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水土流失
三月初春時分,新雨後,晨。春光淡淡,經冬的紅嶺市被塗抹了一層薄薄的暖意,墨色的花枝上水光清清淺淺地暈染,清香柔漫,不經意間,天氣漸漸地清和溫暖起來。
紅嶺市民政局。人還不是很多,室內開着暖氣,茶香裊裊,婚姻登記處的幾個工作人員圍坐在茶桌前,愜意談笑。
“我們是不是來得太早了啊?要不……”
工作人員循着聲音望過去,只見不遠的門口處站着一男一女,男人正對着他們,一身黑色西裝勾勒出高大挺拔的身材,器宇軒昂,迎着光的緣故,臉上的輪廓看得不是很清晰。
女孩子穿着一件嫩黃色外套,同色的圍巾里露出一小截細嫩白皙的脖子,黑亮的眼眸閃着似雪梨花般的盈盈波光。
“嗯?”男人微微挑眉,不輕不淡的尾音卻帶着慣有的霸道,生生把蘇曼畫接下來的“下次再來”堵在了唇邊。
“好吧,都聽你的。”女孩子輕聳了聳肩,越過他走了過去,柔軟的黑色長發隨着她的動作一甩一甩的。
她的身後,男人的眸色越發深沉。
他是不是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似乎……也不是很久,權鐸笑了笑,也跟着走了過去。
或許,只是因為他不習慣等待。
婚姻不是兒戲,不像手抓春雪,融化后掌心微涼白雪無痕,婚姻是攜手時光,踏遍山水,相守相依,在紅塵煙火中把彼此熬得白髮蒼蒼。
蘇曼畫才二十二歲,從小被父母保護得太好,不諳世事,還太年輕的年紀,她沒有把握,承受得住“婚姻”這一份深重的意義。
儼然是俊男美女的組合,賞心悅目,登記處的工作人員簡單詢問后,便要求他們出示相關證件,包括常住戶口簿,居民身份證等。
聽說男方非中國國籍后,工作人員幾不可見地輕皺了一下眉頭,語氣也變得比較公式化,“外國國籍的話,這個比較棘手,需要出具本人的有效護照或其他有效的國際旅遊證件,所在國公證機構或者有權機關出具的、經中華人民共和國使(領)館認證或者該國駐華使(領)館認證的本人無配偶的證明,或者所在國駐華使(領)館出具的本人無配偶的證明……”
說完,他夾在指間的鋼筆輕輕敲着桌面,看着眼前的一對男女,神色有些幽然,似乎有些惋惜。
這不得不說起十幾天前,一對情侶來登記,女方是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性感高挑,挽着男人的手臂,一顰一笑間盡顯風情,一聽說外國國籍的手續那麼繁瑣複雜,男方便不依了,嘰里咕嚕粗口成章,鬧了一會兒,乾脆說不結了。
女方也是個爽快人,不哭也不鬧,甩了男方一個響亮的耳光,往日情分痛快逃竄,只剩那五根鮮紅的手指印,依然歷歷在目。
這場讓人哭笑不得的鬧劇在這一聲明晃晃的“啪”聲中……結束了,當然也成為了一幫工作人員茶餘飯後的談資。
說實話,老陳在這裏工作了十多年,見過形形色`色來登記的人,看人的眼光雖然說不上精準,但也從未看走眼,這一對倒真的是“合”,要是也因為這個分了,未免太可惜……然而,政策條分縷析地列着,他也不好違背。
眼皮突然跳了一下,老陳心裏一咯噔,便聽見女孩子清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既然這麼麻煩,不如我們還是……”輕咬着唇猶豫地看了旁邊的男人一眼,暗自嘀咕了一句,“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
蘇曼畫感覺自己的手臂被抓住,他的力氣有些大,有點疼,她不由得抬頭,撞入男人黑亮幽沉的目光中,心裏一怔!
“我們必須結婚,而且越快越好!”語氣不容置疑,更沒有反駁的餘地。
呃……
覺察到工作人員別有深意地落在自己腰間的目光,蘇曼畫急着解釋,“不是我的問題啊,是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的話,反而更容易引人尋思。
在男人越發灼熱的目光中,蘇曼畫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話中的歧義,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哎,反正不是你們理解的那種意思啦!”
不是她的問題,也不是他的問題,其實到底是哪種意思,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蘇曼畫只能低下了頭,窘迫尷尬的樣子,連老陳看了都有些忍俊不禁,他輕咳了一聲,正色道,“小姑娘,其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麻煩,只是,弄好那些證明材料需要一定時間……”
話聲未落,老陳張大了眼睛,摸了摸下巴,接過男人從隨身的包里取出的一疊紙質材料,前後仔細翻了一遍,藏在細微皺紋里的笑意更深了幾分,“好了,相關證件和材料查驗完畢。”
“權先生,蘇小姐,請問你們是自願結婚嗎?”
蘇曼畫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沒有回過神,心緒恍惚,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早已把一切都準備好了,而且,速度驚人,或許在很久以前,她就應該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絕對不是普通人,只是……這實在太出乎意料了,不過僅是一朝一夕,他竟然……
微涼的手心被一種質地沉厚的觸感包裹,蘇曼畫回過神,鑲嵌在小臉上黑色珍珠般的大眼睛閃了閃,似是不好意思地伸手壓了壓白皙的額頭上微翹的幾縷髮絲,看起來有幾分俏皮可愛。櫻唇輕啟,聲音透着羞怯,柔柔地應道,“是。”
“這是《申請結婚登記說明書》,你們先去填一下。”
填好說明書後便是當著監督員的面宣讀《結婚誓詞》。
權鐸雖然是美籍華人,但蘇曼畫擔心他常年居住在國外,對中文不甚熟悉,便臨時當起了語文老師,勾着他的手臂,教得很是耐心,“這個是濡(ru)……”
鼻尖陣陣馨香,淡淡挑撥,擾人心緒,加上女孩子的聲音柔軟動聽,彷彿春泉流過雨後青石,權鐸只覺得心猿意馬,只留了一分心思在“識字”上,偏頭在她含粉的臉頰親了一下。
本來教得認真,突然被溫柔“偷襲”,蘇曼畫氣鼓鼓抬頭,瞪了某人一眼,心裏不免腹誹,叫你現在不認真聽,等一下出醜可千萬別怪我,哼!
只是,想像中的情形並沒有出現,男人身形筆直地站在她旁邊,眸底含笑,嗓音低沉,聲調準確。
“我們自願結為夫妻……在未來的歲月里,包容和理解對方,彼此珍惜,同甘共苦,相親相愛,相濡以沫,牽手一生!”
從民政局出來,日光鋪滿天地,兩人走在林蔭小道上,絢爛的光影乘風從稀疏的枝葉間搖轉而下,影綽生姿。
蘇曼畫從包里拿出一本紅本本,打開來,又看看旁邊眉目俊朗的男人,嘿嘿笑道,“證件照都這麼上鏡,看來是我賺到了!”
權鐸看着她臉上的絢爛笑容,心底的某些莫名沉重彷彿被瞬間柔和了生硬的稜角,笑着牽過她的手,“走吧。”
春風相送,兩人一前一後走着,步履輕緩。
“哎!”蘇曼畫停下腳步,突然驚呼了一聲,權鐸回頭,或許心情很好的緣故,眸子色澤微深,柔聲詢問,“怎麼了?”
蘇曼畫狀似懊惱地抓了抓頭髮,粉唇嘟着,眼睛卻清亮得動人,數着手指說,“他們都說三年一個代溝,你比我大了五歲,唔……不佔你便宜,四捨五入,也有兩個代溝,你說……”
其實對於這個男人,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和擁有一半中國血統、以及背景不簡單之外,其他的基本上一無所知,包括他的年齡,也是剛剛填寫材料的時候才知道的。
愛情來的時候,一切似乎根本沒有道理可言,莫不是如此。或許愛一個人,沒有前因,也不問後果,只是因為……愛了。
這是嫌棄他……老了?權鐸垂眉低笑,修長的兩指輕捧着她的臉,俊臉壓下來,親昵地蹭了蹭她秀氣的鼻尖,語氣半真半假,“現在才知道啊?”大手佔有性地扣緊她的纖腰,拉向自己,“可是,晚了啊!”
蘇曼畫有點怕癢,靠在他懷裏咯咯地笑,偏頭一看,不遠處,一樹碧桃竟然含了幾朵欲綻的花苞,枝頭綠意濕潤,花開照水,有一種鮮妍的美麗,微微失神間,她聽到男人在耳邊低語,“其實,要縮小代溝,也不是沒有辦法。”
“啊?”蘇曼畫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
權鐸笑而不語,摟着蘇曼畫的腰,把她身子往上提了幾分,某個邪惡的部位暗示性極強地蹭了蹭她雙腿間最柔軟的地方,她聽到他用只有彼此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代溝怕什麼?只要這裏多流點水,不是可以加速水土流失嗎?”
“轟!”蘇曼畫迅速紅了大半邊臉頰,心虛地看了一眼周圍,然後用力在他腰上掐了幾下,卻發現這是自虐行為,只能咬牙切齒作罷!
不是沒有做過比這更親密的事情,甚至昨晚……而且他們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蘇曼畫只是沒有想到,這個氣質清貴的男人也會說這麼輕佻類似**的話。
道貌岸然和衣冠禽獸,果然只是一牆之隔!
“好了,別生氣了。”權鐸戳戳她鼓起的嫣紅臉頰,神色溫柔地哄着,“跟你開玩笑呢!”
蘇曼畫生生撇開臉,其實她沒有生氣,只是……很害羞,還有一點不確定,權鐸卻眉眼都笑開,揉了揉她的頭髮,心中如水底青荇般溫軟無比。在一個複雜的家庭長大,從小便知曉人情涼薄,他的小妻子這麼純真可愛,都不知道怎麼疼才好,得之真是他人生一大幸事。
“曼兒,我想,”男人把她更緊地擁進懷中,輕柔喚着她的名字,萬千情意凝結於三個字中,“我愛你。”
所有的不確定,所有的掙扎,都因為這個溫暖而有力的胸膛,繳械投降。
蘇曼畫也伸手緊緊環住他的腰,鼻間是他清冽的氣息,安然而平靜。罷了,人生苦短,何不肆意一場?何況,她相信,這個男人值得!
許久后。
“權太太。”男人的聲線清淺,彷彿在耳邊輕吟,蘇曼畫微紅着臉抬起頭,看到他英俊的臉映着晨光,儼然笑得很是春風得意。
她眸光明亮而純凈,唇邊笑意仿若春花初綻,輕輕點頭應了一聲:
“嗯。”
女孩子聲音輕柔,彷彿清晨的春露滑過花葉,於清晰的脈絡間瀰漫開絲絲縷縷甜蜜的繾綣。
從今以後,他的姓氏,她的名字,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