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回

101第一百零一回

有句話說的很好,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赫梓言不把他要離開的消息告訴書湘,卻會知會父母。一旦侯爺侯夫人知道了,書湘哪裏有不知道的道理?

眼下正是乍暖還寒時候,書湘提了提領口,纖細的手指頓在脖頸上忘記移動,她看着周圍來來往往忙碌的僕婦,悵然地低下頭。

剛兒她都從赫夫人那裏聽說了,原來御都後日便要動身前往邊關。

又是那裏!

遙遠得不可及,她一生都無法抵達,他去了之後她只能困在侯府的一方天地之間翹首期盼他早日平安歸來,那麼無奈,簡直像是怨婦么。

最最關鍵是赫梓言竟然瞞着這樣天大的事並不告訴自己,他總是這樣,拿她當個傻子,她活該從婆婆的嘴裏聽到他的動向,分明是每日裏躺在一張床上睡覺的人。

自打嫁給他為妻,她出門的日子屈指可數,還都是和赫夫人和幾個嫂嫂一道兒上廟裏頭上香去。

書湘打小就嚮往自由自在行走在藍天白雲下的生活,可她是個女子,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姑娘家,嫁了人就沒有可能走進夢中的那片天地了。

如今可好了,赫梓言要走,他要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去了…可是沒有他,叫她一個人在這深宅大院裏頭怎麼過呢?

她以前就建議他叫別的武將出生入死去,憑什麼回回都得是他,邊關那麼危險,她記得赫梓言胸口上那一道疤痕,雖回回都是夜裏模糊瞧見,她卻用手觸摸過。

她不知道自己那時候面色是怎樣的,卻記得他微微緊繃的身體。他總是告訴她,無礙的。彷彿那些刀劍留下的痕迹不過是繡花針划拉開的,他不曉得疼。

站在原地怔忪了一會子,書湘強打起精神抬腳往回走。她知道御都要走這件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即便她心裏再不舍再不願意,他不可能為了她而留下,更何況在大義面前她也不會讓他有作出這種抉擇的時候。

太陽一點一點兒從正中滑到西邊,書湘撐着下巴倚在欄杆上,夕陽西下,橘色的光影鍍在她側頰上,髮際處翹出來的髮絲似乎也給染成了橘金色,她有點傷感,看着落日餘暉里天邊結伴飛過的兩隻雀兒,然後慢慢地哀怨地舒出一口氣。

茗渠瞧她好半天了,見書湘有了動靜她才從漆紅的廊柱后露出頭臉來,“您看開些,現如今閨閣姑娘們都愛慕大英雄,可她們也只有愛慕的份兒了,不比您可是又摸得着又見得着,晚上還能躺在一處說幾句窩心話,別提多招人羨慕了!”

書湘鼓了鼓腮幫子,泄氣似的道:“你說的輕巧,別人是英雄如花隔雲端,她們愛慕是一回事,我驕傲,可是這勞什子英雄一霎眼兒功夫就要離開了…我多捨不得他……”

茗渠還要再勸解勸解,餘光里卻瞥見一抹頎長的人影漸漸走近了,她聳了聳肩,壓低聲音突然提醒她們少奶奶,“曹操回來了——!”說著遙遙對世子爺蹲身納福,行完禮后很識趣地跑開了。

書湘維持着原先的姿勢並不動,好像壓根兒不知道赫梓言過來一樣。

她心裏有氣,不是那種掀桌子拿菜刀滿街追着人砍的氣,反倒是很怨念的,有點兒受氣的小媳婦模樣,梗着脖子不理睬他,內心裏十分無奈。

赫梓言在書湘邊兒上坐下,一時寂寂無話。他思忖她一準兒是曉得了,因近來時常早早便歸家陪着她,興許她瞧出了端倪,又興許只是從別處聽了來,無論如何,她都知道了。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彷彿也松下一口氣,他伸手在她肩膀上戳了一戳,“都知道了?在心裏埋怨我是不是?”

書湘身子綳得緊緊的,他一下又一下鍥而不捨地拿他那長長的食指戳她。

她忍受不住了,火山爆發一樣猝然蹦將起來面對着他,“你只別同我說話,儘管往邊關那邊城裏城外轉悠去,三年五載的,你在那裏尋摸幾個漂亮女人就娶了罷——”

她一頭氣咻咻說著一頭飲泣,嫣紅的小嘴上下開合,“這麼大一宗事兒你卻要瞞着我,早起婆婆說起的時候你曉得我是怎樣的反應,我連話也不會說了,還當是頑笑呢,可轉念想不對勁,你近來回來的倒很早么,成日家守着我,你怕什麼?你也知道咱們在一起呆不久了是么?”

赫梓言啞口無言,訥訥看着他,往日花言巧語那麼那麼多,這時候卻一句也說不響嘴。他靜靜跟在她身後進了屋裏,書湘對其視而不見,一氣就氣到了他要走的那天。

天上一團團大朵的浮雲聚散難測,抄手游廊上碎影斑駁,灑落在赫梓言一身銀質盔甲之上,他一手拿着頭盔,盔頂的長纓落寞地垂掛下來。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赫梓言額角有星星點點的汗意,他才從父母那處告別回來,想最後和書湘好好說說話。

書湘站在門裏,他出現的時候她面上浮現出難以掩飾的訝然,動了動唇,眼淚斷了線的珍珠似的,無聲無息爭先恐後從眼眶裏掉出來。

她忽而一把攀住他的手臂,妥協又央求地道:“我不鬧脾氣了,也不生氣了…御都就帶我一起去罷,帶我一道兒去,我保證不會拖累你好不好……”

他擰眉凝着她,眉間皺出一座小山,不是他不想帶她去,實在是邊關並不是什麼遊山玩水的地方,帶她過去,他時時刻刻都得懸着心。

把她鬢邊散下的一縷碎發攏到耳後,刻意忽略她眼中哀哀的懇求之色,赫梓言握住書湘的手,切切道:“你怎麼會拖累我,只是若書湘去了,我如何能安心?此番不會太久,我很快就會回來,”他一臉泰然拿謊話騙她,“或許是明年這個時候,桃花再開日,便是我歸來之時,如何?”

書湘早已經淚眼婆娑,她知道他不會答應帶她去的,早就猜到的,想說的話有太多,希望他不要太拚命,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回來,希望他每日裏抽出空閑來想她一回就足夠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到了這個時候,她不能叫他走得不安心,書湘不是不識大體的人,她用力擠出一個笑,腮邊的酒窩卻是苦的,咧着嘴哽咽地道:“這麼的,那咱們就說定了,到時候御都若是不回來,我可就改嫁了——”

他笑笑說不出話,只抬手不住撫摸她的臉頰。

書湘唇畔澀澀的弧度益發擴大了,昂首道:“你千萬平平安安的回來,才成親時我就告訴過你,還記得么?我行情好,你要是死了我立馬就改嫁,再也記不起你。”

“果真么?”赫梓言眸光里含了那麼點寵溺的意味,脈脈望着書湘。她說起話來總是不着調,叫他沒奈何。

似要把她的臉模子深深刻進心坎里,他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看了她許久,略顯粗礪的指腹撫上她的眼角,把她源源不斷溢出的眼淚揩去。

本已走出去老遠,赫梓言卻按下步子停在了庭院裏,她在門裏對他的背影微微地揮手。不知是什麼力量驅使,他忽然回頭,大步走向書湘,一把將她抱住。

“等我回來…!”他低頭在她唇瓣上用力地吸吮,力道之大彷彿要弄破她的唇,書湘半點掙扎也沒有,她伸出手臂環上了他的腰,彷彿一株顫巍巍攀附牆壁的花枝。

“你要早些回來,一定要早些回來,每月里都要寫信報平安,可千萬不能夠忘了,別叫我擔心……”

假使人能夠預見今後之事,他或許會後悔今日沒有帶走書湘。

這一別,差點成了永遠。

……

寒食的后一日,清明時節雨紛紛,一大清早,大懿皇帝姜池便帶領朝中重臣起行出城,往京城外的皇陵里祭祖去了。

這是大懿史書上被記載下來的一筆,因為在這一日的入夜時分,京城禁軍統領竟大開城門,將星夜趕到的先皇末子,身為藩王的姜珏極其身後三萬將士迎進皇城——

清明這幾日天氣不大好,淅淅瀝瀝的雨不停地下,書湘站在廊廡下拿手接廊下墜下來的雨點,翹起的檐角掛着風鈴,隨風鈴鈴鈴輕響。

她掰着手指頭數了數,距離御都走了將近一個月了,她想他該抵達嶸城了罷。

書湘仰起臉,眼前飄着濛濛一層水汽,不知道嶸城此時此刻,是否同帝都一般也在下雨?她思維惘惘的,想念突而蝕骨。

低低一笑,書湘低頭整了整吊在十六幅湘裙上的玉環綬,估摸着收到他平安信的日子。

門前的丫頭打起竹簾,書湘恍神地走進去,她其實沒什麼正經事可做,沒有心情出外去同貴婦人們交際,又不習慣和家裏嫂子聊家常,除了和過去一樣坐在窗前看書,她的乏味使得她越發顯得孤單,總是只有一個人的伶仃模樣。

在梳妝鏡前坐下,書湘看着銅鏡里模糊的人面,拿抿子對鏡抿了抿頭髮,她神情一直淡淡的,想到自己打扮得再好看,可是御都不在無人欣賞,連打扮也失去了意義。

不知不覺伏在梳妝桌上睡著了,書湘在一陣急促的腳步中醒來,視線還迷濛不清,隱隱約約見是茗渠在眼帘里搖晃着跑進來。

她一把抓住了書湘的手臂,臉色蒼白,鼻頭甚至在這樣的天氣里滲出了汗水,話不及說便拉着書湘要往外逃!

書湘陡然清醒,急道:“怎麼了?你這樣急忙忙的要拉我往哪裏去?”

“出事了,皇城好像易主了!”茗渠氣喘吁吁,顯然是才從外頭奔進來,邊拉着書湘往外間跑邊道:“我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府里突然闖進來一群士兵,打着珏王的旗號,這會子嚷嚷着要抓府里的主子——”

書湘瞠目結舌,才睡醒就遇到這樣的變故一時根本無法理清思路,她提着裙角踉蹌跟着,茗渠的話斷斷續續,荷風館院門前卻猛地響起重物擊打的聲響,“砰砰”之聲每一下傳將進來,彷彿叩在人心口上。

“他們要進來了!”茗渠霎那間慌了手腳,正手足無措之際,打院裏傳來婢女的尖叫聲,一瞬驚恐至極。

書湘臉上一白,聲線不穩地朝外眺望道:“……已經進來了。”

雨聲噼啪,越下越急,門外幾個士兵站在雨簾里,其中一個似是領頭的,他把尚染着血跡的刀往雨里沖刷,回身指着一個跌足在地抖若篩糠的侍女道:“這兒,可是你們將軍夫人的住所?”

地上倒着的卻是麝珠,慈平和蔓紋這會兒都在外頭,只有她才打大廚房裏出來,中途見情況不對便拔足狂奔,哪想叫這一幫子強人一般的士兵給擒住了,這才一路帶至這裏。

她看着那碗口大的刀,渾身哆嗦不止,怕得什麼都不顧了,“就是這兒了!各位軍爺看在我帶路的份兒上放過我罷……!”

他們這些草莽慣了的將士,來時接收的命令只是王爺叫他們把侯府的主子一個不落都抓起來帶回去,並沒有被允許殺人及奸|淫女人,可到了這樣的地步,獸性涌動起來哪裏忍受得住呢!

那領頭的士兵笑了笑,露出嘴裏一顆金牙,底下幾個小兵早已躍躍欲試,他略一點頭,麝珠便被那幾人拖下去了,不一時她尖利的叫聲在雨幕里撕心裂肺響起來,除卻刺激了剩下的一群男人,只能叫躲在各處的侍女顫慄罷了。

領頭士兵把視線放在正屋那處,他淫邪地摸了摸下巴,心道府里的丫頭都有這般的美貌,倒不知年輕的將軍夫人是何等叫人垂涎的姿容?

一群人四散開來搜尋,金牙領兵獨個兒領着幾個士兵站定在正屋前,他撥了撥門首垂掛的湘妃竹帘子,嘴裏發出嘖嘖納罕的聲音,蓄力一腳將門踹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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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為貴女(女扮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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