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耿耿不寐(1)
第43章耿耿不寐(1)
秋夜入窗里,羅帳起飄揚。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照君在時伺候公婆,照料夫君,體恤下人,如今走了,高家上下都十分悲痛。天空大雨傾盆,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住了,子泫便駕了牛車送玉安回宮。車至西華門,玉安從車廂里出來,子泫正要說話,她卻伸出手掩住了他的口。
“什麼都不用說了。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確實不是只想着我們自己的好時機。等料理好了你嫂嫂的後事再向你爹娘解釋,我會等你。”
“謝謝你,玉安。”子泫有些忘情地想去拉她的手,但看了看左右,手又停在了半空。
玉安見他滿面惆悵,笑容也力不從心,烏溜溜的眼睛一轉,便道:“高子泫,我給你講一個笑話,你就笑一笑,好不好?”
子泫手摸着下巴,狐疑地看着她。
“從前有一個又膽小又笨拙的樵夫,上山打的柴常常被別人搶走,有一天他的老婆實在忍無可忍,便遞給他一把斧頭說,你帶上這把斧頭吧,如果別人再來搶你的柴火,你就用得着了!樵夫非常高興地說,對呀!如果我把斧頭送給他們,他們就不會再搶我的柴火了!你說,這個樵夫好不好笑?”說完,她撲閃着眼睛望着他,眼巴巴地期待着他的回應。
誰知子泫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玉安尷尬地斂起笑容道:“我就知道這一點兒也不好笑,那些該死的丫頭全部都在騙我……”
這些笑話都是她平素讓許承佑搜集的。但凡能讓霽月閣的宮女太監哈哈大笑的,她都會用羊皮紙記下來,用以他日逗子泫開心。這會兒她正懊惱地握緊拳頭,子泫已經一把抓住了她,垂目看着她,似乎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玉安,”他深吸了口氣說,“不用費心逗我笑,只要你在就好,只要你在,就算是沒有歡笑,我也能感覺到幸福。”
玉安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子泫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每次和你分開,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我知道這些日子官家一直在為你挑選駙馬,那時我們一心想着離開所以沒放在心上,如今情況變化了,你要趕快稟告官家,否則要是他把你許配給別人……”
“你會怎麼樣?”玉安睜大眼睛看着他。
“我會毀滅。”子泫注視着她那張半帶玩笑的臉,眼裏露出一絲怒意,“我會拉着你,一起毀滅。”
玉安飛快伸手掩住他的口道:“我可不想跟着你一起毀滅,我還想天長地久地活下去呢!我等你,在你告訴我沒有辦法說服你爹娘之前,我都等着你。”說罷她看他一眼,便放開他的手緩緩向著樓門走去。一路風雨瀟瀟,殿閣樓台在煙雨中若隱若現。
趕到福寧殿時雨已經小了些,閻文應傳話說官家正在小睡,任何人不得打擾。
“爹爹怎麼又睡下了?是不是病了?”玉安心裏隱隱擔憂。趙禎最近似乎很容易疲憊,每天睡得多,吃得少,很是反常。
閻文應嘆口氣道:“官家最近為了長寧宮鳳冠鳳袍失竊的事惱怒,一來二去就……”
長寧宮鳳冠鳳袍失竊是近日朝堂的熱門話題。這些日子不斷有人上疏請求另立新后,而皇后扣留鳳冠鳳袍不放,趙禎也故意推辭,心懷鬼胎的人自然會擔心他重新迎回皇后,所以派人偷走鳳冠鳳袍,以讓趙禎誤以為皇后故意藏匿。也正因為如此,前兩天皇后已經被迫遷出宮廷,搬到皇城西邊的瑤華宮去了。
想到這裏,玉安道:“爹爹須得靜養一段時日才行。既然他吃不下御膳房的東西,這段日子他的膳食就由我來伺候吧!”
閻文應為難道:“公主金枝玉葉,這不太妥當吧……”
“女兒孝順父親,又有什麼不妥當的?”說罷她便立刻撥開珠簾進屋去。
趙禎半倚在龍榻上,面色蠟黃,顯得十分睏乏。見到玉安后精神卻好了很多,盯着她道:“玉安,最近我一直忙於朝政,疏忽了你。你是我一脈相承的女兒,你想什麼亦瞞不過我的眼睛,全天下大好男兒又不只高子泫一個,一走了之,你就不怕我為你傷心嗎?”
玉安只覺五雷轟頂。想想也不足為奇,齊州一起治水的醫官、侍衛人數眾多,許多事輕而易舉便會傳到他的耳朵里,他既有能力君臨天下,她的心事又豈能瞞過他的眼睛?但他最後的一句話令她心酸。她挽着他的胳膊笑道:“爹爹放心,玉安不走,留在您的身邊伺候您。不過天下好男兒雖多,玉安心裏卻只有子泫一個。如今他和漱雪已經解除婚約,還望爹爹成全。”
聽玉安說起高家的事,趙禎有些意外,隨即高興地笑道:“這就再好不過了。這些年輕人中,就數子泫最合我的心意。”
玉安笑道:“爹爹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
趙禎不滿地指着她的頭,“我是為了你好,你倒是揪住我的話柄。”說完兩人都笑了。
“我本想多留你兩年的,卻也不能耽誤你。等高家辦完喪事我就賜婚,明年春天就讓你下嫁高家。到時你不要有了公婆就忘了爹爹,要記得常來宮中走動才好。”
玉安跪地謝恩,趙禎連忙彎腰扶起,卻禁不住從窗外襲來的冷風,開始劇烈咳嗽。玉安輕拍他的背,等到他緩過來后便道:“近日天氣寒涼,從明天起我每天親自燉湯讓小林子送來,為爹爹調理身體。”
玉安回到霽月閣時,天已經漸漸明亮,黃昏里的宮廷空氣清新,也增添了幾層涼意。她剛剛走進大門,笙平便匆匆忙忙地迎了出來,稟告說金華殿尚美人和身邊的大宮女都病了,請了醫官。
玉安一邊由着笙平為她換下頭上的斗篷,一邊道:“這我下午時已經聽說了,說是得了風寒。”
笙平又道:“我一直讓墨蘭藉著清理山石留意金華殿的動靜。那邊回話說金華殿雖對外稱的是受了風寒,醫官開的卻是治療癢症的葯。”
玉安停住手裏的動作問:“尚美人幾天沒有在外面走動了?”
“三天了。”
鳳冠鳳袍失竊正是三天前的事。尚美人和她的宮女多半是一併得了癢症,玉簫用的計策已經發揮作用了。蒼天助力,這一天終於等到。
玉安站在窗前。窗外雨已經停了,風卻意興闌珊,落葉滿地翻滾。
是東北風。天上的積雨雲已被吹散,未來將是乾燥的晴天。
玉安望着東北面金華殿的方向,“今晚金華殿會有一場大火。火會燒得很猛烈,到時,禁衛營不久前裝備的潛火軍和水囊全部都會派上用場。”
風停雨住,漱雪方才回到梅宅。屋頂上的積水嘩嘩往下流,像一串珠簾,將梅家的大門和外面分隔開來。珠簾后的冷風中,蘅冰孑然獨立。
從小到大每次漱雪外出,蘅冰都會在門口等她。八歲時她得了風疹被送往外祖母家隔離治療,六歲的蘅冰在大門口哭鬧了一夜,第二日得了肺炎險些丟了性命,漱雪雖未親歷卻非常感動,從那以後無論去哪裏都要先告訴蘅冰,免得她擔憂。
可是今天情急之下便又忘記了。
“冰兒,”漱雪歉疚地拉着她,又伸手拂去她臉頰上的雨珠,“外面涼了,你怎麼不到屋裏去?”
“高家慌亂了一陣,我怕你出事,就在這裏等你。”蘅冰一抹臉上的雨水。
漱雪連忙拉她進屋,並喚了素玉準備火爐和熱茶。誰知蘅冰竟然笑道:“這些我都在房裏備好了。姐姐同我去吧!”
漱雪愣在了原地。雖然蘅冰從小天不怕地不怕,但在漱雪跟前永遠都是一副撒嬌單純的模樣,如今這麼淡然沉重,實在令人意外。
漱雪跟隨蘅冰來到她房裏。火爐、薑茶、乾燥棉布,一應俱全。蘅冰回眸一笑,露出兩個豌豆粒大的酒窩,“姐姐,我們好久沒有促膝談心了,今天我煮了茶,也暖了酒,想和姐姐一醉方休。”
漱雪覺得自己內心有個角落陷落下去了。她大概猜得到蘅冰要和她“談”什麼。雖然蘅冰從十歲時就告訴她自己將來要嫁一位王爺,但她一向只當那是小孩子的天真,而此時此刻……不!她的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她們不能一起掉入這樣的迷局。
蘅冰已經嫻熟地提壺為她斟滿酒。“姐姐剛才去了哪裏?”蘅冰笑盈盈地捧上酒杯,“是不是陪高夫人說話去了?雖然姐姐提出了和子泫哥哥解除婚約,可高夫人一直不大樂意,在她心裏,你可是她唯一的兒媳婦。”
漱雪道:“只要子泫心裏沒我,其他的都沒有意義。”
“姐姐還願意嫁給子泫哥哥嗎?你若願意,誰也阻攔不了的。”
漱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藉著酒勁鼓起勇氣,道:“我不願意。”
“為何?”蘅冰的動作停滯了。
漱雪不回答,而是抬頭反問道:“冰兒,你是下定決心要嫁給雍王的嗎?”
蘅冰片刻后道:“如果我說是,姐姐會怎麼樣?”
漱雪眼底露出一抹痛楚,“你知道的,他走得越高,他的婚事便越不能自主,沒有政治籌碼的你,即使做他的妾室,和許多女人共侍一夫也願意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