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流言
汴京粥棚設在南市場。
喬猛猛帶着齊剛幾個人在樂呵呵給百姓打粥,還不忘發上兩個白面饅頭。
汴京這幾年就沒有平靜過,不是水災就是疫病,百姓苦不堪言。從前也有人設粥棚,不過都是小打小鬧,那些權貴人家都是做給別人瞧的,也唯有這安二小姐是真心實意的做善事。
從前廷尉府安大小姐也不是沒有做過善事,不過那可就虛偽了。明面上出來關懷這個關懷那個,可不是沒人瞧見暗地裏有小叫花子碰着她的衣裳,讓人拖出去一陣拳打腳踢。
聽聞當年還有一家人因為安大小姐當街縱馬而家破人亡。
這些事自然是從齊剛嘴裏不着痕迹宣揚出去的,齊猛猛聽得高興還不忘給他買了個大雞腿。
畢竟安子明賴賬,廷尉府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筆帳他是記住的。
沒人敢去找廷尉府鬧,不過是怕連累家人,可巧他們這些人無父無母,就剩滑不溜秋的一個人讓別人怎麼都抓不住把柄。
南市場粥棚前圍了不少百姓,各種破口缺口的碗層出不窮,江府的馬車路過,車上女子掀開帘子,抬眼便瞧見了姜藏月,繼而勾唇:“安妹妹當真人是極好的。”
姜藏月臉上掛着柔柔淺笑,也微微福身見禮。
待施粥快到午時,一頭戴帷幕的女子出現在南市場。
女子一身艷紅羅裙,其上綉着織金蓮花祥紋,就連繡鞋都綴着一圈兒珍珠,可見是非富即貴的大家閨秀,女子面容在帷幕下若隱若現,明麗動人,這才輕笑開口:“不知這粥棚是何人所設?”
語氣更是不疾不徐。
姜藏月放下手中粥勺,目光清淺。
安妙栗終究是來了,流言不絕於耳她怎麼可能再坐得住。
那日在茶樓也是她聯合安子明在算計她。
喬猛猛衝着一旁空地上連連咳嗽好幾聲,那唾沫星子都濺到安妙栗鞋上了,他適才道歉開口:“不好意思啊小娘子,口水嗆到了,你剛才說啥我沒聽見?”
安妙栗目光從鞋上收回,又凝視了一會兒眼前人,突兀輕笑一聲,便又問了一句,似沒瞧見姜藏月:“這粥棚是誰設的?”
齊剛瞧見自家老大這行為,默默為他的膽子豎起大拇指。
這很明顯來的就是那蛇蠍心腸的黃鼠狼才對,可不就是瞧見自己親妹妹名聲好,這紅眼病又起來了,心裏指不定憋着什麼壞呢,咦~
喬猛猛扯着大嗓門道:“這事兒姑娘還不知道啊?汴京就是小孩子都知道了,這粥棚當然是安二小姐設的了,安二小姐人美心善,可真是替百姓着想啊,那安大小姐就不是個東西了。”
安妙栗眸子頓了頓。
帷幕下臉色難看。
安妙栗語氣焦躁了幾分:“既然都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如何將安大小姐貶低至此,這些流言當真是胡說八道。”
喬猛猛一挑眉毛,扭頭看向一側的姜藏月,大大咧咧:“安二小姐,你這般勞心勞力可別為那黃鼠狼的姐姐做了嫁衣,你姐姐壞得很。”
姜藏月適時開口:“喬公子,莫要這樣說姐姐。”
她低頭似有些情緒低落,片刻才道:“姐姐陪伴父親母親多年,我不過剛歸家,姐姐與我不熟也當是正常的,如何能傳出這些話來,姐姐定然是不會害我的。”
“雖然子明表哥和那賊人落下了大姐姐的手帕,可綁架一事也不一定是大姐姐做的,母親都未追究,想來是我想錯了。”
她只是聲音低低在說著這些事情,卻也不覺觸動了眼底的淚光,這些話讓周圍百姓聽得唏噓不已,更有那八卦好事者當場就宣揚了出去。
這親姐姐這麼不遺餘力害自己妹妹的事兒還是頭一遭聽見,這安二小姐無人撐腰當真是可憐吶!
安妙栗聽着這些話,臉色更是青白交加,人也有些發顫了。
喬猛猛嗓門更大了:“哦喲!這樣黑心肝的女人在我們村裡那可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這位姑娘,你說那安大小姐是不是個黃鼠狼精?簡直是個不要臉的!”
這話分明是在指桑罵槐,安妙栗手中的帕子都揉成了一團,終是勉強出聲:“是這樣嗎?你們聽誰說的?”
喬猛猛翻了個鄙夷的眼神兒:“自然是看不慣黃鼠狼的人說的,這還有人說安大小姐當年當街縱馬害死了別人一家子呢,我瞧着小時候就不是個好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姜藏月,神色中滿是義氣:“安二小姐別怕,咱們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你那黃鼠狼精的大姐姐想要禍害你也沒那麼容易。這要是安二小姐往後出了事,一定就是她乾的。”
“這位姑娘瞧着也是世家貴女,不然給安二小姐做個見證?”
聞言,百姓們你一聲我一聲表示贊同,看姜藏月的目光就像看自家小女兒一樣。
喬猛猛這樣劫富濟貧的匪徒向來在百姓間也是有口皆碑的,如今又幫着安二小姐搭粥棚施粥,可見也是真心看不慣廷尉府維護罪魁禍首的行為。
一剎那就如同一鍋燒開的開水,百姓七嘴八舌。
這些話落在安妙栗耳朵里足以讓她氣得渾身發顫。
這施粥的人一言一行可不就是在告訴百姓安大小姐究竟有多惡毒,說她暗害親妹妹。想要毀了親妹妹的一輩子。
安妙栗閉了閉眼又驟然睜開,目光落在姜藏月身上,緩聲道:“安二小姐也是這麼認為嗎?”
風起,不經意間露出帷幕下那雙眼。
姜藏月頓了頓,過了半晌才悶聲開口:“喬公子他們只是為我打抱不平,沒什麼惡意,無論大姐姐對我好還是不好都是一家人。我人微言輕便是為大姐姐辯解也無人信我。”
她紅着眼圈兒說話,永遠溫溫柔柔,可這樣的態度足以讓後者神色巨變。
姜藏月眸底掠過一絲光。
安妙栗失去皇子,如今又跟廷尉府離了心,今日在南市場聽聞了這些話,指不定回宮轉頭就要開始對付廷尉府,她本就記恨安永豐當初放棄三皇子。今日之事無異於給她當頭棒喝。
讓安妙栗以為廷尉府徹底放棄她了。
眼下安妙栗掩藏身份來南市場就不會跟她當面翻臉,甚至還只能和聲細語。
想要將她毀了不動聲色送到紀鴻羽床榻之上?
安妙栗當真想得好。
只是,她不會用這樣恥辱的辦法。
百姓們左右轉頭看看兩人,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喬猛猛又開口:“我說你願不願意給安二小姐做見證?”
安妙栗目光徐徐掃過她的面龐。
少女身姿單薄,神情隱忍委屈,但卻能一手造就如今這樣的局面。這樣一個外表柔順的人,不過與她一般是暗處的毒蛇。
時刻等着取而代之。
終究,安妙栗含笑道:“我自然願意為安二小姐見證。”
她再度微笑:“安二小姐剛剛歸家不久,鬧出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可曾為安老夫人想過,還是只為了自己,”她語氣雖然淡薄,卻隱含了殺意:“都說家醜不可外揚,怎生如今汴京人盡皆知。”
她以權貴小姐的身份提出質疑,質疑這件事中百姓們選擇性忽略的另外一件事,此舉不可謂不惡意滿滿。
有那聰明的也開始懷疑,姜藏月被這番話嚇得驚魂未定,慘白着一張臉:“大姐姐,我從未想過要跟你爭。”
她一臉歉意看着安妙栗揭穿身份,委屈開口:“大姐姐想要什麼,妹妹都給你。”
......
這場流言終究沒能制止。
甚至越傳越遠,傳到廷尉府不得不站出來解決這件事情。
廷尉府在汴京也算是百年世家,如今這樣明擺擺讓滿朝文武看笑話,安二小姐也成為了話題的中心人物。
而此時,在南市場被嚇得不輕的姜藏月被寶珠扶了回來。
安妙栗本控制不住要落在她臉上的巴掌被不少人瞧見了,這事兒板上釘釘就更加說不清楚,安老夫人這才派人護着她回府。
廷尉府上,想着安妙栗做出的事情安老夫人就頭疼得緊。
寶珠身後也有小丫頭送來消息,小聲嘀咕:“寶珠姐姐,聽聞二公子即將被逐出廷尉府流放邊境了。”小丫頭又開口:“奴婢瞧着也是活該!”
姜藏月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鐲。
寶珠也跟着開口,像是鬆了一口氣:“老夫人總算處置了二公子。”
安子明被判永世不得回汴京。
也就在南市場這場鬧劇無法收場的時候,安永豐雷厲風行推出安子明平息這場留言風波,坐實安子明種種害人行徑。
罪名落不到安妙栗頭上,保下一個安嬪娘娘帶來的好處比安子明強上太多。
總不至於讓人戳着脊梁骨說廷尉府只是做表面功夫,說著心疼女兒,實則賣女求榮。
流放路上容易發生事情,安子明到時候再一死,就徹底的死無對證。
姜藏月表示去送安子明最後一程。
“安意!”安子明再不復之前的高高在上,反而一身狼狽蓬頭垢面。
姜藏月走上前幾步。
安子明恨不得咬下她兩塊肉。
“二公子着什麼急。”姜藏月似笑非笑:“還有一炷香時間便流放了,安永豐就等着殺你呢。”
如今的安子明滿臉是傷,手上被鞭打的傷痕也道道見骨,瞧着更是發著高燒,或許等不到安永豐的人他自個兒就沒了。
安子明是第一個。
安子明睚眥欲裂,嗓音嘶啞難聽,咆哮出聲:“這一切都是你算計的。”
姜藏月莞爾一笑:“二公子聰慧。”
從她一開始踏進廷尉府就已經在佈局了,她說過安子明只是這把刀落下的開端。
下一個會是誰,安妙栗,安老夫人亦或者是安子真。
姜藏月只覺得在廷尉府的時間生生浪費了許多。
浪費了她寶貴的時間。
安子明在地上爬着想要靠近她,卻渾身無力。
他怎麼甘心被流放邊境!
他是高高在上的廷尉府二公子,好不容易擺脫那賭鬼生母,才沒過上十幾年的好日子,就這麼一敗塗地。
安子明因為太過用力,指甲全部外翻,血肉模糊,他想要知道安意這麼做究竟為什麼。只是為了嫁給他哥嗎?
若只是為了嫁給安子真,為何要在南市場毀了安妙栗,為何他哥進了大理寺也不見她分毫着急。
她究竟想要做什麼?
安子明一雙眼陰惻惻盯着她,除了盯着也再做不了什麼。
他連瘋笑都笑不出。
只說:“安意,你想毀了廷尉府!”
“二公子瘋言瘋語。”姜藏月抽出帕子,不疾不徐擦去手上濺到的血跡,掃了他一眼:“還是說二公子在害怕?”
“哈哈哈!”安子明逼出了淚:“安永豐這是招了豺狼入府,遲早有一日會咬得他滿口血肉,不得好死!”
周圍風聲呼嘯。
姜藏月輕曬,說:“二公子這話就是在污衊人了,不是二公子先算計我的么?”
“你不是安意。”安子明嘴角溢出鮮血:“你他娘絕對不是安意!”
早春紛揚花瓣落在她周身,姜藏月彎着嘴角,雪白天光襯着她白皙臉頰,她忽而一笑。
“是啊。”
姜藏月緩緩蹲下,抬手掐住安子明下巴,眸里漆黑,危險而遺憾開口。
“我不是安意,誰信你呢?”
氣氛凝滯,落針可聞。
安子明突然瘋了一樣大喊大叫。
廷尉府不知何處被風帶來了風沙沉在霧中,輕飄飄拂過她的鞋尖,但只下一瞬一切聲響靜止,真正沉寂在不明辨的濃霧中去了。
姜藏月轉身離去。
......
寶珠伺候完二小姐就回了自己屋中。
今日二公子流放在即,險些傷了二小姐這才被急匆匆帶走。
她剛進屋,阿心便來了。寶珠擰眉:“你來做什麼?”
出了二公子的事,連帶她對大公子都沒有好印象。
“大公子還在大理寺。”阿心咬牙:“二小姐連瞧都不去瞧嗎?”
“阿心姐姐這話說得蹊蹺,又不是二小姐害大公子進的大理寺。”寶珠看了她一眼,若二小姐當真去了大理寺,那才招惹了不清不白的名聲。
聞言,阿心捏緊了拳:“二小姐既然不喜歡大公子,將來大公子出來了也莫要再糾纏才好,寶珠你以為你跟着個二小姐就能得了什麼好,你母親病了這麼些時日,沒見二小姐再說什麼!”
寶珠偏頭睨着她:“阿心姐姐若是來說這些,那就請回吧。”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阿心冷哼一聲:“不知好歹的東西,二小姐直到現在都沒有認祖歸宗呢!”
寶珠皮笑肉不笑:“出去。”
阿心摔門離去,寶珠垂了垂眼,二小姐對她和母親夠好了,母親前幾日就病癒,這下還在為她的終身大事張羅呢。
這一份感恩她會永遠放在心裏,權貴世家的小姐,也只有二小姐對待她們這些下人如此了。
寶珠擦了淚又掏出綉線想要給姜藏月多綉上幾個荷包。
......
宮中永芳殿被砸得一塌糊塗。
安妙栗還在摔東西,耳垂上的墜子都跟着嘀嗒搖晃。
整個殿中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宮婢各個手上腿上都被瓷器划傷,駭人至極。
阿柳拚命磕頭道:“娘娘,咱們不能自亂陣腳啊!”
安妙栗一茶壺打歪了她的髮髻。
安意當真是有好手段。
她要取而代之,她要毀了她安妙栗的名聲,倘若聖上抽出身來再聽見這些閑言碎語,讓她在宮中如何自處!
安妙栗這會兒更是想起安意那副委委屈屈卻滿腹算計的樣子。
更是目光漠然如冰霜。
阿柳顧不得頭上劇痛,戰戰兢兢爬過去:“娘娘,咱們還有苟德全公公呢,他在聖上面前行走,總是向著娘娘的,咱們......”
好半晌,安妙栗摸着袖口的蓮花銀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苟德全。”
她忽然如瘋魔一樣笑了,又親手扶起阿柳。
她笑意親切:“阿柳當真是知道本宮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