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賞燈之夜（三）
賈南風獃獃地站在原地，看着突如其來的箭雨，看着莫名湧現的黑衣人，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她頭腦一片混亂，五年前那個巷子裏發生的點點滴滴模模糊糊的湧入腦海，彷彿江邊漾起的水紋，一圈圈的蕩漾在她的心頭，激起了層層漣漪，她心中充滿恐懼，卻隱隱有些期待，也許……
“南風！”三聲急促的呼喊聲響起。
賈南風終於回過神兒來了，她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時間有些分不清狀況，這裏不是傍晚幽深的巷子，而是寒夜冷清的江邊，呼喊她的人不是藍衣桃花眼少年，而是另有其人。情景仿似昨日生，卻道物是人非了。
“還傻愣着幹什麼？”孟觀衝到賈南風身邊，揪着她的手就往棚子外面跑去，在這樣狹小的草棚子裏，只會更容易中箭。
賈南風的思維仍然沒有和大家回到同一個頻道，她看着拉着她疾奔的孟觀，心思又飄忽了起來：“從來不知道，這個只會觀星問月的文弱書生竟然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賈南風！你真是痴傻了么？還在愣怔些什麼？”衛玠一腳踢開眼前衝來的一個拿着刀的黑衣人，一手在賈南風臉上狠狠捏了一把，心中頗是焦急：“這個丫頭，平日裏機敏跳脫的很，一遇事便是一副任人宰割的呆傻模樣！”
賈南風的手仍被孟觀緊緊的抓着，奔跑着的步子也依舊繼續着，只是她的眼睛卻從孟觀身上移至了衛玠身上，心思飄得更遠了：“原來每天神神叨叨，把玄學掛在嘴邊的衛玠是會功夫的啊！看樣子似乎還不差呢？”
一隻羽箭飛來，從孟觀牽着賈南風的手邊擦過，孟觀微微抬高手臂，堪堪護住賈南風的胳膊。不過眨眼間，他的手背添了紅紅的一條血道子，接着，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手臂上的皮翻了開來，皮開肉綻，鮮血立刻浸紅了他的袖子。
“衛玠，你去照應南風，孟觀，接着！”程據迅速將一個小瓶子丟給了孟觀。孟觀接了瓶子，將賈南風推至衛玠身邊，衛玠拉起賈南風的手，拖着她繼續向前跑去。程據片刻不停的繼續說道：“不要跑到一起，目標過於集中！分開來逃！往沒燈的方向跑！”
拉着賈南風的人換成了衛玠，賈南風無意識的隨着他往西邊跑去，不經意間扭過頭去看，發現孟觀和程據正朝着反方向跑去，賈南風看着程據消瘦的身子，心思再次飄飄忽忽起來：“這是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程據，不再是平日裏走幾步路都喘氣的病秧子，而是一個思維敏捷、臨危不亂的少年。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程據。”
這一切發生的快若閃電，前後不到半盞茶的功夫，賈南風從始至終都是暈暈乎乎的，一種不真實感籠罩着她。
不過片刻間，賈南風發現剛才還向反方向跑着的程據和孟觀正向著她這邊跑來，遠遠的聽到程據的聲音傳來：“不好！快跟上去！他們的目標是南風！”
“目標是南風！”“目標是南風！”“目標是南風！”這句話充斥在賈南風的耳朵里，縈繞在她的心頭，將她徹底激醒了。她想起了五年前那個深巷子，想起了司馬囧抱着她的樣子，想起了他慘白的臉，想起了那一地的血，記憶越來越清晰，直至她昏倒前的點點滴滴她都回憶了起來。
“目標是南風！”，也許，五年前那兩撥人要刺殺的就不是皇子而是她罷，賈南風的頭腦一時混亂一時清明，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卻又怎麼都想不通，她很清楚，在此刻，她是無法做出正確判斷的。短暫的清晰讓她明白了，如果她繼續跟着衛玠他們一起跑，衛玠他們一定會像當年的司馬囧一樣，留下刺眼的鮮血，這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現代的她活在和平年代，不懂殺戮的可怕，古代的她被父母保護的很好，不知死亡的兇險。賈南風是個膽小鬼，可她並不懦弱，她只是缺少磨礪，缺少讓勇氣成長起來的機會。此刻，她雖害怕，卻不願賭上朋友的性命來換取她的一線生機。
賈南風猛地頓住腳步，不肯再向前走一步，拉着她的衛玠也被迫停了下來，程據孟觀也跟了上來。四人聚於一處，三人不明賈南風意欲何為，賈南風也不做解釋，甩開衛玠的手，扭轉頭，向著南邊無人之處跑去。
三人立刻明白了賈南風的想法，想要跟上去，卻被兩個後面追上來的黑衣人絆住了腳步，前進不得。
賈南風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南邊跑去，曾經，來到這裏是一個意外，現下，她卻不願讓這個意外就這樣意外的結束了。
賈南風奮力的奔跑，她聽到後面越來越多的腳步聲，她感受到後邊的人在漸漸地靠近，她很慌亂，她想要跑得更快一些。步子愈來愈快，愈來愈急，賈南風直覺得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一個趔趄，原來在不小心間踩到了自己的裙邊。
“啪”的一聲，賈南風跌在了地上，掙扎了幾下，卻始終沒有站起來。她扭過身子，仍然不願放棄希望，盡自己最大的力量，用手撐着地，屁股一弩一弩的努力向後挪動。
眼前的黑衣人越來越近了，他們似乎刻意放慢了步子，一步一步的向賈南風走來。慌亂中，賈南風聽到身後也有聲音傳來，步子匆匆卻輕重不一。她不知道是誰，未知只能帶來更大的恐懼。
“長姐！”賈午焦急的聲音傳來。
“不要過來！有危險！”賈南風急急地喊着，邊喊邊停下向後邊挪動的動作。她不能將危險帶給家人。
“賈家小姐！莫要害怕！”司馬軌的聲音也傳來了，且越來越近。不過片刻的功夫，司馬軌便出現在了賈南風的面前。他微笑着扶起了賈南風。司馬軌一如五年之前，渾身不怒自威，龍目鳳睛怒視黑衣人。
黑衣人未說隻言片語，提刀便向二人砍來，司馬軌護着賈南風，奈何雙拳難敵四手，明顯處於劣勢的司馬軌有些體力不支了，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南風，快逃！”司馬軌衝著賈南風喊道。
賈南風獃獃地站在原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放慢了下來。她清晰的看到羊獻容、賈午臉上那驚恐焦懼的表情；她甚至可以看到司馬軌臉上低落的汗滴；她看着對面提刀迅速向她奔來的黑衣人，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賈午的哭泣聲，羊獻容的尖叫聲，周圍嘈雜如是，可她卻清晰的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原來，死過一次的人便不會再懼怕死亡的說法是假的，因為，真正讓人絕望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恐懼。賈南風不敢面對這一切，縱使她活過兩次，她也無法直視血淋淋的死亡，她閉上眼，聽天由命，這是她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賈南風！你居然給小爺站在這裏睡著了！”親切的怒吼聲響起了。溫暖的觸感，熟悉的味道，賈南風睜開眼睛，眼前依舊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到，此情此景仿若昨日剛剛發生，只是這一次，不用再猜測，賈南風無比的肯定：是他來了，司馬囧來了。她心中隱隱的期待再一次實現了，她就知道，他從來不會真的不理她。
司馬囧放開賈南風，將她護在身後，收起臉上的怒氣，冷冷地衝著對面的黑衣人說道：“爺今日定然不會放了你們去！咱們今日便新仇舊恨一道算了去！”
話雖是這般說，可司馬囧半步也沒有離開賈南風。他決不允許自己犯兩次同樣的錯誤。調虎離山的計量實在拙劣的很，不值得他上當兩次。一直進攻頗是兇悍的黑衣人此刻卻有些遲疑。司馬囧心中一動，看了一眼在一旁大口喘着氣的司馬軌。
“正則，你還好罷。”司馬囧輕聲問了一句。
“不礙事。”司馬軌淡淡回了一句。
司馬囧來不及思量整件事，他明白處理掉眼前的黑衣人才是當務之急。司馬囧的身子又往賈南風身上靠了幾分。
“嗖”的一聲，又是數只羽箭射來，目標不偏不倚，正衝著賈南風而來！司馬囧單手護住賈南風，拉着她左閃又躲，險險避過這幾箭。
“嗖！嗖！嗖！”更密集的一輪箭雨射了過來，司馬囧眉毛擰在了一起，這樣的箭雨，可不是赤手空拳就能抵擋的了的。
就在司馬囧一籌莫展之時，黑衣人突然舉起明晃晃的大刀，擋開了射來的箭雨。
情況突然間逆轉，賈南風看得是目瞪口呆，司馬囧的眉毛卻是擰得更緊了。箭雨一波密過一波，黑衣人此時越發奮力的抵抗着。
賈南風徹底疑惑了，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剛才還在喊打喊殺，要滅了她的人，現在是在救她么？這種橋段也太狗血了些！
不管前方是黑衣人還是箭雨，司馬囧始終將賈南風護得密不透風。司馬軌深深地看了司馬囧一眼，開口道：“景治，你護好南風，我去護着小午！”
司馬囧沒有開口，眼睛直視前方，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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