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咒她永世不得好死
殺了她,就能結束這一切嗎?就能結束他這爛泥一般的人生嗎?
不,他凌文玉早在宮變失敗的那一刻死了,現在存於世間的,不過一具苟延殘喘的軀殼而已。
霍晚絳雪白的皮膚上已被劃出血痕,她當真是沒留情。
再裝,也不可能裝出這種程度。
“郎君!女君!你們這是做什麼!”
阮娘的吼叫打破二人僵局。
她方才亦是被風雨驚醒,睜眼那一刻,霍晚絳人沒在房中,匆忙收進屋的衣服卻還在。
阮娘急得衣服都沒穿好,就立即跑出來尋她,可是找遍了整個東院都沒找到。
直到她看見正廳火光,一路冒雨跑來,卻看見方才那一幕。
怎麼女君也在跟着凌央一起鬧嗎?
阮娘剛一進屋,凌央就壓低聲音睨向她,不怒自威:
“還不把你家女郎帶回去,再去把何玉於問叫過來,快去!”
霍晚絳震懾心靈的眼神,讓他徹底清醒了。
阮娘不敢多看,但入眼雪白的縞素她也大概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她剛攙着霍晚絳,霍晚絳卻自己撐手站了起來,不由分說就開始扯廳內白布。
扯下一大卷抱在懷裏后,跑進了雨里,清瘦的背影漸漸消失。
也不知她要將白布藏去哪裏。
阮娘立即會意,快跑回東院,用力敲着何玉於問二人的房門:“兩位公公快醒醒,有要緊事!”
正廳終是在天亮時收拾乾淨,看不出任何祭奠過的痕迹。
眾人手忙腳亂替凌央收拾完爛攤子,霍晚絳已經撐不住,沒理會任何人,滿身疲憊走進廚房。
刀具都在廚房,莫非她——
凌央第一次放心不下她,吩咐何玉道:“跟上去看看。”
何玉領命,跑進廚房時,卻發現霍晚絳不是做傻事,而是頗為生疏地坐在大鼎前,準備生火。
“女君。”何玉上前,從她手裏輕輕拿過火摺子,“做飯這種小事,無需您來,我去叫於問。”
霍晚絳卻搖頭,指了指一旁的水缸,何玉起先不解。再看她渾身髒得像在泥地里滾過,立即明白她這是要燒水洗澡。
何玉好心替她生完火,又幫她把水一桶一桶挑進鼎里燒着,這才回去給凌央復命。
聽到她只是燒水洗澡,凌央的心跳才緩緩平和。
真是件怪事,有朝一日,他居然會在意起霍晚絳的死活了。
……
霍晚絳泡了個極為匆忙的熱水澡,阮娘回屋給她擦頭髮,又和她說了好一會兒話。
洗去一身塵埃,霍晚絳依舊覺得身軀沉重不堪。
嫁給凌央才一個多月吃的苦,比她這輩子吃過的苦都多。
情況緊急,她才踢壞了凌央做的燈,他定然是十分怨恨她,不會輕易原諒她。
畢竟那一盞盞燈不僅僅是為衛家人招魂,更是為凌央續命。燈在,他的精神才有所寄託,他才會早日走出悲痛。
換做是她,有人敢這麼對父母、對祖父不敬,她也同樣不會輕饒。
儘管這個局,是他設下來想借晉帝之手殺她的;殺她不成,也能狠狠威懾她,讓她知道,就算他已經跌落泥潭、粉身碎骨,也有的是手段讓所有人陪葬,讓她少去招惹他。
霍晚絳趴在浴桶邊發了很久的呆,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彌補今日犯下的大錯。
現在是七月初……
霍晚絳靈機一動,忽然想到了解決之法,忙給阮娘比劃了出來。
阮娘被她的大膽想法嚇得險些魂飛魄散:“女君,使不得啊,一旦被人發現,你會掉腦袋的。”
再過三日,就是霍晚絳母親的忌日。
每年這個時候,她都會親自去一趟通天觀,給母親的長明燈里添燈油。
父母和祖父的牌位除卻霍府,還在通天觀也供奉了一份,日日為世人所敬拜。
通天觀在大晉的地位不可小覷,能進通天觀點燈之人,除卻歷代帝王,便是諸侯將相,非同一般。
晉帝恨極了衛后。
衛后少時,與晉帝情深義重,恩愛兩不疑。
晉帝層誇她烏髮如雲、皓齒紅唇,洛神也要遜色她三分;她死後,晉帝卻令她口含米糠、以發覆面草草下葬,咒她永世不得好死。
如果她能偷偷把衛后的生辰八字塞進母親的燈里,一齊享受供奉,也許凌央的氣就消了。
就算不為了凌央,以她自己的私心,她也想這麼干一場。
世道無情,天子無情,人人都趨利避害,可她不能隨着世俗大流也去做那無情之人。
衛後生前待她極好。
明知她是殘缺之身,依舊不忘在逢年過節,命椒房殿送來精心準備的禮物;有時甚至會帶封簡短的信給她,就寫在昂貴的錦帛上;偶爾入宮見到衛后,見她融入不進人群,衛后總會主動找她搭話,笑着告訴她,等她嫁給凌央,自己待她就會如同對待女兒一般。
也因着衛后的面子,叔母再想欺凌她,也不敢過分出手,只能做足了面子,讓她過霍家大娘子該過的生活。
這個世界上對霍晚絳好的人少之又少,衛后自盡,又少了一個,霍晚絳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塊。
所以這件事,她於公於私、於情於理都要去做。
可一旦事情敗露被發現——
阮娘再三想制止霍晚絳,霍晚絳卻眼巴巴地懇求她。
無奈之下,阮娘只得同意,替霍晚絳擦乾身子、頭髮,她彎腰問道:“可要先讓我去知會郎君一聲?”
人與人的相處之道,無外乎有誤會就儘早解除,要道歉就一定要有誠意,且要說出口。
霍晚絳卻搖頭,比道:【先不必,通天觀不在鬧市之中,且常年有官兵守護。這件事先辦成再跟他說吧,辦不成便算了,若是先跟他說了,我怕到時又讓他失望第二回。】
這樣的顧慮不無道理,阮娘給霍晚絳脖子上的傷敷上厚厚的膏藥,把她哄去睡覺了。
……
三日後。
門口禁軍得知霍晚絳要去通天觀,並未疑心便同意了。
幸好,那塊同小篆體寫了衛後生辰八字布被她藏得很好,躲過了搜身。
她和阮娘都是女子,禁軍都只讓她二人互搜。
那塊小小的布,就夾在她兜衣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