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村中隱秘
被人揮手喝退的村長去找了被捂嘴拖走的刺頭，軟話硬話的壓下咬牙切齒的男人們。
村長怔怔的看着縮在牆角嗚嗚咽咽的守山狗，因諂媚獻笑而彎下的腰更加佝僂了。
他看着那燈火通明的本屬於他的院子，眼中的愁苦與驚懼慢慢的滿了起來。
這世道活着難，想要好好活着更難，作為一村之長想要帶着一幫子人在夾縫裏好好的活着更是難上加難。
小石鄉守着吳家鎮靠着青石山，鎮上有吳府山裏有妖鬼，這麼一個亂糟糟的世道，他們一幫子手無寸鐵的光頭泥腿子只要能活還有什麼不能忍的嗎？
真要鬧騰，不用他這個村長開口就有人敢下狠手，再說了要真想做什麼一個個地里刨食山上找肉的漢子還真能一點兒聲都鬧不出？
不過是損了麵皮，又想趁機裝模作樣鬧騰鬧騰多討幾角銀錢，真心或許有點兒，但都比不上自個兒和家裏的肚皮。
索性他當個惡人，全了人的臉面，也免了小兩口的齷齪，這日子總得過下去不是。
況且……
村長眼裏的懼色更添幾分惶恐。
他這樣鄉野賤民的小人物頭頭，有時候比那些光鮮的老爺們要多見點東西。
他也是和野祀邪道打過交道的。
那些子個不當人的最愛往他們這等無權無勢的賤民里撈血食。
雖血肉不豐，但只要不碰上愛管閑事的能人，風險幾近於無，可不像那些大戶有門路又能追着咬。
上次守山狗大叫是從外邊路過了一個跛腳瞎眼老道，臭烘烘的衣衫襤褸討水喝，他好聲好氣的奉了吃食與程儀。
不久就聽說隔了一個村的大山村死了四個娃娃，丟了一對龍鳳胎。
唉，這次老狗怕成這樣，和吳府一起來的人只會更凶，村裡人還是少去跟前晃蕩的好。
守山狗能退得了山裡妖鬼，卻嚇不了披人皮的畜牲啊！
吳府最近這又是通緝又是封山的，山腳下的人還沒撤又找了歪門邪道的野道士。
大張旗鼓又遮遮掩掩的可別把小石鄉一村子的人都給填進去了……
老村長的背越發的彎了，他點了幾個人和兒子們一起巡村。
戒備的同時也攔着點想要湊近媚上和熱血上頭的村民，將兩邊人隔開是他能想到的最穩妥的保全法子。
縱使可能死的沒聲又窩囊，但在貴人眼裏什麼都不知道才有可能活的久……
瞪着一雙渾濁發黃的眼睛，身材矮小瘦弱的老村長攬着守山的大黑狗避開自家的屋子，按照慣例在太陽落山後又巡了一遍村。
在途中他又對幾戶不安分的人家上門反覆警告，嘴尖牙利脖短腿粗的守山犬跟在身邊，沒誰會無視村長的警告。
村裡人有小心思是真的，村裡人信服老村長也是真的。
村民們是想扒上貴人多討點賞，但對於老村長反覆告誡不允許的事他們也會認真遵守，並按着不想遵守的遵守。
守着一座有鬼的山，又時不時的路過一些歪門邪道，能在這麼一個環境裏安安穩穩活下來的人從來不是什麼頭鐵不聽勸的。
沉沉的夜色里，老村長帶着幾個村裏的老人搬着東西進了祠堂，他們給祖宗燒了紙錢奉了香，一切供奉按清明祭祖的規格來。
雖然苦哈哈的窮村子也擺不了什麼好東西。
供了祖宗，一干老頭又帶着另備一份的貢品下了祠堂的地下。
不大的空間裏擺着一方精緻的神龕並幾個草編的蒲團。
神龕有些年頭，但花紋細緻精巧的不像小村莊的產物。
村長帶頭上香跪拜，喃喃祈禱。
“青石娘娘慈悲，邪魔外道退卻。”
“青石娘娘慈悲，邪魔外道退卻。”
“青石娘娘慈悲，邪魔外道退卻。”
……
“青石娘娘慈悲，護我小石鄉平安。”
“青石娘娘慈悲，護我小石鄉平安。”
“青石娘娘慈悲，護我小石鄉平安。”
……
一行人拜了又拜求了又求，將帶來的一大捆香火都燃盡了方才罷休。
小小的地下室里通風不及煙霧繚繞，大量燃燒的黃色草香氣味濃郁的刺鼻。
老人們手腳麻利的收攏起燃盡的香灰，合著往常收集的香灰一起在村子裏撒了一圈細線。
輕飄飄的香灰順着漏斗在地面留下一道灰線，微風吹過聚而不散。
村民們自發的用正午暴晒過的陽土混着艾灰將灰線小心仔細的覆蓋住，動作輕緩的無一人踏到灰線之外。
老村長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但他不知道這次來的並不是他以為的旁門左道，而是真真正正只剩個人樣的邪魔歪道。
但，小石鄉也是有幾分運道在的，或許真的是青石娘娘的庇佑吧。
……
夜色深深，好一通酒酣飯熱之後，邪術士們睨了一眼歪斜躺倒的吳府眾人面色不屑。
一個個踩着擋路的醉鬼出了屋子，目色沉沉的打量着村后的山林。
“哼！什麼貨色，也配和我等稱兄道弟。”
“趙老何必動怒，進山後餵了寶貝便是，少幾個不長眼的廢物吳府還得多奉幾分禮金作謝才好。”
“唉，可惜了那幾隻不羨羊，雖不是頂好的品相，但也饞人的緊，要不是人多眼雜的，沒得讓她們離開回去。”
“一幫子凡俗何必多念，腦子掛在嘴上，小心命不長！倒是這山……雖卦象所指，但老夫總覺得兇險，陰氣升騰的樣子着實不似善地。”
“哈，方睡睡，雖然你的醉千秋不錯，可你這膽子着實太小，我們這些人到的地方哪裏有什麼善地啊！”
開口的人說到後邊自傲又自得一片囂張氣焰，空氣里隱隱浮動着笑意。
可不是嘛，他們可是邪魔歪道，哪有落腳善地做善事的道理！
“狗二的，你再叫老夫方睡睡，老夫就先送你一場長眠！”
“來啊，你這沒卵子就會下暗手裝相的，少了你我還省的礙眼。”
“行了，年輕時點事，撕了幾十年了還沒個結果，吵吵嚷嚷的沒得讓後輩看笑話。”
“哼，看在趙老的面子上，這次就讓你一局。”
“你才是要感謝趙老保住了你的狗命。”
“行了，正事要緊，吳家的傭金也不是那麼好拿的。”
……
“幾位前輩，我們今夜可要進山？”
“進什麼進，先把這些現成的肉餌炮製好，進山後遇見什麼可就要看他們的了，一人領三個，領頭的和剩了的就不要動了。”
“好的，趙老。”
“趙老，我看這村子也不簡單，還有幾分手段，要不要把那老狗拘了來炮製一番？”
“回來再說，這村裏有野神，進山之前莫要多事。”
“好嘞~！一切聽您老人家的，小子有什麼思慮不周的還煩請前輩多多指點周全。”
……
“方前輩您可是看上了這幾個肉餌，我這就幫您送到屋裏去。”
“荀前輩，我來我來，您看好哪個指一下就行。”
……
又是一個夜幕至，歇了一天一夜的眾人，終於提刀帶棒的準備上山了。
老村長應着要求把村民都拘了起來，看着黑壓壓的一群人打着火把挾裹着村裏的老獵戶朝着後山而去。
他知道老獵戶回不來了。
想着白日裏撤下來的吃食，村裡消失不見的雞鴨，老村長的心裏冷的他發顫……
老村長的手摸着老獵戶小孫子的頭，樹皮一樣的爪子顫抖着，他不知道老獵戶家裏的兒孫能不能活，也不知道這個留在他這的小孫子能不能活。
但，老獵戶為了村子跟着上山了，他就得把這孩子留下幫他掙三分活路。
他看的分明，在老獵戶出來前，那些人的眼睛在村裡年輕人身上打轉，又陰又冷，看物件的眼神都比那目光溫和。
老村長緊了緊自己的衣服，他冷的發抖，他想跑進祠堂，跪在青石娘娘的神像下，他想找個可以庇佑他們性命的地方躲着。
但他知道，他現在什麼都不能做。
青石娘娘是小石鄉，是青石山十里八鄉不能讓鎮子裏的老爺們知道的秘密，是他們這些背靠青石山的賤民在夜幕里活下去的保障。
……
青鸞靜靜的看着，看着吳府僕從和邪術士們進村，看着村子裏升起一道稀薄的混着血色的青色屏障，看着邪術士們進去的屋子在後半夜多了血孽……
她的耐心早就被打磨的非常好。
今夜，這些被她提早訂給地獄的罪人終於前來赴死。
無星無月也無風，是個殺生的好天氣。
樹根虯扎野草灌木的林間，青鸞輕盈的像林間的山鬼，她尾隨着他們驅趕着他們，引誘着恐嚇着這些面目或惶恐或陰沉的將死者朝着佈置好的陷阱靠近。
經驗老道的獵戶，他的經驗並沒有給他應對邪術士的方法，在被挾裹進人群的時候，就被邪術士喂下了毒蠱。
雖然給他下蠱的人說出山就給他解毒，但老獵戶只是不知道如何對付邪術，不是沒有腦子。
他跟着上山後就沒有回去的可能。
與其他一個人死在山上，不如趁機所有人都死在山上。
什麼都不知道的村民，在這些人死後活下來的機會可比他們活着下山要大。
老獵戶根據自己的經驗揣測着追殺者驅趕的方向，並在行進中不動聲色的配合引導。
但，老獵戶發現，比起自己，那些用羅盤推算方位的術士，比自己更配合追殺者的行動。
他的引導，在術士的配合下沒有任何人對他的帶路產生異議。
青鸞擲出一枚石塊躲開射過來的短弩，目光幽幽的略過喉嚨碎裂而死的壯仆，看向捧着羅盤念念有詞的邪術士。
鬼羅盤，對在陰地埋了百餘年的古玉有反應是很正常的事，對吧？
她不需要知道他們到底想找什麼，她只需要只要一個假的可以更改鬼羅盤指向的東西就好。
學藝不精，投機取巧的人更容易被假象欺騙。
青鸞點了點聚在一起的人群，吳家跟着上山的人不多了呢，不知道在抵達目的地之前，這五個邪術士會不會保一下這些替死鬼呢？
青鸞有些抱歉的看了被挾裹上山的老獵戶，可惜了……
血光之災黑雲罩頂，難活；心存死志，以命換命，難救。
但，她可以在他死後送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