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隱禍(中上)
接上回,澄澄剛出門不到一天,我沒等徹底閑下來,漾漾又鬧了麻煩,我本想着他的腿近幾年好很多了,再等個一年半載的、小學前帶他做了最後一次手術就會沒事,就怕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
我連忙穿上衣服出去查看,漾漾正坐在一層大廳的小沙發上抹眼淚,醫生清理他膝蓋上的傷口,剛剛把泥土擦乾淨,要往上面撒藥粉,見我來了就給我騰地方,我蹲下看看,好在漾漾只是摔破了皮,過兩天就會好的,童嬅心疼不已才不小心誇大其詞,見此鬆了口氣,我這才稀里糊塗的拿皮筋紮起長發再給漾漾上藥,直到他哭夠了、低沉落寞的發問。
“姐姐,為什麼我的腿總會突然痛一下沒力一下?大家都這樣嗎?還是只有我……姐姐,你會痛嗎?會不會也突然摔一跤?”
我仰頭,看着漾漾已經無力去哭了,只是淚痕還掛在臉上,小小的年紀竟顯得無比滄桑,我甚至不忍看着他的眼睛說:“姐姐、姐姐不會,漾漾是生病了,總有一天會好的,沒事昂……”
“那就是只有我一個人會,你不會,哥哥也不會。”漾漾低下頭,也不曉得在思索什麼。
我連上藥的力氣也沒了,如果不是高辛辭在後面扶着,我差點就癱在地上,早知道會有今天,我當初倒不如真下狠心讓世界上沒有他,哪會想澄澄下手比我更早,我是要人痛快死,他是要人生不如死。
漾漾的腿是出生就被人生生扭斷的,保守治療留了後遺症,沒有自行癒合完全,越往後面就可能越難好了,路澤沄要我做好心理準備,可這最主要的根本不該我來準備,漾漾本就出身不正,他再拄拐拐一輩子,更不知道將來應該怎麼辦。
高辛辭看我不成了就拉開我,笑眯眯的蹲到漾漾跟前:“漾漾,其實每個人出生呢,多多少少都會帶一點不足,比如姐姐體弱,總是生病,比如你哥哥缺心眼,腦子不太好,但他們都在努力克服了,也漸漸有了成效,漾漾要做膽小鬼嗎?自己的苦痛要推給別人嗎?難道希望、哥哥姐姐都像你一樣生病?”
我聽着逐漸不對味,高辛辭想教導漾漾是沒錯的,但我怎麼感覺他在公報私仇?連忙伸手杵了他一下,把漾漾都給逗笑了。
小傢伙使勁往下咽了咽,嘟了嘟嘴委屈道:“我不是那樣想的,我是想,只有我一個人生病就好了,哥哥姐姐都要好好的。”
我心一下子軟了,坐到一旁把漾漾抱在懷裏,就知道,自己打小一點一點養大的孩子不會有壞心,何必多問這一嘴,反倒讓他傷心,好在高辛辭也有挽回的辦法,坐在我身側,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個棒棒糖來,小孩沒有不喜歡的,漾漾看見一眼就忘了疼了,趕緊伸手搶過來塞進嘴裏,哭也不哭了,上藥都不疼。
高辛辭輕輕拍了拍他小腦瓜:“這就對了,漾漾,以前不告訴你,是因為你太小了、怕理解不了,但今天我要給你解釋一個詞語叫發育不良,就是因為這個詞語才會疼痛,不過不用太擔心,只要乖乖的、按時跟姐姐去醫院,好好吃飯睡覺養身體,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不相信澤沄哥哥的醫術嗎?”
“我相信,小路哥哥救過很多人。”
“那不就好了?”高辛辭笑笑,把漾漾摟到自己懷裏哄哄,忽而又湊到他耳邊:“寶貝,其實我還有個秘訣告訴你,你知道有句俗語叫以形補形吃啥補啥嗎?你的腿不好了,多吃點豬蹄雞爪會不會有奇效啊?”
漾漾摸了摸自己小腦袋瓜,頓時茅塞頓開般跳下去,朝着西院邊跑邊喊:“阿姨!我中午要吃燉豬蹄!要吃大雞腿!要吃烤鴨腿啊——”
我總算笑笑,可高辛辭的話畢竟是安慰,漾漾的腿不一定好的,路澤沄也不是神仙,我沒法苛求誰,只能怪自己,怪自己沒有看好澄澄,沒有保護好漾漾,高辛辭又捨不得了,靠過來,拇指抹去我的眼淚。
“人各有命,不是你的錯,不要把一切都怪在自己身上,你已經很辛苦了時時。”
我也捧着高辛辭的手,本想下一秒該是激動人心的溫馨名場面了?我都要接受接吻的設定,誰料下一秒清雲哥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恰好看見我房間敞開的門,樂呵的嘖了幾聲。
“誒時時你起床了嗎?我看房間裏沒人誒,高辛辭也不在,這個人面獸心喪倫敗行色膽包天卑鄙齷齪的小人是不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罪惡滔天然後逃……”話音到此停住,清雲哥出現在走廊前,齜着的大牙差點來不及收回去,轉頭又莫名文藝范上:“逃、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嗯,大家都挺尷尬的。
高辛辭才把手收起來,我哥也順着從走廊出來,到底是結了婚的人,看見這場景就冷靜,只是冷靜多了也難免成冷漠,我們心裏難過,他沉下一口氣頓了會兒,便伸手拉我、沖高辛辭揚了揚下巴:“醒了就一塊吃飯吧。”
高辛辭沒說什麼,跟着一塊去了西院,此時還早,除了我們幾個,孩子們都沒起,西院就比以往冷清,漾漾格外粘着高辛辭、還能弄出一點動靜,剩下的,我和清雲哥遵守上食不言寢不語,我哥就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也不知是悲憫還是什麼別的情緒。
我把頭低的更深了,漾漾還在我耳邊笑,不一會兒摸摸高辛辭的頭:“哥哥,我想問你個問題。”
“問吧。”高辛辭爽快的答應。
“你是怎麼克服你的不足呢?我摔倒了可以站起來,你剛才說的,你缺心眼、腦子不好要怎麼治?姐姐跟我說你很厲害啊?”漾漾撲閃着無辜的大眼睛懵懂的問出這句話。
我一個沒忍住,一口粥噎到嗓子裏,趴在桌邊瘋狂咳嗽,另一邊,我哥的高冷都被沖淡許多,清雲哥充當BGM播放魔性笑聲,在這一片的愉悅當中,漾漾依舊無辜,而高辛辭沉默了,最終在沉默當中爆發,把崽放下就跳腳。
“我說的是你哥!不是我!是陸澄澄!傅疏愈!我腦子沒事!”
漾漾捧着自己肉乎乎的笑臉持續刷暴擊:“可是我叫你哥哥你也會答應啊?”
“我以後不答應了!記住你親哥就那一個!我不是你哥、你得管我叫姐夫!”
“姐夫?我有姐夫,雖然記不太清了,但我記得他姓江,不是你。”漾漾嘟着嘴道。
很好,他是把當初跑到馬來去找高辛辭的事兒全忘了,連自己沒那麼喜歡江以南跟我在一起都忘了,我倒是聽人說過小孩三歲之前不記事,那也不能忘的這麼徹底啊?這不把高辛辭魂兒都抽了嗎?
高辛辭往那兒一坐,差點當場風乾了。
我硬咬住唇瓣沒笑,咳嗽完了就去扶他,漾漾把他惹生氣了,最後遭殃的也得是我,何必呢?我趕緊跟漾漾解釋清楚了,他確實得叫姐夫,對面我哥也一巴掌把清雲哥拍醒,清雲哥擺擺手表示絕對不笑了,也就在這個時候,一樣東西一閃而過,讓我也差點風乾。
清雲哥手上戴着我的青絲繩。
這東西我早都不知道扔去哪個犄角旮旯了,燒寫哥遺物的時候就該一起毀了的,但那時候我沒找到,饒過了,現在出現在我哥手上。
我愣了下就問:“哥,你手上戴的那是……”
清雲哥低頭看了眼自己左手:“哦,這是爸給我的,說是你剛回家時候編的,山上的道士開過光,丟了對你不好,讓我替你戴着,你那丟三落四的,還是放我這兒吧。”
我扯了下嘴角,壓下心裏想法還是沒說,點點頭作罷,吃完飯就帶着高辛辭回房間,七點鐘了,我該吩咐着送孩子們上學,也安排一會兒帶漾漾去複查的行程,只是心裏一直打着結,給苓苓蘊蘊扎小辮都走神,高辛辭看不下去了,兩根手指打在我手上老疼,蘊蘊這個小沒良心的還笑。
“小淑女都快變成大魔頭了,你這當媽的連個頭髮都不會梳?”高辛辭給我一個鄙視的眼神。
我看純屬公報私仇,可細想想我也沒精神,乾脆忍了把孩子推到他那兒去,看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手抓梳子一手套皮筋。
“來,看爸爸給你露一手,爸之前天天拿媽媽的腦袋練手,就等哪天有個女兒呢。”
蘊蘊笑嘻嘻的從鏡子裏看他:“那爸爸現在有我和姐姐了,開心嗎?”
“開心,怎麼不開心,我看着兩個寶貝最可愛了!”高辛辭癟着嘴看着我說一句。
我無語,瞧着苓苓還抱着胳膊“虎視眈眈”,趕緊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來,媽媽給你梳。”
小傢伙努了努嘴不滿意,拿了小老虎皮筋跑到之之那兒:“我要舅舅。”
之之原本還發愣,這才回神照應孩子,我是閑下了,隔在中間扇扇子,正無聊,童嬅突然跑進來湊在我耳邊:“小姐,程菱來了,不知道從哪兒聽了小少爺摔跤,吵着嚷着非要來照顧。”
我一聽嚇一跳,硬把嗓音壓低了:“誰把她放出來的,我不是叮囑了不許她出西南院么?”
童嬅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二叔呢?”我又問。
大家登時都疑惑一陣,昨晚上大張旗鼓回來的,今早上就人間蒸發一般,誰也沒提及,就都給忘了這碼事,還是苓苓舉了舉手:“二爺爺昨天抱了抱我們就走了,他說璜陽還有事,不能多陪我們了。”
“這就走了?”之之皺了皺眉頭,轉身看我和高辛辭,可惜我們也給不出答案。
我想想還是嘆口氣:“罷了,讓她進來吧,一時半會我也顧不上漾漾,當親媽的,總不至於傻到害自己孩子,你去囑咐管家應酬,把漾漾抱到南院,別讓今今再跟她接觸就成。”
“好。”童嬅點點頭走了。
洗漱收拾完,之之去送苓苓蘊蘊和今今上學,順帶捎上昨晚被王靜蕾留下的小汗清,婭婭那邊有管家,哥哥來了,舟意舟止自然有他管,用不上我操心,替澄澄看過每天的文件之後我就往南院去,按理說就算有心,兩三個小時也不至於讓程菱教壞漾漾什麼,漾漾素來也不聽她的,偏我過去正好撞上程菱哭天抹淚,換了種更新奇的角度,反而引起漾漾注意。
“這個家裏除了你姐姐誰還心疼你,你爸爸一共三個孩子,怎麼就你的命最苦啊,他還沒良心,什麼都沒給咱娘倆留……”程菱一面哭着,一面抱着漾漾的腿擦抹:“還有你這腿,要是廢了可怎麼辦,你就徹底沒指望了,都怪媽媽沒用,保護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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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漾歪了歪頭,俯身去拉程菱的手:“媽媽,姐姐說你已經很努力了,為了生下我,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的腿是天生的,不怪你。”
“什麼天生的呀!真是這樣,老天爺憑什麼對你這麼不公平,我哪兒比陸茵茵賤了,她能生下傅疏愈,我孩子連好好走路的資格都沒有。”程菱憤恨的甩下一個茶盞子。
我眼瞅着她馬上攀扯到澄澄身上,連忙推門進去,換了副看不出破綻的笑,漾漾見我來了就撲過來,程菱也迅速擦眼淚起身,我瞪了她一眼,暫時沒說什麼,只把漾漾抱起來:“乖寶貝,咱們該出發去醫院了,姐夫在外面等你,姐姐跟媽媽說兩句話,你先去找姐夫換衣服好不好?”
“好,那姐姐你快點來哦。”漾漾點點頭。
我把他放下他就跑了,就曉得他一刻也不願意跟程菱多待,表面關係已經是我給他們做好的底線,等大門關上,我轉身收了笑,程菱知道自己說錯話,自然老實的低着頭等發落。
我深吸一口氣:“誰放你出來的?”
程菱渾身打顫,隔了陣才搖搖頭:“我不知道,沒人知會我,就是晚上睡不着出去逛,看西南院的守門管事不在了,我就想着來遠遠看一眼漾漾,到門口才聽見有人說他摔傷了。”
“那除了剛剛我聽見的幾句,你還跟他說什麼了。”
程菱的頭搖的更像撥浪鼓:“沒了,真沒了,我知道分寸的,就是一時憤懣才說漏嘴……”
我笑笑:“知道就好,老傅死了,這家裏沒人給他撐腰,他就是個懵懂無知的孩子,要想活下去,就得一直這麼懵懂無知,你既然把他交給我養,我會好好珍惜他愛護他,但有朝一日真出了事,澄澄和漾漾,我一定選澄澄,如果沒有選擇,我拼盡最後一口氣也一定讓我們姐弟三個、一起死。”
程菱咬着牙狠狠點頭。
“行了,帶程夫人去吃點東西,送回西南院吧,沒清醒之前別再見漾漾了。”我轉身離開,管事們一擁而入,也是好聲好氣的勸她。
直到回了中院,我瞧着漾漾在屋裏跟高辛辭玩鬧才放下架子,我知道在我心裏不可能不心疼的,漾漾是我養大的,說是姐姐,除了沒親自生他,跟他的媽媽沒有區別,他笑的那麼開心,他還那麼小,哪能承受現實的沉痛呢?
所以這個秘密就得咽進肚子裏,最好隱藏一生一世。
但是程菱的話有沒有在漾漾心裏留下一個疑影兒,我真的不知道,六歲的孩子已經很記事了……
我真是糊塗了,七年過去,真當事隨流水,怎麼會心軟把程菱放出來呢,她永遠是個隱禍。
不,不對,不是她,應該是那個存心放她出來的人,一個半夜逃跑的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