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山上
村后的山頭並不陡峭,滿山樹木茂盛,鬱鬱蔥蔥,村民們啥都不懂,根本不去想這些樹叫什麼名字,只是在冬天之前伐些樹木扛回家當柴禾,或是一些解決不了溫飽的偶爾上山獵些狍子、野雞一類的,森林的前半段,已經被人們趟平了,野菜也早採光了,哪裏還輪得到白鑫來采,他若想采點回去,只能和五娘繼續往山上走。
五娘第一次進山,看什麼都新鮮,拋開了在家時內斂樣,這會歡笑着跑了起來,一會從地上撿片大樹葉拿在手上,一會揪朵花戴在頭上,一會望着看不見頂的大樹,指着趴在樹上的蟲子問,“三哥,那是什麼?”
樹上趴着一隻通體黝黑的蟲子,甲殼亮的像擦了油,有兩條長長觸角背在身後,白鑫不確定地說:“春牛吧。”
五娘倒也不怕蟲子,站在樹下看着,又不知從哪撿來根小樹枝,不停戳着,那蟲子立刻發出咔嚓咔嚓像是嚼木頭的聲音。
白鑫習慣性地抬頭看去,赫然發現樹冠篷松,葉成針狀,這山上竟多數是松樹,一棵棵姿態雄偉、蒼勁,他大喜過望,忍不住摩擦起粗糙的樹榦,略乾燥的樹皮刮蹭着掌心,那種輕輕的刺激連接着心臟,讓他整個人激動起來,這松樹是好東西,可以采松脂,看這些樹榦皆完好無損,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迹,顯然這裏的人還不知采松脂一說。
只是他現在沒有工具,顯然采不了松脂,白鑫按捺住興奮心情,已在心裏盤算如何先搞到把刀。
“三哥,你看那是什麼!”五娘脆生生叫道,丟下手裏的樹枝,向著某處跑了過去。
白鑫揪起一顆心,不敢讓她在林子裏亂跑,好在五娘跑沒幾步,就停了下來,彎腰從地上撿起個什麼東西,托在手裏,白鑫走過去,見她撿了顆松果。
這松果已經完全綻開,圓滾滾,像是個花球,五娘眨巴着眼睛,又問了一遍,“三哥,這是什麼?”
白鑫不用看也知裏面不可能有松子,他不在意地說:“是松果。”
五娘懵懵懂懂,只知道了名字,卻沒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她十分喜歡這個圓滾滾的東西,愛不釋手地把玩着,一會又看見了一顆,立刻將手裏的扔進籃子裏,然後撿起新的。
撿了三四個,五娘想起了正事,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他們連一樣野菜都還沒看見,不由得擔心地問:“三哥,我們再往裏走走吧,這裏沒看見有能吃的野菜呢。”
白鑫點點頭,倆人加快腳步往山上走,他提防山上有蛇,於是和五娘一人一根長樹枝,落腳之前先打一打草叢。
“三哥,是白花菜!”五娘一聲尖叫,不等白鑫反應,先一步跑了過去。
這地上佈滿雜草枯枝,深褐色和暗綠色交錯,若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顏色與之接近呈散射狀的幾株白花菜。
五娘雖沒進過山,但她吃過,而且有時還幫着娘洗菜,所以比起白鑫心不在焉,她倒是先一步認了出來,五娘小心翼翼將白花菜連根拔起,撣了撣土,擱在竹簍里,由於總算找到一樣能吃的野菜,五娘鬆了口氣,臉上紅撲撲的,露出個笑容。
越往裏走,空氣越潮濕,倆人在樹底下發現了些蘑菇,白色的蘑菇傘上有淡淡的土黃色,看起來十分樸素,白鑫想也沒想就採下來扔進竹簍里。
五娘頓了頓,隨口問:“三哥,這個能吃嗎?”
小姑娘雖小,但也知道有的蘑菇能吃,有的蘑菇不能吃,她聽說前一陣子,村裏有戶人家采了不知名的蘑菇回來吃,差點沒要了命。
“管它能不能吃,採回家再說,奶奶能分辨。”白鑫卻想着萬一他們找不到多少野菜,回去必定挨罵,不如用些蘑菇充數,擱在籃子裏看起來滿滿當當的也好看。
五娘想不到三哥這麼說,滿臉驚訝,乾巴巴站着沒動,白鑫將糰子都放在她的竹簍里,自己竹簍里裝了些不知名蘑菇,萬一這些都是有劇毒,也省的沾上糰子。
倆人繼續往裏走,竟然真在一棵處於陰暗潮濕位置的樹上發現了些木耳,那木耳黑中帶着灰色光澤,幾乎跟樹榦融為一體了,這次仍是心心念念的五娘發現的,她站在樹下手舞足蹈,“太好了,奶奶一定會高興的。”
小小年紀只知一味討好,白鑫無奈地嘆口氣,這木耳是白二郎喜歡的,奶奶能不高興嗎?
白鑫爬上樹,采了木耳下來。這會日頭正盛,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打在地上形成斑斑點點,一點風都吹不進來,倆人身上衣服都濕透了,口乾舌燥,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
白鑫從樹上下來后抹了把汗,努了努下巴,說:“歇會吧,五姐,餓不餓?”
五娘點點頭,倆人靠在樹邊坐下,白鑫打開竹罐子,倆人輪流喝了水,五娘意猶未盡,可也知不能都喝光了,砸吧砸吧嘴,吃起了糰子。
白鑫想起剛剛采蘑菇,也不知有毒沒毒,他兩隻手在衣服上使勁搓了又搓,這才拿起一個糰子吃起來,這烏糯面做的食物熱的時候如糍軟黏,十分可口,但涼了以後,就變得跟石頭似的梆硬,才嚼了一小塊,腮幫子都疼了起來。
五娘吃起來更是費勁,半天也才下去一點,還不停地吞咽口水,白鑫見狀,心有不舍,給她遞過去竹罐子,說:“五姐,你喝點水吧。”
五娘望了眼還剩下的水量,小口抿了下,然後推還給白鑫,也說:“三哥,你也喝一口。”
白鑫也抿了一口,才覺得嘴裏舒服些。這烏糯極其頂飽,吃了半個再喝些水,肚子裏竟略微有些撐了,倆人站起來繼續往山上走。
一路上,他倆找到了山蕨菜、苜蓿菜,這個季節了,野菜難免有些老了,一般人家也不屑采了,本來白家有幾畝田,應足夠全家人吃了,奈何要供二郎讀書,這下子節衣縮食都不夠。
白鑫上輩子讀了幾年書,卻不是以考功名為目的,但他知道要高中有多難,而且這種事情說起來也很玄妙,有的人到老到死都考不上,有的人被稱為神通,未及弱冠就能考中舉人,白奶奶現在心心念念都是二郎考中后如何如何,已經到了魔障的地步,只是白鑫不想跟着白家耗下去了,大姐嫁妝還沒有着落,底下還有個五姐,白奶奶如今眼中只有一個二郎,其他孩子,包括二姐三姐四姐,都淪為家裏賺錢工具,二姐因模樣不好暫且不說,聽說奶奶可是有心把三姐四姐賣了給人當童養媳,若非三叔在縣裏賺錢在家中說話還有些分量,這事怕是去年就成了。
那麼五姐呢?現在看她模樣生的惹人喜愛,大房一家又沒有地位,懦弱得被人欺負,奶奶若說把五姐賣了,絕對沒人阻止的了,二房三房因為各種原因,怕是還巴不得了。
想到這裏,白鑫心中一陣煩躁,剛剛吃下去的糰子像是沉甸甸地堵在胸口,只有大口呼吸,才喘得過氣來。
“三哥,你怎麼了?”五娘見哥哥步子放慢,臉色不好,不由得擔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白鑫回神,看着這個妹妹,心都軟了,更下定決心早日脫離白家,把對他好的人都護個周全。
“沒什麼,繼續走吧,翻過那,再找找,沒有就往回返了。”
要繼續上山,需翻過一塊堵路的大石,一般人來到這裏就回去了,除非一些實在揭不開鍋的,繼續往裏走,這處大石並不陡峭,旁邊還有棵歪脖樹,和山體形成一個三角,方便借力。
其實倆人已經采了不少野菜了,足夠回去交差,但白鑫就想翻過去看看,心底隱隱有種預感,催促他一探究竟。
倆人順着坡往上爬,期間揪着樹枝借力,不大會功夫,就站在了凸出的大石上。
“那是……”白鑫扶着一根樹杈往下望,只見向陽的一片土坡上,長滿了他熟悉的一種草,只因距離有些遠,白鑫還不敢確定,若非在碧綠的葉中,土黃近乎乳白色的花穗對比明顯,白鑫也不會一眼就發現。
他有些急匆匆地往下爬,竹簍里的野菜跟着一顛一顛,掉出了幾株。
五娘見狀,嚇了一跳,眨眼功夫,自己三哥已爬下一大截,她彎腰先小心翼翼拾起掉落的野菜,然後忙開口喚道:“三哥!”
白鑫回神,扭頭見五姐還站在那顆大石上,左右為難,在找落腳點,白鑫穩住身體后忙沖她喊,“你慢點,別著急,我去前面看看。”想了想,又改口道:“你就站在那等我把,我就往前面看看,馬上回來。”
五娘往前走幾步,向下望了望,見落差有點高,也生了怯意,立刻往後退了退,擔心地喊:“三哥,你小心些。”
白鑫隨口應了下,因不是沒有人往裏走,所以往下走有路,只是對於年僅十一二的白鑫來說有些吃力,不過他勝在靈活,三兩下就跳下去了,站穩后,匆匆往那處向陽的地方跑。
這植物葉如韭菜,如劍脊,莖中空呈三棱形,端部復出數葉,開花成穗如黍,白鑫以手挖出了一株,只見其根部連一子,兩頭尖如棗核,他忍不住驚喜嘆道:“真的是香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