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萬念俱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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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口同聲說出那個名字后,權鐸輕皺了一下眉頭,“難道他沒死?”
按理來說,這個人作為莫玲葉的左膀右臂,她鐵定不會讓他這麼輕易就死的,那麼當初肯定某個環節出了紕漏,讓森田光金蟬脫殼了!
“是了!”莫心盈突然想起來了什麼,“我記得姑姑身邊又出現了一個男人,大概四十多歲的模樣,微胖,腿腳還有些不方便。”
那便是森田光無疑了,聽莫心盈這麼一說,權鐸很快下了個結論,當時吳源告訴他森田光一條腿被廢掉,人的面容可以改變,但這種腿疾,卻是會伴隨人一生的。
這個可能性讓權鐸心生懼意,他猛然加速,車子快速地沖了出去,差點撞上路邊停靠的一輛車,莫心盈嚇了一跳,連忙阻止他,“你當心點兒!”
權鐸當作沒有聽到,一踩油門,風呼呼地從路邊的樹上刮過,莫心盈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卻不再開口說什麼了。
喪失理智的男人,這個時候肯定是什麼都聽不進去的。
莫玲葉說要讓他嘗嘗下地獄的滋味,那是不是意味着……權鐸握着方向盤的手突然青筋暴露,不可以!
他不可以失去她!
手機毫無預警地響了起來,權鐸看了一眼上面的號碼,立刻接通,“銀天,有消息了嗎?”
“嗯,三少,”那邊銀天毫不含糊地說,“我們已經確定了少夫人現在的位置……”
“好,我立刻趕過去。”
風吹散了片片黑雲,天色漸漸清明,荒野中,一輛撞毀的車子,兩個昏迷不醒的人,依然還是那幅靜止的畫面。
不遠處突然響起了車子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絲毫不遜色於狂妄的風聲,可見來的人心有多急切。
刺耳的剎車聲過後,黑色車子還沒來得及停穩,裏面便有人踢開車門走了出來,一個中年男人,一身灰色西服,和此時此刻的背景,默契而貼合。
“曼兒!”趙力卓一眼就看到躺在草地上的女兒,他急急忙忙地跑過去,雙膝跪地,然後把她抱了起來,像是呵護着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曼兒,醒醒,醒醒,是爸爸,爸爸來了……”
隨後一支拐杖從車裏伸出來,一個銀髮飄飄的老人也走了下來,他的步子是很倉促的,但因為大病初癒的原因,走得並不快,但每一步都透着沉重的力量。
“曼兒,我的曼兒,”老人嘴裏吃吃地念着這個名字,聲音蒼老、悲涼、心痛,“外公……又一次……來晚了。”
第一次,他的女兒喬櫻出了車禍,夫妻兩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護住了年幼的女兒,後來是趙力卓冒着危險把她救了出來,甚至被隨後趕到的仇家射了一槍,子彈至今還留在肩膀上。
沒想到,這一次,他還是來晚了。
在動了一次大手術后,喬老先生的病情剛有點起色,他就惦記着自己的外孫女,不惜千里迢迢拖着病體到美國來,他先前安插在紐約的眼線彙報說她搬了一個新地方,那裏防範極其嚴密,所以他只能交待讓他們在外面守着,但是關於她的消息就這麼斷了。
他剛抵達機場,便有人通知他,五分鐘前看到她拿着包急匆匆地從家裏出來,後面沒有跟任何人,他心生疑惑,讓他不必驚動,只需要在後面跟着……
在他和趙力卓趕去的路上,她就出事了。
要是他沒有來,是不是……她死了他都不會知道?
一想到這裏,喬老先生感覺自己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又重新復蘇過來,鮮活地跳動着,再一次接受凌遲……
車子前面站了一排人,在他們後面,一個男人和一個老人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呵護着懷裏的人。
蘇曼畫感覺自己很冷,全身的力氣正一點點地流失,然而耳邊有一個聲音特別溫柔,特別熟悉,特別慈祥……不,好像是兩個不同的聲音。
她極其費力地睜開了麻木的雙眼,朦朧中看見一張臉,她又重新閉上重新打開,蒼白的唇中發出一個微弱的聲音,“爸爸……”
是爸爸!她又出現幻覺了嗎?但他的懷抱是那麼溫暖,那麼真實,蘇曼畫真想就這麼依偎着,最好永遠不要失去。
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一個男人願意無條件地愛你,包容你所有的缺點,那麼他一定是你的父親!
“曼兒,”趙力卓驚喜地叫了出來,“董事長,曼兒醒了!”
喬老先生顫抖着雙手去握住她的手,觸感很冰冷,幾乎沒有溫度,但他的內心卻起了一陣大的顫慄。
他的外孫女,隔了二十多年,終於可以這麼近這麼近地觸摸到……喬老先生忍住盈眶的熱淚,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蘇曼畫虛弱地抬頭想去看搭在自己手腕上那雙溫暖的手的臉,她動了動雙腿,突然小腹處一陣抽疼,像是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熱熱的,濕濕的……
“啊!”她痛苦地叫了一聲。
趙力卓這時才發現懷裏的人那被雨後黃土染得幾乎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裙子上,佈滿了一片嫣紅,“不好!”
蘇曼畫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麼,她眼角滾出大滴大滴的淚水,伸出手緊緊抓住趙力卓的手,“爸爸,帶我……回家……求求你……”
“爸爸,我不要……權鐸了……帶我……回家。”
看到女兒又昏過去,趙力卓此時也痛,心如刀剮般地痛,雖然不知道他們兩人間發生了什麼,但女兒變成這個樣子,作為一個父親,他實在……
“董事長?”趙力卓疑惑地抬起頭。
喬老先生看到外孫女這麼痛苦,自然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他打電話叫人準備直升機,然後試圖把蘇曼畫抱起來,但他實在太虛弱了,剛抱到一半,手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終於放棄,只是把自己蒼老的臉頰貼在她絲毫無生氣的臉上,熱淚順着他們的臉流下來,“我的外孫女,從今以後,由我親自守護!”
“我要帶走她,只要我還有一口氣,這個世界上,任誰都別想再傷她一分一毫!”大概真的動了氣的緣故,喬老先生背過身去劇烈地咳嗽出來。
十五分鐘后,直升飛機出現了,趙力卓抱起蘇曼畫,一步一步地快速往前走去,必須儘快把她送到醫院!
喬老先生拄着拐杖跟在他們後面,“等一下!”
趙力卓聽到聲音回過頭,“怎麼了?”
喬老先生向前,在他們前面停下,把蘇曼畫手上的戒指拔了下來,幾乎沒有猶豫地扔進了前方波浪滾滾的大海里。
“董事長,這是……”趙力卓不解地問。
“要斷就斷個乾淨,”喬老先生瓮聲瓮氣地答,“既然曼兒親口說不要他了,那麼……”
對於那個讓他的外孫女傷心的男人,喬老先生真的連一點好感都沒有了。
三人上了直升飛機,茫茫的海面上,深藍色的波濤依然翻滾……
車子剛停下,莫心盈便推開車門,趴在路邊大吐特吐起來,這是她人生中最為驚恐的時刻,沒有之一。
不要命的時速,心心念念一個女人的瘋狂男人,她怎麼這麼倒霉?
權鐸從車上下來,第一眼就看到了前面停靠的車子,車身大部分已經毀壞,他查看了一遍,車子裏面沒有人。
可是明明銀天給他的地址就是在這附近。
權鐸稍微從欄杆里探身出去,底下是一個峭壁,無邊無際的海,翻湧着怒吼的聲音,雲層又重新聚集,黑壓壓的一大片,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
不會的,不會的……
“啊!”後面傳來一聲尖叫,權鐸回頭一看,臉色大變。
只見一個中年男人正一手掐着莫心盈的脖子,另一隻手拿着槍抵在她太陽穴的位置,他臉上有許多坑坑窪窪的疤痕,頭部因為受傷的緣故,還在往外流血……
“森田光!”權鐸突然出聲,“你有什麼全都衝著我來,不要傷害無辜的人!”
“你竟然知道我是誰,呵呵……”森田光露出一口白牙,“真是沒想到啊!”
“放了她,”權鐸向前走了幾步,“她是莫玲葉的侄女,你若是傷了她……”
“哈哈,”森田光仰頭大笑幾聲,“放了她,你以為我傻嗎?”
莫心盈感覺呼吸不過來,臉漲得通紅,她說得斷斷續續,“放了我,我姑姑……”
森田光把莫心盈當作最後的救命稻草,又怎麼肯輕易放手,他抓着她一步步地往後退,“你別過來,再向前一步我就開槍,我真的會開槍!”
“森田光,你可真是蠢哪!”莫心盈突然笑了出來,“你以為這樣權鐸就會妥協嗎?別做白日夢了,我對他一點都不重要,他只愛……他的妻子……”
“你是說那個女人?”森田光笑了下,“她早就死了。”
“你說什麼?”權鐸怒喝了一聲,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
“我是說,蘇曼畫……”森田光看了一眼黑茫茫的海面,“在車子撞上防護欄的時候,她就被撞飛了出去,估計已經掉到海里淹死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淹死了,但出事的時候她被撞飛出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權鐸情緒已經失控,他再也顧不上其他,大跨步地向前走去,森田光見狀,神色有些驚慌,早知道就不貪圖一時的嘴上之快激怒他了,他忙向他的腳下開了兩槍,“不要過來!”
易子郗和郭子懷聞訊趕來,銀天和靳上也緊跟其後,看到前面的三人,連向來波瀾不驚的易子郗,都緊緊皺了眉頭。
莫心盈恍惚間感覺制服住自己的人力氣漸漸變小,她勉強睜開眼睛,看見前面的幾人,笑了笑,“森田光,你死定了!你最好的結局,便是和我同歸於盡,但是……”她停下了喘了口氣,“你要知道,要是殺了我,莫氏家族也不會放過你的……你以為你和我姑姑的那些醜事沒有人知道嗎?如果權赫知道……”
“你,你給我住嘴!”森田光的聲音已經不穩,莫心盈細心地感覺到他在顫抖,便瞄準時機,反手去搶他的槍。
森田光自然不願意失去掌控權,仗着男人的體力上的優勢把她的手扭成了一個扭曲的形狀,莫心盈吃痛,卻不肯放手,更用力地去和他爭搶,兩人擰成一團……
畢竟子彈不長眼,眾人只能心急如焚地看着。
“砰”一聲,彷彿煙花在夜空中絢爛開放,權鐸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
那纖細的淺綠色身子在他面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鮮血源源不斷地從她頭上流出來……
“心盈!”權鐸撕心裂肺地嘶吼了一聲,伴隨着他的聲音的,是另一個更乾淨利落的聲音,“砰!!”
一臉獃滯的森田光也中槍倒了下去,隨後再也不動彈,不遠處,易子郗收起了手槍,朝兩人走過去。
黃昏的天空,黑雲遮住了一抹如血殘陽。
“幫我……救她。”
權鐸把懷裏奄奄一息的人交給易子郗,便匆匆地走了,銀天和靳上也急忙跟了上去。
易子郗面無表情地抱着懷裏一點點冰冷下去的人,往相反方向走過去。
正常人都知道,都傷到這個程度了,肯定是沒得救了,但他……是易子郗,他懂權鐸的意思。
淺灘一覽無餘,根本沒有蘇曼畫的身影,權鐸找了一遍又一遍,麻木的疼痛迅速佔據了他的心。
他幾乎毫不猶豫,縱身一躍,跳進了那冰冷的水中……
三天了,沒有結果……
一個星期後,還是沒有結果……
半個月後,打撈隊終於有所獲,一枚安裝了定位裝置的粉色鑽戒……
大概,這是她留給他的最後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