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威脅
從在離宮將人控制住到連夜返回皇宮,之後緊接着頒旨痛斥蕭氏一黨謀害當朝太后、操縱國柄、結黨營私等十七條大罪,對蕭楚謙以削爵革職、抄家誅九族論處,其朋黨部下皆按議定罪名也多處以極刑,整整三天,凌祁祐沒有合過一下眼,不停地開朝會,召見官員,下諭旨,料理人,滿朝文武所有人眼中原本仁善好欺的小皇帝搖身一變幾乎成了嗜血如命的厲鬼,只手指微動,一個眼神,就隨時有人性命不保。
皇宮之外的刑場上,刺目的鮮血尚未乾又被新澆上一層,亂葬崗上屍體堆積成山,言官文臣跪在昭德殿外哭求凌祁祐手下留情,不要給後世留下暴君罵名,凌祁祐不管不顧,直接傳口諭,廷仗一百之後將人逐出皇宮。
蕭楚謙卻還沒有死,他單獨行凌遲之刑的時候尚未到,家已經被抄了,蕭家九族上百號人斬首之時,他被押在囚車裏,鐐銬鎖住脖頸和手腳,眾目睽睽之下遊街過市被押去旁觀,比起直接砍了他一了百了,小皇帝顯然更想往死里折磨他。
押解他的官員粗聲粗氣代皇帝傳話:“陛下讓你睜大了眼睛好生看清楚,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你就算死了也償不清這罪孽。”
蕭楚謙的眼裏是一片空洞的麻木,看着刑場之上被人押着按跪在地上一個個蓬頭垢面面如死灰的族人,許久之後,嘴角扯開一抹譏誚之意:“你告訴他,若是想因此讓我心生愧疚,他就打錯主意了,這些人,我同樣巴不得他們死乾淨,我該跟他說一聲謝主隆恩才是。”
傳話官員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錯愕之後憤憤然唾棄:“當真是個瘋子!”
昭德殿。
聽聞跪在地上的官員回報,凌祁祐捏着筆桿的手不自覺握緊,眼裏的恨意又更深了一層:“他當真是這麼說的?”
“對,確實是這麼說的,且蕭……逆賊還道,他要見陛下您,有話要當面跟您說。”
“朕不見他,”凌祁祐冷淡回道:“事情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人走之後,凌祁祐覷向一旁幫着自己磨墨的小丑兒,問他:“從前朕讓你幫朕查那逆賊的過往種種時,你似乎並未與朕說過他與家中人有不和?”
“奴婢無能,”小丑兒低下了頭,低聲請罪:“奴婢只打聽到他是十二歲之後才被家裏人從江東老家接回京,之後一直到十六歲外放去邊關,之前的種種,確實是查不到。”
凌祁祐雙眼微眯,思忖片刻,又叫人去傳了官員來,吩咐道:“你幫朕去江東,查一查蕭楚謙他十二歲之前都在那邊做過些什麼。”
被託事的官員聽聞心下納罕,都要凌遲處死的人,還管他之前做過什麼呢?
“去江東……陛下,江東那邊是宣王的封地……”
低着頭的官員低聲提醒,凌祁祐輕嗤,不以為然道:“宣王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宣王的封地難道不是我大晟朝的國土,朕還不能派人去了不成?”
“……微臣領旨。”官員領命就退了下去。
“陛下,您既然已經下了旨,定了將他凌遲處死的日子,又何必再去管他以前做過什麼?”別人不管問,但從來就是凌祁祐心腹太監的小丑兒卻忍不住問出了口。
凌祁祐搖了搖頭,沒有作答。
蕭楚謙的話顯然是在諷刺他,不弄個清楚明白,怎麼他都不甘心。
半夜時分。
凌祁祐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一頭的冷汗,夢裏他又回到那個暗無天日不見半點光亮的地窖裏頭,他被蕭楚謙關在那裏,整整四十七天,黑暗和絕望幾乎將他逼瘋,當地窖的門再次被打開,迎接他的就是那一道賜死的聖旨和那白綾三尺、毒酒一壺。
即使他不願去想,但那一次次入夢的往事卻怎麼都沒法從記憶里剔除,每一回,都不斷提醒着他,他不能猶豫,不能心軟,他必須走上巔峰,報復所有人,他才能從那噩夢之中逃離出來。
給他守夜的小丑兒被聲響驚動,匆匆忙忙地進來,看他臉色慘白一頭都是汗,焦急問道:“陛下您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服?是不是肚子……”
“閉嘴!”
肚子,就是肚子裏這個孽種,時時刻刻都在嘲諷他所受的那些屈辱和不堪的孽種!
小丑兒驚得當下跪到了地上了去,聲音也哽咽了起來:“陛下息怒,奴婢說錯話了,奴婢該死……不過您身子不適,還是讓奴婢去傳太醫來看看吧……”
“你出去。”
“可……”
“出去!”
小丑兒哀哀戚戚地無奈退了下去,凌祁祐用力捶打起自己的肚子,面容幾近扭曲,他恨透了肚子裏這孽種,卻又偏偏沒辦法將之弄掉,到最後到底是脫力倒下身,閉上眼,再沒了更多的反應。
奉旨去江東調查的官員不出半個月就回了來,帶回來的消息確實大大出乎凌祁祐的意外,蕭楚謙原根本就不是外人以為的蕭家的長子嫡孫,他的生母,卻其實是個下賤的青樓妓/女,蕭家原也根本不認他這個野種,他隨母親在青樓里討生活一直到七歲大,他那位在他出生之後就因為蕭貴妃的裙帶關係由江東高升去京中為官的父親才再次出現,蕭楚謙的母親被認作勾引他父親敗壞蕭家名聲的狐狸精,被蕭家的當家主母當著蕭楚謙的面活活打死,沒有人會替一個妓/女伸冤,蕭楚謙求告無門,又在母親死了之後被趕出青樓,從此只能淪為乞兒,再到五年之後,蕭家人卻又一次突然出現,說要帶他回京認祖歸宗。
“蕭家認回他是因為他父親在一次陪先帝出外打獵之時墮馬,傷了下/身,從此不人人道,蕭家幾代男丁單傳,不得已,就將他接了回去,記在了嫡母名下,不過微臣聽說,他的嫡母私下裏對他並不好,屢有虐待,後來他尋着機會得到先帝賞識,被外派邊關,才終於算是脫離了苦海,之後步步高升,蕭家人再不敢拿他如何反倒要倚靠着他,只是面上曲意逢迎,私下裏多半還是瞧不起他的出身。”
聽着官員的回話,凌祁祐微蹙起眉,若是這樣,當初自己說要起兵逼宮甚至殺了蕭貴妃時他也沒有過多的反應就能夠解釋得通了,想到這些,凌祁祐輕哂,到頭來自己這還算是幫他報了殺母之仇了不成?
沒那麼便宜!
囚禁蕭楚謙的死牢官員匆匆前來稟報,說是蕭楚謙在獄中絕食甚至以頭撞牆,聲言若是陛下不肯見他,他就死在刑決之前,讓陛下想報仇也無門。
凌祁祐冷淡的眼裏泛起厲色,蕭楚謙是知道的,自己不親眼看着他被凌遲這口惡氣就出不了,所以他便用這樣的借口來威脅自己。
“小丑兒,”凌祁祐說得幾乎咬牙切齒:“你去,給朕問清楚,他到底要跟朕說什麼!”
奉旨前去的小丑兒很快又回了來,在凌祁祐叫人都退下去之後,才滿臉苦惱地說了起來:“他說,讓陛下您留他一條性命,日後他還有能幫您的地方。”
“朕要他那麼個廢人幫朕做什麼?”
吃下那種葯,就算不死,日後也連拿劍拿槍的力氣都沒有,對蕭楚謙這樣的武將而言,無疑與廢人無異,再者,凌祁祐現在根本只恨不得將他凌遲分屍。
“他說……”小丑兒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國舅大人手裏的符印,陛下您若是不能將之收為己有,遲早會成為禍害,只有他能幫您。”
“朕不需要。”這麼說著,凌祁祐的眼睛卻更冷了幾分,瞳孔也微縮了起來,似是若有所思。
小丑兒硬着頭皮繼續道:“他還說,讓您念在這三年情誼的份上,對他網開一面,陛下若是不答應,堅決要處死他,一旦他死,就會有人將您之前逼宮謀反,弒父屠弟的事情公諸天下,也包括……也包括陛下您身體上的秘密……”
情誼?他們之間哪裏來的一分一毫的情誼?
看着凌祁祐已經沉得不能再沉的眼神,小丑兒咬住了舌,不敢再說。
好半日,凌祁祐才剋制住心下蒸騰洶湧的怒氣,道:“吩咐下去,將他押入皇宮地牢,嚴加看管。”
即使蕭楚謙他很有可能只是隨口說說並非當真就事先早作安排防範,凌祁祐也不敢賭,弒父屠弟尚且不說,身體上那種難以啟齒的秘密被公開,尤其是被人知道他貴為天子,卻出賣色相雌伏人下甚至珠胎暗結,一旦被人認作妖孽,等待他的將會是又一次萬劫不復,說什麼,他都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