,白鑫將它們裝進隨身帶的小布兜里,這布兜不知道是用多少碎步拼制而成,但組合在一起竟意外的好看,一格一格像是鱗片,顏色相差的兩片接在一起,相近的反而遠遠隔開,周圍的針腳也細密,這手藝,也只有他們的娘能做出來。
處理完香附子,白鑫用土熄滅了火,他做事謹慎,唯恐引起火災,反覆確認幾遍沒有一丁點火星了,才放心,他原本有心再采點,只是現在天色不早了,他們野菜沒采多少,白鑫只能領着五娘往回走,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幾眼,回去的時候,實在找不到野菜了,白鑫撿了點樹枝柴禾充數,一併塞進背簍里,只是這樹枝斂在一起頗重,白鑫全自己背着,兩肩上帶子向下綴着,緊緊勒着皮膚。
倆人返程的時間要比昨天早,但下山後看天色卻不比昨天早,已經蒙蒙有些暗了,白鑫拉着五娘,走了一會,五娘狐疑地說:“三哥,我們不回家嗎?這是去哪?”
白鑫沉默了一下,他腰上裝了一袋子香附子,鼓鼓囊囊,他不放心帶回家,一準能讓人發現,即便其他人不知道這東西能賣錢,也有可能被奶奶拿走,白鑫不想冒這個險,正好在白家房后,還有一間破舊的房屋,這也是屬於白家的,但曾經遭遇大火,白家有沒錢修葺,只能這麼擱着了,兩間房子雖離得近,但門的朝向卻不同,聽說是奶奶年輕時,和妯娌不和,分了家,那房子本是對方后蓋的,不過後來人家發達了,看不上這處房子,又念在親戚一場的份上,給了白爺爺。
這處房子原本是二房一家住,說了二郎讀書要清靜,後來遭了大火,二房的人只能搬了回來,卻堂而皇之佔據了主屋。
大門早沒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框子,原本黃褐色的泥牆面,如今像是鍋底一樣,斑斑駁駁的漆黑。
白鑫走了進去,頓時一股難聞的氣味衝進鼻子,嗆得他連打了幾個噴嚏。牆面因長時間沒有維修而塌了大半,剩下的也搖搖欲墜,像是一個個奇怪的黑影,偶爾從角落裏還傳來不知名的聲音,看起來有些滲人。
“三哥,來這裏做什麼?”五娘的聲音帶着顫音,她害怕地往白鑫身上靠了靠,“我們快回家吧。”
白鑫瞪大眼睛分辨一下周圍情形,然後安撫道:“再等等,馬上就好。”
白鑫輕手輕腳又往裏走了幾步,五娘更怕,猶豫不知該跟着還是站着門口等着,眼見白鑫身影就快隱入黑暗,她頭皮一麻,趕緊跟上。
白鑫找了一處稍微乾淨的地方,將香附子倒在了地上,然後從背簍里抽出些樹枝,蓋在上面,他雖然還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這樣的。
“三哥?”五娘看不見白鑫做了什麼,只知他在地上悉悉索索像弄着什麼東西。
“恩,好了,走吧。”白鑫站起來,重新背上竹簍。
倆人回家的時辰比昨天還晚,但白奶奶一句關心都沒有,反而開口就問采沒採到木耳,五娘有些害怕地搖搖頭,白奶奶聞言,不高興地哼了一聲,嘴裏數落倆人一準偷懶去玩了,五娘心中委屈,加上渾身累的酸疼,頓時紅了眼眶,眼淚撲簌撲簌掉下來。
白奶奶瞪她一眼,接過背簍,見裏面有些樹枝柴禾,這才滿意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