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步錯,步步錯
陳姐看着她雪白後背上布着的一大片疤痕,心裏也有些驚駭,忍不住問道:“李小姐,這是燙傷嗎?”
李南照抖了一下,咬牙道:“嗯。”
“造孽喲,怎麼傷得這麼厲害?那時候很疼吧”
李南照咬着下唇不吭聲,神情有些恍惚。
確實很疼,她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會顫抖。
疼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伴隨着疼痛的那份恐懼,一直如影隨形跟着她,讓她不得解脫。
李南照洗好澡,剛好張文煥抱着筆記本電腦走進病房。
他看到她披着濕漉漉的頭髮,有些訝異地問:“可以洗頭了嗎?”
“嗯,問過醫生了,我就躺在床上,陳姐打水幫我洗的。”
張文煥臉上閃過一絲挫敗的神色:“我是不是很沒用?明明想着來照顧你,可是好像幫不上什麼忙。”
李南照笑笑道:“你大概從小就沒照顧過誰,沒經驗很正常,以後多學習就好了。”
她突然又想到程中謀,他這麼細心、會照顧人,是在前任身上積攢出來的豐富經驗嗎?還是他對誰都這樣噓寒問暖、照顧周到?
張文煥急聲道:“你多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學。”
陳姐聽了這話,瞥他一眼。
現在來學是不是有點遲了?早幹嘛去了?跟昨夜那個男人比,他明顯不是一個段位的嘛。
陳姐暗暗嘆氣,提醒道:“先生,你要不要幫李小姐吹頭髮?”
張文煥趕緊答應下來,他去護士站借吹風機,端了把椅子坐在床前給李南照吹頭髮。李南照斜着躺在床上,腦袋垂在床外,方便他吹頭髮。
張文換按開按鈕,挨個試過熱風檔的三個按鍵,問李南照溫度可以嗎?
李南照選了中檔,他的指尖穿過她的髮絲,很耐心地一點點吹。
陳姐在一旁指導,看着覺得這小夥子還行,不算呆到底。
從小父母不教,這會兒一對比差距就出來了,好在還算有心學。
陳姐收拾浴室,張文煥壓低聲音道:“南照,我這陣子太忙了,沒顧得上你,你會不會怪我?”
李南照道:“為了工作忙可以理解的,好過不思進取。”
她想到過去的張文煥就心軟。
張文換原本在省城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有師兄引薦,他自身能力也過硬,讀書時拿過兩項國家級大獎,他在那家公司混得很不錯,被破格提為項目副總。
後來他為了她來到這座城市,這裏的發展跟省城自然是沒得比的,計算機行業也不算強項,張文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專業對口的大企業穩定下來。
以前他確實只要有空就來找她,為了讓她吃上喜歡的小吃,他搭乘城巴過來,一路將餐盒捂在懷裏。見到她時,那些食物還是溫熱的,帶着他的體溫和赤誠的心意。
在那段某種疾病肆虐的日子裏,人心惶惶,她偏偏低燒嘔吐,自己都嚇得半死。
他不顧她的反對和公司不批假的強硬規定,愣是撇下工作不顧安危跑來陪着她。
那時她看着他風塵僕僕的臉,一向冷硬的心裂開了一條縫。
在孤單的冬夜,他就像一束陽光照進她的心裏。
幸好她只是着涼,可事後兩人被隔離十四天,他的工作丟了。
好在他工作能力強,得到客戶公司的賞識,換了工作。他現在這家公司工作強度大、壓力大,他又是項目組長,非常辛苦。
李南照曾問過張文煥,為什麼這麼拚命?
以他的家境,他是有資本比同齡人過得輕鬆的。
張文煥說,他想靠自己的努力給她掙好生活,不用靠家裏,將來就不用被家人管束太多,兩人可以自由自在。
李南照理解他的不易,也敬佩他的心氣高。
兩人聊起高中時的趣事,張文煥說李南照那時候神情清冷、不苟言笑,就像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別說男生,女生都不敢多跟她說話。
李南照被他逗笑:“我那是害怕,不敢跟大家交流。”
“怕什麼?”
李南照抿唇,幾秒后才道:“總之就是怕。”
張文煥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而是笑着說:“沒想到你是這樣色厲內荏的人,我應該早點追你的,白白浪費好幾年。”
李南照也笑。
高中時是他主動靠近她,跟老師要求跟她同桌,主動提出幫她補習理科,工作后也是他不顧一切奔向她。她習慣了被動,如果張文煥不主動,兩人之間確實不會有故事。
李南照又想起張文煥建議她搬遷工作室的事,如果兩人能修成正果,那就搬吧。
他向她走了九十九步,她也得挪動一步,在感情里不能總是坐享其成。
黃秋菊走進病房時就看到吹頭髮這溫馨的一幕,她拎了一兜水果過來,站在床邊喊了一聲:“南照。”
李南照正斜躺着玩手機,剛好背對着門邊,她聽到聲音微微側頭看,道:“你來了,今晚不用加班嗎?”
“聽外婆說你住院,我請了假過來看看。怎麼回事?哪裏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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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照大概跟她說了一下病情,黃秋菊似懂非懂,只安靜聽着。
程中謀幫黃秋菊介紹工作,她搬離李南照家后,還一直跟外婆聯繫。
她自幼失去父母,吃百家飯長大,沒有感受過多少家庭溫暖。住在李南照家那段時間,是她有生以來最開心的日子。
一聽說李南照住院,她趕緊跑來看望。
張文煥幫李南照吹好頭髮,又去走廊外的陽台收李南照的衣服。
黃秋菊一直盯着他忙活,此時看到他離開,她趕緊湊過去問:“南照,程大哥知道你住院嗎?”
“嗯,他來過了。”
“那他怎麼不喊我和婷婷一起?沒義氣!說好咱們幾個都是朋友嘛。”
婚鬧事件過後,十八歲的伴娘小悠退出群,其他三個伴娘跟程中謀還一直保持聯繫。
李南照被逗笑:“謀哥跟他媽媽一起來的,你跟他媽媽不熟,湊什麼熱鬧?”
“是是是,我跟他媽不熟,你跟他媽最熟了。”
她左一句“他媽”,右一句“他媽”,聽起來像罵人。
李南照被逗笑,伸手假裝要掐她。
兩人插科打諢鬧了一會兒,黃秋菊看李南照面有倦色,趕緊提出告別。
接下來幾天,黃秋菊每天都抽空過來一趟看李南照,周末更是長待病房搶着幹活,弄得張文煥一看到她就滿臉幽怨,護工更是無語。
連路過的護士都打趣李南照,一人住院三四個人照顧,病房都快裝不下她的支援人手了。
黃秋菊眼裏看着張文煥照顧李南照越來越熟練,越來越順手。看起來嬌生慣養的男人,現在幫李南照梳頭、扎頭髮、穿外套、洗臉洗頭......
除了李南照擦澡是護工負責,其他都是張文煥包了。就連李南照換下來的衣服也是他搶着洗的,內衣褲也不例外。
李南照睡着時,他就拿出筆記本電腦見縫插針工作。護工勸他多休息,因為他晚上還要起來幾次看看李南照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有時李南照只是咳嗽一聲,他也會驚醒立即跳起來給她拍背順氣、倒水。
原本笨拙的男人為愛努力,有護工在一旁提供技術指導,他照顧女友漸漸得心應手。
李南照也從來不挑剔他,總是溫和鼓勵他,誇獎他的一點一滴進步。
黃秋菊感慨萬分,多好的男人,可惜已經名草有主。
多好的李南照,連張文煥這樣呆的男人都被她調教得這麼好。
......
程中謀自從那一次跟他媽來看李南照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直到李南照出院回家休養,兩人都沒有再聯繫。
有些事不用明說,彼此已經明白各自的態度。
李南照有些淡淡的惆悵,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上次說話太直接傷了他。失去這個朋友,她覺得很可惜。但是她已經知道程中謀對她有意,就不能再不明不白地拖着他,這樣對張文煥也不公平。
晚上張文煥一下班就趕過來陪李南照,他這幾天的表現,外婆都看在眼裏,當初對他的不滿意也漸漸消散。
吃過飯,外婆下樓溜達,李南照躺在沙發上,張文煥坐在她身旁陪她聊天。
燈光暖融融撒落在兩人身上,氣氛正好,張文煥想吻李南照,被她抬手格開。
“文煥,我有話跟你說。”
張文煥又湊近一點,問道:“說什麼?”
“那天在醫院,外婆問你陪夜是不是很累,你模稜兩可默認了。”
張文煥的臉唰地紅了:“對不起,當時我怕外婆生氣,所以......”
“我不是興師問罪的,過去就過去了,但是下不為例。”
這幾天張文煥的表現無可挑剔,她不能揪着他一點錯,就否定他所有付出。
張文煥點頭:“好,我保證下不為例。”
兩人之間沉默,他又嘆氣:“我總擔心我做得不夠好,你就不要我了。”
他說話時語氣低沉,聲音有些失落。
李南照抬頭看他,疑惑道:“怎麼會?你對我好,我都記得呢。”
張文煥垂着眼瞼,心裏有些莫名的蒼涼感。
他一下一下撫着她的手背,那些深埋在心裏的話衝到了喉嚨口,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窗外北風呼號,室內卻是難得的靜謐。
片刻后,張文煥突然出聲道:“那夜,你跟他去吃火鍋,我看到了。”
李南照微愣,隨即想起是哪一夜。
那時程中謀接了她下班,說朋友開了一家火鍋店,邀請她一起去吃。
當時天氣冷,她也有點餓,便隨他一起去了。
張文煥輕聲道:“那天我來找你,你的手機一直關機。我不好貿然上樓,怕吵醒外婆。太冷了,我就沿着馬路邊跑步熱身,看到你們一起從火鍋店走回來。南照,我跟了你們一路,你一直沒有發現我。”
他的聲音更低下去,握着她手腕的手掌微緊,就像要抓住即將失去的美好。
李南照心口重重一沉,她想像一下那種情景,難過夾雜着愧疚瞬間盈滿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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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冷的夜,他跨了半個城來找她,卻聯繫不上人,還看到她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他是什麼心情?
她仰頭,撐着身體坐起來跟他對視:“對不起,那天手機沒電關機了,而且那個時候我......”
她想起什麼,又停口。
那個時候她不知道程中謀對她有意,對於他的邀約,她以為是順便。
後來她知道了,便疏遠他。
只是現在當著張文煥的面,她不能說這些,有一種踐踏着程中謀的心意洗白自己的嫌疑。
張文煥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發苦:“我知道,我不該懷疑你,你不是這種人,是我太小心眼。”
其實是程中謀給他的威脅感太強,這個男人成熟篤定,看起來比他事業成功,有錢有閑,閑得天天繞着他的女朋友打轉。
這麼一個優秀異性出現在李南照身旁,張文煥自個兒又很忙,他難免擔心。
那一夜他們從火鍋店走回家,路上經過一排景觀樹時,有枯葉落在李南照的頭上。
程中謀伸手去幫她撿走落葉,李南照仰頭向他道謝。
雖然隔着一點距離,但張文煥總有一種直覺,那個時候程中謀怔怔的,像是,想吻她。
張文煥心裏升騰起強烈的危機感,他不顧項目到了要緊關頭,堅持請假想來親自照顧李南照。
他以為自己請了假,可以全心全意陪伴,所以拒絕請護工。
誰會想到工作上突然有急事?
他這麼一離開,又怕程中謀趁虛而入。外婆問起陪夜的事時,他難免慌張,鬼使神差默認,便失了分寸。
一步錯,步步錯。
事後他從護士閑聊中得知他不在時,另一個男人來陪了李南照一夜,他不用猜也知道是程中謀。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連老天都不幫他。
先愛上的人最卑微,他甚至不敢當面質問李南照,為什麼程中謀要這樣陰魂不散、見縫插針纏着他們不放?
這個男人明知道李南照有對象,還要理直氣壯打着朋友的幌子來接近她,囂張得近乎無恥。
張文煥為了工作疲於奔命,還得提防有人挖他的牆腳,他想到程中謀就覺得心累,真的好累。
世上的女人千千萬萬,為什麼程中謀就要盯上他的女朋友?
每次程中謀一出現,他就下意識戒備,做出一些宣誓主權的蠢行為。事後他也覺得自己挺傻,明明他才是李南照的正牌男友,李南照也不是朝秦暮楚那種人,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張文煥嘆氣道:“南照,其實陪夜這件事也一直壓在我心裏,只是一直沒有勇氣說出來。我會儘快跟外婆說清楚,對不起。”
李南照心裏很難受,她握着他的手道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不好。”
她也察覺到最近張文煥常常做出反常的舉動,他一看到程中謀就緊張。
明明他之前是一個意氣風發、乾淨清爽的男生,如今陷入這種難過又無能為力的愁緒,責任在她。
因為她遲鈍,沒有察覺到程中謀的心思,導致她跟異性接觸時沒有注意分寸。張文煥才這樣沒有安全感,患得患失。
她設身處地想,如果是她半夜抱着一腔熱情奔赴高新區去見張文煥,卻發現他電話不接,還看到他跟一個異性去吃火鍋、壓馬路走回家,她會是什麼心情?當真一點怨氣都沒有嗎?
“文煥,我們之間,只要你不放棄,我也不會放棄。”
次日是周末,張家父母又過來臨川市,用張文煥給的備用鑰匙進了他家。
張文煥住在公司提供的統一單身公寓裏,這是主管級別以上的員工才能享受的福利。房子雖然不大,但有地方落腳,帶一廚一衛也很方便。對於想攢錢買房的張文煥來說,可以省掉一筆租房的費用。
張母看到兒子回來,趕緊招呼他吃飯。
在餐桌上,張母突然問起他跟李南照最近怎麼樣?
張文煥一邊夾菜一邊說:“上次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她身體不舒服住院,你們就當沒聽見一樣。”
他的語氣里夾着一絲埋怨,張父聽出來了,有些尷尬地說:“這些交際的事都是你媽在操心,我不太懂。”
張母不在意地喝了一口湯:“我那幾天忙,走不開......”
“忙什麼?忙着跟你那些老姐妹打麻將還是逛街做美容?”
這話刺得張母臉色一寒,她啪一下將筷子拍在桌面:“你什麼意思?這麼陰陽怪氣是針對誰?我是你媽,你怎麼能這樣跟我說話?”
張文煥不吭聲,垂頭扒飯。
張母看他那個樣子就來氣:“當初你高考失利,大學四年為了彌補遺憾,你有多拚命自己都忘了嗎?畢業時你已經考了國外的學校深造,我們也安排好了給你鋪路,可臨出國時你又死活不樂意出去,轉頭就簽了公司上班。後來你去參加一次同學聚會回來,就非要拋棄省城的好工作來這個地方,我們雖然無法理解,也尊重你的選擇。”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麼?你就是想一步步靠近李南照。你為了跟她在一起,把以前的努力都拋了,連大好前程都不要了。別人一步步往上走,你卻一步步往下跌,我們當父母的看着痛心!”
“你堅持要跟李南照在一起,我也同意了,你還要我咋樣?你想讓我去把她當祖宗供起來嗎?感情是相互的,不是光靠你一個人傻乎乎付出,你為她做這麼多,她為你做過什麼?”
張文煥愣了一下。
李南照為他做過什麼?
好像……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