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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很開心,不像在他跟前,再自在,也難免拘束。
裏面蔡駿在說:“……家叔父說,軍國民教育不是理想社會的教育,在他國已有道消之兆,但在華夏仍有提倡的必要……如今強鄰交逼,亟圖自衛,而歷年喪失之國權,非憑藉武力,勢難恢復……軍人革命以後,難保無軍人執政之一時期,非行舉國皆兵之制,將使軍人社會永為全國中特別之階級,而無以平均其勢力……”
這言論實在大膽。
便是直指大元帥□。
於國於民皆不利。
張槐見上峰皺着眉,隨時準備着只要總長一聲令下,就對這幾人實行秘密監視。
然而久久等不到段伯烽發號施令。
劉崇慧道:“正是。先生高瞻遠矚,卻不為當局容忍,只好辭職去了法蘭西。如此對待有識之士,這樣的政府怎能長久?”
元曾道:“開啟民智,是先輩的囑託,更是我輩人義不容辭的責任。只要我們自己信念不變,何懼華夏無復興之日。”
青年人的心如此純真,鳳笙心生感慨。
段伯景道:“改革之路艱辛,但即便不是這個十年,總還有下一個,甚至二十年、五十年,不是我們,也有下一輩。蔡先生所言,是真正為華夏百年計。”
蔡駿推了推鏡框,問鳳笙:“您怎麼看?”
鳳笙道:“我聽你們說。”
蔡駿道:“說兩句吧,隨便什麼都行。”
鳳笙笑着搖頭。
段伯景警告他:“安靜點。這兒只是法租界,不是法蘭西。”
蔡駿依舊看着鳳笙,紅着臉,興緻勃勃的。
彷彿有預料鳳笙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鳳笙汗顏。
賀容清笑着站起來,道:“誰有興趣跟我過去嘗嘗葡萄酒?”
賀容清的收藏都是好東西。
便有兩個人蹦起來,道“我我”。
蔡駿遲了一秒,湊上去說:“也算我一個。”
賀容清背對着眾人,悄悄給鳳笙遞了個眼色。
鳳笙搖頭失笑。
段伯景將兩人間的交流看在眼裏,轉開臉。
下一刻他看到大哥讓陳三斤恭恭敬敬引了進來。
知道這是早晚的事,並不吃驚。
也做好了吃一頓教訓的準備。
倒是鳳笙對段伯烽連夜趕來有些吃驚,商量段伯景:“我跟你大哥說會兒話,你先去看看崇慧他們。”
待段伯景離開,見段伯烽久久不說話,又道:“老太太那兒,我已經托二叔去府上報過信了……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住刺激,家裏的事,不能一直叫她掛心……”
“嗯。”段伯烽道。
“您用過晚飯了?”
段伯烽從前話就不多,眼下看起來情緒不高,更加話少得可憐。
鳳笙心知兩人沒話可說,便站起來。
不想段伯烽竟按住她的肩膀:“坐着吧。”頓了頓道,“你比我周到。”
“您公務忙。”鳳笙道。
這都是客套話。
段伯烽看着她。
鳳笙迎上他的視線,又移開。
段伯烽突然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鳳笙嚇了一跳。
推開他。
段伯烽抓着她,不容拒絕,感覺太太的手很溫熱,低聲道:“比過去好多了。”
太太是寒涼體質,入了秋手心就會發涼。
“我這是老毛病,沒什麼。”鳳笙坐直了。
推不開他,也不敢把手抽走。
段伯烽把手收回去,道:“他不肯安分,我不堵他的路。隨他,也不用管他。吃了虧就知道在家萬事好了。”
這話說得明顯有點負氣。
鳳笙道:“好好跟他說,他未必不肯聽。”
段伯烽哼了聲,不以為然:“不知天高地厚。文人談什麼革命。”
他擁兵自重多年,根本不把幾個窮學生的“大放厥詞”放在眼裏。
鳳笙更知道他浸淫官場多年,善於權術,實在不是段伯景幾個二十齣頭的愣頭青能比的。
“……青年有夢想,總好過昏沉度日……外頭多的是有錢人家後輩抽鴉片、包戲子,小五比他們好了太多……”鳳笙道。
段伯烽聽得沉默。
想起夢菲的事,不知道太太知道多少。或許一早知道,只是從來沒打算問他。
太太既然眼裏揉不進砂子,難道從很早之前,就打算離開自己?
段伯烽心頭漸沉。
賀容清往酒杯里倒了三分之一的酒,拿去給鳳笙嘗嘗。
走到長廊下,聽到鳳笙在跟個男人說話。
外面守着兵。
他轉念一想,就猜到裏面那位是鳳笙的前夫,來找段家老五的。
上前去,把根紙煙遞給張槐,笑道:“幸會,張參謀長。又見面了。”
張槐意外於他的好記性,不過還是辭謝了他遞過來的煙:“賀先生好記性。”
賀容清道:“比不上參謀長見多識廣。”
張槐道“客氣”。
他跟姓賀的有過一面之緣,那次還是在沅城。
是奉命接夫人回家。
想不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見賀容清預備往裏走,張槐攔住他:“請留步。”
賀容清朝他舉舉酒杯:“酒已經醒好了,放着不喝實在可惜。”
張槐站着不動。
醒酒不醒酒的,他是不懂。
這時候聽到段伯烽在裏頭喊:“讓他進來。”
賀容清笑着繞過張槐進了屋。
裏頭,段伯烽坐在長沙發上,鳳笙坐對門的單人沙發。
賀容清把酒杯放在鳳笙手邊:“他們都喝了,這杯你的。嘗嘗,口感還不錯。”
問段伯烽有沒有興趣喝一杯。
段伯烽搖搖頭,道:“賀先生?”
“正是。”賀容清在鳳笙對面坐下。
“夫人在滬城,多謝閣下襄助。”段伯烽道。
賀容清從俞書允那兒聽到的是,鳳笙已經跟這位段姓大員離婚了。
不想他還在用“夫人”這箇舊稱。
看了眼鳳笙。
鳳笙道:“容清大哥跟大哥交好。”
她是個內斂的人,輕易不會這麼親密稱呼外人。
今晚是破天荒第一回。
不僅賀容清沉默,段伯烽也沉默了。
一會兒后,段伯烽站起來,道:“走了。”
語氣有些生硬。
把段伯景叫去書房,說了半個多小時話。
十點過後,段伯烽帶着段伯景出了別墅,鳳笙把兩人送到門口,
段伯烽在夜色下看了她一會兒,掃了眼賀容清,轉身走進夜色里。
越往前走,臉色越往下沉。
一溜黑色小汽車,相繼開出了57號。
賀容清單腳倚着廊柱,看着鳳笙,開玩笑道:“還是頭一回聽你這麼叫我,怎麼,肯認我當大哥了?”
鳳笙道:“剛才是我唐突。”
賀容清嘆氣:“又客套了。”
鳳笙搖搖頭。
她想段伯烽這次應該能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場近百年的夢。
到這一刻才醒過來。
……
“她病好了?”老太太閉着眼睛,聽外面小丫頭通報,說大太太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您歇着吧。”陶媽去了堂屋。
大太太見不到老太太,只能跟陶媽說:“……我讓黃媽開門,把兒媳婦跟孫子的東西搬進去。你猜那老東西說什麼?說老大離開前有吩咐,除了他,誰回來也不許開院門!荒唐!簡直荒唐!她不過給老大看了十來年屋子,真當自己不是下人了?這麼跟我回話!”
大太太氣得聲音拔尖。
老太太沒法好好休息,索性把人招進來。
問她:“你有什麼不平?”
大太太道:“黃媽那個刁奴,連我的話都不聽!我讓二弟妹辭了她,結果到今天,那老東西還好吃好喝在老大院子裏住着。媳婦沒辦法,只有請老太太做主。我知道老太太疼二弟妹,可這是長房院子裏的事,還請老太太給我們個公道。”
老太太不看她,問陶媽:“為了什麼事?”
陶媽湊過去低聲道:“大太太想讓娘倆搬進大爺院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