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旅館裏的事

第216章 旅館裏的事

夜路格外安靜。

他們再次穿過黑暗的冬湖,濕漉漉的身體不停地行走。沒有月亮的夜晚格外寒冷。

菲勒蒙多次想要回到蘭戈斯,喝一杯烈酒,睡個好覺,但他知道,他的偷竊行為早就傳開了。

他並不想刻意去驗證。

每當寒風吹來,菲勒蒙都會產生一種皮膚被撕裂的錯覺。但他可以斷言,寒冷比炎熱更令人難受,所以他堅定地向前邁進。

走了很久,他們到達了距離蘭戈斯幾公里的一棟建築。

從可以停放馬車的地方,以及圍欄上留下的牲畜痕迹來看,這裏應該是一個兼營馬車的牧場旅館。招牌上沒有文字,只有一隻黑色的母雞圖案。

走近一看,母雞是白色的。馬廄里的乾草已經乾枯,看來主人並不勤快。

但這些都不重要。

對菲勒蒙來說,從窗戶縫隙中透出的熱氣,以及從煙囪里冒出的縷縷炊煙,比薩沃伊酒店最豪華的房間還要舒適。

菲勒蒙把瑪麗留在門口,自己走了進去。

店主看到菲勒蒙,什麼也沒問,就帶他到壁爐旁。

“先在壁爐邊暖暖身子。”

菲勒蒙向來不聽別人的話,但這一次,他乖乖地照做了。他走過的走廊上,外套滴下的水留下了痕迹,他的狼狽樣一定很可憐。

“喝點……”

菲勒蒙乾澀的嗓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沒有酒,只有牛奶。”

“給我一杯。”

“你要住下嗎?”

“還有一個人在外面。”

店主沒有像對待深夜來客那樣詢問,而是說道。

“即使只用一張床,也要付三個人的錢。”

“一張?”

“今晚客人很多。”

“看起來不像啊。”

“偶爾會有安靜的團體客人來。是的,只有像今天這樣沒有月亮的夜晚才會來。”

她的借口多麼巧妙,平時菲勒蒙一定會反駁幾句,但現在他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他只想儘快上樓休息,所以他點了點頭。

“給我開個房間。”

不久之後,菲勒蒙帶着瑪麗上樓,避免與店主碰面。她不畏寒冷,在這種情況下非常有用。

店主似乎從他們兩人,尤其是瑪麗身上,感受到了一些不祥的預兆,但她已經收了錢,也不好說什麼,便沒有再說什麼。

就這樣,時間彷彿過去了。

……深夜,瑪麗坐在硬邦邦的木床上,突然問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

菲勒蒙裝傻,瑪麗轉過身,坐到他身邊。

“所有的事情。”

“你這樣說,我可不知道。”

菲勒蒙趁她閉嘴的間隙說道。

“明天要去車站,現在休息吧。”

“你又想敷衍我。”

“我怎麼了?”

瑪麗語氣不善地說。也許吧。

“您總是覺得我年紀小,不懂事,是不是?”

“不是的。”

“我可沒那麼笨。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關聯的,對吧?”

她靜靜地看着菲勒蒙。

“從您千里迢迢來到倫敦,偷教堂里的東西,進入沉沒的洞穴,到刑警來訪,還有您這次受傷,所有的事情都是。”

菲勒蒙愣了一下,反而生氣地說。

“這與你無關。”

“您總是這樣說!”

瑪麗提高了音量反駁。

平時,這種程度的話語可以忽略不計,但這次,她強烈的反應讓菲勒蒙有點驚訝,他縮了一下。

“如果您要隱瞞所有事情,一開始就應該那樣做!”

“瑪麗。”

“您把我加入學會的時候,說的話都是假的嗎?您說我應該知道所有事情,但之後您什麼也沒告訴我!”

“你聲音太大了,隔壁房間都能聽到。”

“我變成這樣,都是誰造成的!”

菲勒蒙閉上了嘴。瑪麗也停止了說話。

她像一台壞了的鐘錶一樣,突然停了下來,嘴巴卻在緩慢地動着。

“我的意思是……”

瑪麗似乎對自己說的話感到震驚。

“不是的……”

她那熟悉的聲音中,卻帶着一種陌生的音調。菲勒蒙努力解讀她話語中的感情,突然意識到那是哭泣。

眼前一片模糊。這真的是現實嗎?菲勒蒙一直在擔憂和恐懼的事情,正在變成現實。

“我也想幫上忙。”

“你已經幫了很多忙了。不然我為什麼要把你帶到這裏?”

“您不會說謊。”

瑪麗與菲勒蒙對視。

菲勒蒙一直相信,只要看人的眼睛,就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有什麼樣的感情,但她的水銀般的眼睛背叛了菲勒蒙的信念。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她低聲說道,像是在呢喃。

“您是覺得我可憐,才把我從宅子裏帶出來的,就像在牛津的時候一樣。”

“不是的。”

菲勒蒙機械地回答。

然後他明白了。瑪麗是對的。有時候,她比菲勒蒙還了解菲勒蒙的想法,而這一次,菲勒蒙無比厭惡這種事實。

“瑪麗。”

菲勒蒙叫着她的名字。然後,他沉默了很久。他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覺得應該說些什麼,但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笨拙的口才,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應該安慰她,還是應該發火?他猶豫了很久,最後問出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你從那個老人那裏聽到什麼了嗎?”

瑪麗支支吾吾,不願回答。

“雪莉·瑪麗。”

“在他離開之前,他對我耳語了幾句。”

“說了什麼?”

“他說英國人喜歡狗。”

菲勒蒙一時沒明白。

“抱歉,我不太明白……”

“他說狼死了,狗活下來了,非人想要與人類共處,就必須做出選擇。”

菲勒蒙終於明白她的意思,感到無比震驚。

據菲勒蒙所知,瑪麗不是那種輕易暴露自己想法的人。她既然開口了,就一定是在深思熟慮之後。

瑪麗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不,是菲勒蒙讓她產生了這樣的想法。無論哪種情況,都足以讓菲勒蒙頭腦一片空白。

瑪麗繼續問道。

“我難道只是被您飼養着嗎?只是一隻需要您費心照料的寵物嗎?”

菲勒蒙什麼也說不出。他突然想笑着敷衍過去,嘴角動了動,但面部肌肉卻毫無反應。

“對不起,我不是想說這些。”

菲勒蒙頭暈目眩,呼吸急促。瑪麗的聲音變得遙遠,不真實。

“主人?”

菲勒蒙昏倒了。

菲勒蒙發高燒了。

也許這是必然的結果。他已經不再年輕,前一天就受了傷,還強撐着趕路,在冬湖裏泡了很久,又走了很長時間的夜路。

無論原因是什麼,照顧菲勒蒙的是瑪麗。

她很聰明,用紙筆與店主隔着門縫交流,獲取了必要的物資。她還從菲勒蒙的口袋裏拿了錢,但本來家裏的賬務就是她負責的。

就這樣,菲勒蒙昏迷了第二天,下午突然發燒,情況危急。瑪麗甚至不惜暴露身份,準備出去找醫生,但菲勒蒙突然醒了過來,阻止了她。菲勒蒙完全不記得這件事。

總之,菲勒蒙又昏倒了。

而且這次病得很重,店主以為菲勒蒙快要死了,為了防止家裏出現屍體,他決定把菲勒蒙趕出去。瑪麗偷偷地從門縫裏露了一下真容,之後店主就什麼也沒說了。

聽到這裏,菲勒蒙差點嚇暈過去。

總之,菲勒蒙熬過了那段艱難的時期,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從她那裏聽到了他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更準確地說,是瑪麗的英雄事迹。

“我真是不斷地得到你的幫助。”

菲勒蒙猶豫着,是道歉還是感謝,最後還是選擇了感謝。

事實上,如果菲勒蒙在這裏死了,瑪麗就會孤身一人,流落異鄉,這正是我一直擔心和恐懼的死亡方式,所以他的心一直懸着。

如果再考慮到她這三天來的精神折磨,無論道歉還是感謝,都無法表達菲勒蒙的歉意。

菲勒蒙躺在床上說道。

“我有一些話想對你說。”

“別這麼說。”

瑪麗突然打斷菲勒蒙的話。

“不是,我不是想說遺言,而是真的想說。”

“啊,好的。”

他們之間陷入了尷尬的沉默,這是因為菲勒蒙的失言。

“我這次瞞着你,是的,我瞞了你。現在我終於明白,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在發燒期間,菲勒蒙腦海中浮現了無數的念頭,然後又消失,令人驚訝的是,其中大部分都與瑪麗有關。而且,其中大部分是擔憂,剩下的都是關於他們最後一次對話的。

在這些念頭中,一個問題浮出水面:為什麼菲勒蒙對她如此冷酷?為什麼他要隱瞞她?

菲勒蒙腦海中浮現了幾個答案。

是因為菲勒蒙殺了瑪麗,而這次事件與她有關?菲勒蒙害怕面對罪惡嗎?還是像她說的那樣,我只是可憐她?菲勒蒙之所以費盡心思把她帶進學會,是為了在她死後把她託付給亞瑟。

經過漫長的思考,菲勒蒙終於完全理解了自己。

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你太年輕了。”

菲勒蒙期待的反應並沒有出現。不,事實上,根本沒有反應。瑪麗僵住了,直到菲勒蒙開始擔心,她才動了動。

“瑪麗?”

“嗯,嗯?”

“你還好嗎?”

“沒事,嗯,沒事的。”

她結結巴巴地說。

“您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這件事對你來說太殘忍了,而且,非常,非常露骨。”

“也就是說,如果我年紀大一點……”

“別做這種假設。我現在只對你一個人說。”

瑪麗難得地提高了音量。

“我今年二十歲了!”

“才二十歲而已。在我眼裏,你還是個孩子。”

“我簡直不敢相信,就因為這個原因?您現在是在說謊吧?”

“我是否說謊,你比我更清楚。”

菲勒蒙故意惡狠狠地說。

“說真的,你知道交媾是什麼嗎?”

瑪麗鎮定地點了點頭。

“你知道?真的嗎?”

“主人,我發誓,我從在孤兒院的時候就知道了。”

菲勒蒙震驚地張了張嘴,低聲說道。

“上帝不會高興的……”

瑪麗低下頭。

“你,你在哭嗎?”

“沒有,我在笑。”

瑪麗雖然這麼說,但菲勒蒙並不相信。

“你是在哭吧?”

“所以您才找不到女朋友。”

菲勒蒙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瑪麗為什麼哭,所以他一直,還有在她停止哭泣之後,也一直觀察着她。

她那瘦弱的肩膀在抽搐,黑色的頭髮隨着抽搐而搖擺。燭火中,燭芯在燃燒,月亮依然羞怯。世界依然黑暗,但房間裏卻有一絲光明。這是1月7日凌晨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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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蘇魯:倫敦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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