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回
赫夫人院子裏,書湘同安氏、熊氏一道兒出來,幾人都是年輕媳婦,然而只有安氏是有了孩子的,熊氏肚子裏至今也沒有消息,什麼葯都吃過了就是不頂用。
她愈是這樣赫二爺便愈是有理由往房裏收人,掌家又有什麼用?安氏私心裏只嘲笑她是一隻不會生蛋的母雞罷了。
赫大爺同大少奶奶安氏是真真正正的相敬如賓,兩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感情都是婚後才培養起來的,不說情比金堅,但總要比熊氏和赫二爺好上太多了,也因此安氏在熊氏跟前總有股子說不出的傲氣勁兒,母親縱然沒有叫我掌家理事,我卻仍舊比你強些。
過去只是她們兩個明裡暗裏互相攀比着,現如今書湘和她們一樣進了赫家門,成了他們侯府的三少奶奶,女人間暗流涌動的比較便更明顯了。
侯府里眾所周知這位新少奶奶過去曾是扮作個哥兒養的,世子爺早在她進門前便傾慕於她,甚至連這樁婚事都是他自己個兒一心求來的。
這還不夠叫人艷羨的么,女人這一世求什麼?最好也不過是嫁一個值得託付的男人,娘家底子厚關鍵時候能給撐腰,凡此種種都叫寧書湘占齊了,她的命格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她們身後跟了婆子丫頭拉拉雜雜一大堆,近前是幾個執燈的粗使丫頭,熊氏笑了笑道:“弟妹才說的笑話可真樂,婆婆笑得合不攏嘴,想當年我才進門那會兒,婆婆可從沒對我露出一丁點笑模樣的。”
這話誰知道真的假的呢,書湘禮節性地揚唇,“二嫂這是拿我打趣,誰不知道婆婆如今最是喜歡您了,我才進門,婆婆的習慣喜好也不清楚,往後還要靠二嫂嫂多幫襯。”
“好說好說,”熊氏臉上盈滿笑意,覷了一眼邊上一言不發的陳氏,“要論討母親歡心其實還是大嫂嫂更有經驗,她可比我早進門來,唉,如今大嫂膝下又有個哥兒,大哥也疼惜,真叫人羨煞!”
別的不能保證,最後一句指定是發自肺腑的內心話了,書湘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懷上,要是永遠懷不上怎麼辦?赫梓言會不會就變得像他哥哥赫二爺似的,今兒睡這個丫頭明兒睡那個丫頭,簡直是廣撒網等着撈魚,赫夫人也不去管他,任由他傷結髮妻子的心。
女人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盼頭,書湘光是想想那樣的場景就打了個寒噤,她的指腹隔着衣服在肚皮上摩挲幾下,心裏念了句佛。
安氏眉頭皺了皺,這個熊氏,這幾日只要說起什麼來總要把自己牽扯進去,便道:“我這不算什麼,不過是尋常過日子罷了。哪比二弟妹你幫着母親處理家事排憂解難,滿府里瞧着數你最能幹了!”
這是在提醒寧書湘這掌家權還旁落一個庶子媳婦手裏。
反正她們是瞧不清各自表情的,安氏說完心安理得地同她們告別,她住的院子同書湘和熊氏方向不一樣,便往另一邊走了。
熊氏聽見她臨走前的挑撥頗不以為然,因是還沒有了解寧書湘的性子,便轉頭笑呵呵地同她道:“聽聞茤哥兒淘氣,一時半會兒也離不了大嫂,她這會子怕是回去逗弄孩子了……我若能有個孩子便太好了,只可惜天不遂人願,怕是註定了求而不得了。”
熊氏說著,抬手將耳廓邊垂下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略一頓道:“還是弟妹最叫人羨慕,御都這樣性情的人,還以為他自表姑娘后便不會再對什麼姑娘動心了——”
她說著一驚一乍地捂住嘴,“哎喲,是我說錯話了,沒什麼的!弟妹別同我一般見識,我這人就是嘴上沒個把門的,世子爺心裏有弟妹是人都瞧得出來,過去那些算個什麼,你說是不是?”
提別的書湘都可以同她們虛與委蛇,但是說到赫梓言和他表妹陳沐秋就踩到她的痛腳了,書湘笑也不笑,熊氏是成心說這些來給她聽,卻不曉得其實她早就知道了,不會向她打聽。
沒高興繼續搭理熊氏,自己一個人尋了方向往荷風館走,看天上黑漆漆的,明兒天氣或許不好,她得記得提醒御都明早出門時帶上蓑衣,好叫他不至於淋雨生病。
赫梓言大事上不含糊,可是她現在卻知道他了,原來竟是個粗心大意的,生活上有丟三落四的壞習慣……幸好他娶了自己,就當這是他目前為止做的最好的事罷。
書湘邊想邊自我膨脹地在心裏偷樂,待走到荷風館門首時,只見來信兒兩手揣在袖子裏在院門前那塊地上來來回回地走,黑暗裏他頭頂那棵樹恍惚變作一棵歪脖子樹,隨時有傾倒下來的可能。
樹下的來信兒也瞧見書湘了,他突然停下來一動不動的,等書湘經過時才喚了聲少奶奶,整個人透出一股古怪。
書湘瞥了他幾眼叫他回去休息就是了,跟着就進了荷風館。
明間還亮着,書湘進去瞧了瞧,是麝珠還在裏頭收拾,她動作緩慢,不知想什麼心事,連她來了也沒有注意到。
轉出去,廊廡下的宮燈飄飄搖搖,書湘藉著光自打了帘子進屋,屋裏黑漆漆的一片。她叫了幾聲茗渠蔓紋卻沒人答應,心道她們今兒倒歇的早,抑或哪裏躲懶去了么?
憑着感覺一路摸黑進了裏間,走着走着差點撞上拔步床前的屏風,書湘感到奇怪,方才不是瞧見來信兒在院子外頭么,御都怎麼不在?
她尋到案幾前摸到火摺子點亮燭台上的蠟燭,火光亮起來,書湘舉着燭台往屏風後頭走,冷不丁卻見到一個人影坐在床上,她嚇了一大跳,藉著燭光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赫梓言。
“你嚇壞我了,黑燈瞎火的怎不點燈?”
書湘把燭台放到一邊的高几上,拍了拍心口呼出一口氣,笑着道:“才剛我說了個笑話,沒成想婆婆喜歡聽,笑得都停不下來!這樣多好,以後我就有方向了,你是沒瞧見大嫂二嫂那滿臉意外的表情,好像以為我是個連笑話兒也不知道的人,我看上去有那麼無趣么……”
她自說自話了一時,自脫去外罩衫搭在雕漆衣架上,這才走回來脫了鞋站在床前的腳踏上看赫梓言。後知後覺如書湘也發覺打自己一進來他就沒出過聲兒。
“坐着睡著了嗎?”她犯嘀咕,伸手去解他的衣服,喃喃着道:“要睡覺也躺倒床上去啊,蓋着被子多舒服,這麼的坐着是入定了么,外頭天氣不好,明兒怕是要下雨,還打算提醒你呢。”
赫梓言卻突然抓住她,將她的手從自己衣領上拿開,書湘怔了下,她還道他是睡著了,原來醒着的,醒着卻為何不聲不響?
“你怎麼了?”她不安地看着他,稍稍偏移着身子燭光才能照在他臉上。
赫梓言面色微沉,他坐在房裏就一直在想書湘和她哥哥的事,怎麼可能不在意?他本以為她除了自己沒別的上心的男人,可如今瞧來卻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一回事,她有秘密瞞着他,想來這輩子也不打算告訴他了。
關於他們兄妹間可能產生的除去親情之外的任何情愫,他一想起來就渾身不舒服,如同吞了蒼蠅一般。
赫梓言閉了閉眼,適才一個人在黑暗裏想的太多,這會兒書湘回來了他反倒不知從何說起,書湘卻感覺出什麼,她訥訥地收回手站在原地。
因為實在是不清楚緣由,只得聲氣兒低低道:“你不睬我了么,是不是我做了什麼惹你生氣?還是你不喜歡我講笑話給母親聽……那我以後不說了還不成么,你不要生我的氣。”
她在他旁邊坐下,在中間隔出一個人的距離不碰到他,怕他像剛才那樣躲開自己。
死刑犯也得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處,怎麼她一從婆婆那裏回來赫梓言就變成這樣了?想到二嫂才還說起陳沐秋,書湘心裏一酸,他和他表妹這樁事她連鬧都沒同他鬧,也不主動提起,自己都做得這麼好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書湘悉悉索索往被子裏鑽,他不說話難道還要她求着他開口么,慣出他壞脾氣來。
她才躺好,赫梓言倒有了動靜,他向來低沉悅耳的嗓音裏帶着明顯克制的痕迹,按捺着道:“書湘有沒有什麼瞞着我,不論是什麼,你說出來,我想聽你自己的說法。”
“我能有什麼瞞着你,你以為我是你么——”她話出口了才反應過來,心臟猛地一收,赫梓言不會無端端問她有沒有什麼瞞着他,書湘底細一想,面上一白,分明也只有那件事了。
夫妻間雖說本該無話不談沒有任何秘密,可是那件事她絕對不能叫他知道,她午後已經同寧書齊都說好了,哥哥已經放下對她不切實際的感情,這件事就這麼揭過去了。
況且赫梓言也不大可能知道這件事才對,她攏了攏錦被坐起身,抿唇慢慢問道:“御都問的究竟是什麼?”
“我倒不知道,你還有幾件事瞞着我么,”他站在床前打量她,他對她素來有強烈的佔有欲,絕不能容許她心裏還有別人,思及此心口發沉,復道:“你自己好好考慮,天亮了再來告訴我也成。”
話畢竟轉身毫不留戀地大步走了出去,書湘擁着被子出神,眼睛卻紅了,臉上閃過一絲不知所措,她突然爬下床未及穿鞋便追出去。
彼時赫梓言在外間已經開了房門,忽聽見身後的響動,轉身時見書湘光着腳丫子站定在自己身後,廊前的光照出她的淚眼模糊,他眉頭一蹙,幾乎忍不住要過去抱抱她。
“這個時候你去哪裏?”書湘拉住他的袖子不准他離開,他這時候走,黑漆漆的夜裏萬一叫哪個不安分的丫頭帶上床就不好了。
她雖眼裏積聚了水汽,淚霧迷濛的模樣,聲音卻意外有幾分強勢,“我們成親才幾日,你便要睡到外書房去還是怎麼?”
她近乎執拗地看着他,赫梓言側了側頭,半晌,他把門重新關上,“這下你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