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一江流水替人愁
“你......你住嘴!本宮......本宮不是那個意思!”
年世蘭不料弘曆言語如此直白孟浪,一時錯愕又窘迫,不禁連話都說不清了。
她怒目圓瞪地瞧着弘曆,他倒淡笑從容地凝眸望着她,眉目斂情,曖昧又危險。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娘娘請隨弘曆來。”
相較於弘曆的磊落坦蕩,她頓覺自己反應太過激動,不免着相了,她輕咳了幾聲平復心緒又沉聲喝道:
“四殿下若再如此放肆,別怪本宮翻臉不認人。本宮......”
“娘娘若生氣,弘曆甘願受罰,娘娘又忘了?”
少年緩步上前,年世蘭只覺面前被高大頎長的身影擋住,在她毫無防備之下,她心弦緊繃,唇瓣微動,愣在當場有些無措。
弘曆從未見過如此緊張畏縮的年世蘭,那雙勾魂攝魄的鳳眼,瀲灧着楚楚動人的艷姿。
他只覺喉頭髮緊,但只一念間,他又沉了沉聲線,語中似帶着笑意道:
“頌芝姑娘,扶好娘娘。”
頌芝這才推開擋住自己的嚴祿,匆匆奔向主子,嚴祿低頭看着自己完好的皮靴,眼眸有一絲失望和不解。
少年從身側經過,只覺周身是青松綠竹的清新氣息,年世蘭氣惱閉眼,想起弘曆經過時的那聲輕笑,她心頭只覺懊惱尷尬,她不明白方才自己的心在那狂跳個什麼勁兒。
來到從前兩人相遇過的水榭,周遭的侍從都被譴開,未免引人注目,水榭中連燈都未點。
“娘娘莫急三小姐的事,容弘曆細細說來。”
弘曆撣了撣水榭的座椅,示意年世蘭坐下,他開口又緩聲道:
“江壽早已探訪到那孔家侄兒是個不堪嫁的,雖有些微末功名,也不過是仗着是孔毓圻侄兒的名頭,一向為人虛偽,自詡文人清流,卻是個沽名釣譽貪圖富貴的不恥之徒。”
“所以你便如此行事,將年家私密鬧得滿城皆知,還吵嚷到了前朝?你可知年家如今雖名聲顯赫,但難免樹大招風。這年家與孔家的婚事尚在商議,還未定下,日後說到本宮面前,本宮自然會找個理由回絕,你如此行事,皇上大會猜忌我年家如今炙手可熱,要攀附皇權富貴,你可有顧念過年家和本宮的處境!”
年世蘭朗朗將心頭的話全數說了出來,絲毫不掩心中怨憤。
“娘娘可知,這孔家非但說婚事已定,甚有傳言說三小姐與孔家侄兒兩情相悅的傳聞,這可是有辱三小姐名節。”
“什麼?這孔家一向自負清流,內里當真如此不知禮數?”
年世蘭驚異又惱怒,想來如今哥哥還朝,那孔家怕婚事有變,早早傳出來謠言,若當真拖到自己得知那日,那這名聲都在外了,還當真不好拒絕了。
“孔毓圻之子孔傳鐸一心鑽研着書,根本不管世事,這族內旁的事也知之甚少。”
“若當真如此,本宮定要探查清楚告知皇上,懲處這卑鄙小人。”
年世蘭氣得站起身,眸光如炬,竟不想以年家如今的地位聲勢,竟還要遭人算計,豈不是無能。
“娘娘怎麼又急了?若此事當真能如此草率解決,那弘曆就不必鬧這一出了。”
弘曆見年世蘭這炮仗性子,不禁無奈失笑,怎麼他的娘娘有時候精明似鬼,有時候又糊塗莽直?
“此事看着只牽扯年家聲望,但其實更涉及文臣武將兩派的利益和平衡,如今我朝四處開疆固土,武將勢頭早在文官之上。年將軍的岳父納蘭性德雖文武兼修,但其卻實打實是文官一派,年將軍身為武將,與納蘭家結親實屬拉攏朝中文臣,實在明智之選。所以三小姐擇婿選孔子後人自然也是十分契合,只是如今那孔家侄兒並非良配,且如今又有傳聞,若強行斷絕,三小姐名聲必然受損。而孔毓圻、孔傳鐸襲封衍聖公,在朝中文臣中頗有聲望。此時孔家侄兒若信口雌黃說年家悔婚,勢必引起文臣憤然,到那時,年家的處境才更堪憂。”
弘曆輕聲將前因後果緩緩道來,年世蘭愣怔地聽着簡直入了神,就連弘曆握着她的手,將送來的暖手爐輕輕塞進手裏都不曾察覺有什麼不對。
這些朝中錯綜複雜人情關係,的確不是她的強項,她雖喜歡看些將軍征戰的戲曲、兵法謀略的書文,但對這些前朝政事的確十分生疏。
“所以你找這些人烏泱泱地鬧開,甚至鬧到了皇上面前,還將皇子們都扯了出來。便是要將年家三小姐待字閨中要擇婿的事上達天聽,這樣孔家勢必不敢胡亂聲張,天底下哪裏有人膽敢與皇子搶親的!這法子不但不損文臣武將臉面,也明擺着將孔家排除在外,還全了依雲的名聲。弘曆,這法子真是太妙了!”
年世蘭細細揣摩了一番,眸中有清亮驚喜的流光,不禁朝弘曆粲然一笑,對上弘曆黑白分明墨玉般的眸子,她微微一滯,又撇過了臉。
轉頭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年世蘭攏眉沉吟,轉臉又不耐道:
“可如今,這些事是解決了,可皇上還是會疑心年家要將依雲嫁給皇親貴胄啊?”
弘曆不知自己在這素白清透的月色里瞧着她有多久,此時又被她這迷糊愛着急的性子逗地心頭髮軟,他語聲緩淡,似透着寵溺安撫。
“有沒有攀附皇權富貴,那不是三小姐說了算?”
年世蘭聞言,面色又一窘,是了,只要依雲不選擇皇親貴胄,最後還是選一戶清流門第,那攀附之言,勢必不攻自破了。
她心頭頓時舒朗開闊了起來,這一日的煩心惱意都全然消散了,自己還未來得及想法子處置的事,弘曆居然已經替自己完美地解決了。
“娘娘可是不生氣了?”
弘曆見她眉目舒展,定然是不再煩擾了。
“今日此事,本宮便記你一功,只是下回若再擅自行事,叫本宮白白着急,本宮便......”
“娘娘又忘了。”
年世蘭瞧着弘曆這討喜的嘴臉,不禁噗嗤笑出了聲,她不去糾結那糾纏曖昧的情緒,回宮的路上只覺心頭鬆快。
頌芝亦步亦趨地跟着身後,年世蘭忽然聞見似有絲縷清甜香氣,她摸了摸肚子轉頭問頌芝道:
“頌芝,本宮怕是餓糊塗了,居然聞見了玫瑰酥的味道。”
頌芝面色一紅,她慢悠悠地舉起另一手中的食盒,語中有一絲遲疑。
“的確是玫瑰乳酥的香氣。”
“這又是哪裏來的?”
年世蘭好奇,湊上前掀開食盒蓋子,裏頭碼着整整齊齊幾碟子各色糕點,細瞧之下竟然都是頌芝素日裏愛吃的。
“是......是嚴侍衛給的,說......擔心娘娘餓了,特意備了。”
頌芝吞吞吐吐地說出口,那心虛又羞澀的面色卻出賣了她。
年世蘭捏着糕點的手頓住,她瞪大了雙眼,將手中糕點全塞入了口中,面上是驚喜又促狹的神情。
她拉着頌芝一路交頭接耳,時不時低聲說幾句,逗弄得頌芝羞臊地跺腳。
“為何你只備了頌芝姑娘的?”
弘曆在遠處山石上望着主僕倆嬉笑的背影,轉頭見嚴祿一臉痴笑的神情,不禁開口責備了起來。
“疼......別人的媳婦,不好吧。”
嚴祿捏了捏鼻子,一向毒舌的他,說完這句一語雙關的話便身形一閃,退開了。
弘曆冷着臉,抿唇不語,只覺這夜風似乎更涼寒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