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凌央秘訪雲中
曦和七年三月。
時值春日,雲中城與漠南相接,正是一年中風沙最盛之季。漠北草原南下的沙塵暴總會波及雲中,整座城池所有屋舍房頂皆蒙上了層薄薄的黃沙。
守成士兵照例起早打開城門,迎來的第一波人便極其特殊,這群帶有秦地口音的人經嚴格搜查后憑傳順利踏進雲中。
他們自稱是長安的商戶與鏢局,北上雲中做生意。但明眼人卻能看明白,就憑那不可小覷的作派與架勢,一定是長安某府貴人微服扮成的,說不定是輕車便裝北上來遊玩。
人家既然有意低調,守城軍士們自然不會多嘴多舌。
他們卻只猜中了一半,馬車中的神秘男子豈止是非富即貴,簡直是萬人之上人人昂首瞻仰的尊貴。
凌央坐在馬車中百無聊賴地拋擲着一枚扳指。
而護送他這個“商戶”的“鏢局鏢頭”,正是執金吾大將軍姬無傷,至於護鏢之人來頭也不小,是凌央無極殿親衛。
“郎君,我們可要先知會大司馬府,讓他們做接待準備?”
車窗外,姬無傷低沉收斂的聲音也能被凌央聽清。
凌央這才戴好扳指,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不急,小舅舅近日在幽燕二州視察長城邊境,大司馬府只有舅母一人,先別去打擾她。”
況且——
他的目光移向馬車一角。
角落的純色軟毯上,放着一大一小兩個牌位,正是霍晚絳和凌曦的,是他閑暇時親手一刀接一刀刻成。
從曦和二年春到現在的曦和七年,他的阿絳已經離開人世整整五年了。
他想,無論他去往何方,一定都要帶上妻女的靈位隨他同行,她們應該也很喜歡去看不一樣的風景吧。外人看來過分瘮人的舉動,凌央卻做得心安理得。
隔了一扇木窗,姬無傷依舊敏銳感覺到,凌央再度凝眸,望進那個一路上看了千千萬萬遍的角落。
他心領神會:“路途辛勞,屬下先去找家客棧請郎君落腳。”
馬車裏的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句。
天子下榻的客棧必然不能太寒酸,好在雲中城的繁華遠遠超過姬無傷的預期,想在鬧市中找到一家上好的客棧並不麻煩。
凌央此次北上,一是因他好不容易在海晏河清的休明盛世得了一絲空閑,二是為專程拜訪衛驍這個長輩。今年五月,衛驍可就到而立之年了,如此重要的生辰日,值得他千里迢迢親自前來慶賀。
第三,是為親眼看看他即位這幾年的成效,看看他的政績是否也能蔓延至邊關苦寒之地。
姬無傷有幸能被凌央從眾多武將中選中一齊北游,對這次的行程同樣抱以極高的期待。
伴君如伴虎,他一路上都沒落得個輕鬆。現在終於進了雲中城,一想到往後半年的暢快日子,他滿身疲憊被一掃而空,不到半個時辰就找到了滿意的客棧。
一行人在客棧安頓好,又各自回房歇了兩個時辰,直至正午才起床外出。
凌央洗去一身塵埃后,他隨便抽了件玉白色曲領直裾中衣穿,外搭月白色廣袖直裾絲衣,發間配以高冠並掐絲鶴紋長銀簪,一掌寬的絲絛束腰上分別側縛香囊和五連環組玉長佩。他的身量向來鶴立雞群地高挑,加之肩寬細腰、儀態慵懶不失俊致,這身低調卻華貴的裝扮簡直是錦上添花,行走時如玉山將行。
姬無傷和另外幾名武力高強的親衛皆換上便服跟隨。
凌央揶揄道:“放鬆些,不必拘着自己,總緊繃著倒容易引人懷疑。”
姬無傷等人齊齊拱手作答,努力適應,
凌央並不打算在客棧用午飯,而是大步邁進長街,準備隨意挑家親民平價的小店入座。
他和姬無傷一路上都引來無數回首目光,尤其是女子,不論老幼也好,未出閣的少女或是成婚的婦人也罷,她們寧可摘下防風的斗笠也得齊刷刷盯緊了二人的面龐。
她們的視線會在掃到凌央和姬無傷腰間別的香囊時黯然挪走。
原來這兩個風流蘊藉的郎君皆有家室了。
凌央選定一家人流適中的小店。
落座小店,品一碗晉地水泡出的晉地特色杏皮涼茶,生津潤肺、清爽解膩,此刻才真正感覺到了異鄉。
等飯菜上桌之餘,凌央不禁好奇向店中一位獨坐客人打探:“這位郎君,祁夫人近日可在大司馬府?”
若是連舅母也跟着舅舅去了幽州,他就不在雲中多作停留了,再過幾日啟程去幽州找兩位長輩。
他問話那人是雲中本地人,姓周。姓周的見到他們,兩眼放光,倒是熱絡地主動坐進他們隊列的閑置坐墊上,侃侃而談:“祁夫人?你們儘管放心,她現下在雲中城的,咱們城內百姓常能得見她尊容。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內,大司馬每次外出,都是她留在城中操持一切,必不可能抽身離開。”
凌央叫來一壺酒,親自放到姓周的案上:“哦?祁夫人可是大司馬夫人,你們哪有這麼容易見到的份。”
若真如他所言,雲中城治安想必是頂天的好,舅舅才會放心他不在時舅母也能隨意進出府邸。
姓周的悶下大口香甜濁酒,心滿意足地舔乾淨嘴皮子,這才繼續吹噓道:“誒,你們一看就是衝著夫人的美名來雲中的。你們不知道,多少外地人來雲中排着隊都想一窺她的風采呢。有詩云‘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這都是形容女子貌美頂好的詩句了,用在她身上,還是差了三分。”
“祁夫人不但貌美,還平易近人,作風簡樸無華。她在城西創辦的女子學堂都是由她親自負責講學,這條路正好是她回大司馬府的必經之路,只要每日未時等在這條路上,准能見着她。”
“不過近日嘛……風沙這麼大,她出門總愛戴冪籬斗笠之類的防範,誰也認不出,你們來的時機不對,運氣也不大好。”
姬無傷沒忍住插嘴:“她出門連牛車馬車都不乘?”
姓周的搖頭:“雲中城這麼安全,學堂離大司馬府又近,她向來不講究這些。祁夫人是奇女子,她和大司馬皆是咱們雲中百姓萬眾敬仰之人,她的馬術甚至有大司馬七分影子,你們莫要以勛貴之家尋常女子的準則去揣測她。”
原來舅母也是個不同凡響的女子,舅舅的眼光倒是不錯,怪不得他從前無心情愛,來了雲中城卻能迅速墜入愛河。
凌央甚至覺得,如果霍晚絳還在,指不定就能活成舅母現在這種不拘小節、隨行洒脫的模樣。
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