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百無禁忌
白羽流星箭已離弦,帶着破空之聲直奔劉傳玉而去。
跨過力斗境界的武人肉身反哺魂魄,有一魄為伏矢所受壯大,便不甚畏懼暗箭傷人。
可從一個三品精熟武人手中射出的箭矢,豈是那般好退避的?
何為三品精熟?
敏悟未徹,功力甚深,猶如魯賢,學由身入。
滄塵子為何如此定調?
別看開頭便是一句敏悟未徹,但那也只是相對二品通微境界而言的。
未宏全體,獨悟元神,以一御百,無不摧破。
二品境界一言以蔽。
二者之間存在一個幾乎天淵的升躍。
君子博聞而淺識,敏悟而多聞。
三品精熟相對而言的“未徹”,其實便是百家齊聚,皆有所悟,說句話糙理不糙的,樣樣通,樣樣松。
但是仗着醇厚的功力,和賢長的智慧,三品武人輕易便能跳過紙上得來的塗地,方才上手便爛熟於心。
用一句佛偈來說,掃盡葛藤與知見,信手拈來全體現。
劉傳玉看待一眾後生小輩,庾元童走得最快,算是盡得真傳,但若論有這虎豹之駒氣象的,還得是李永年。
別看他年紀不大,所學卻雜,且在他那年歲,算得上是融會貫通,就是與甲子年前的李且來路子也大差不差了。
不過路子雖同,李且來卻只有一個。
而作為人屠徒孫的何肆更是相差太多,但也算因禍得福了,自己辭別京城之前去看了他一眼,謫仙人體魄果然玄妙異常,在實力境界都欠缺的前提下,他竟也堪堪步入了“宏全體”的境地。
人屠一脈好像自第三代徐連海開始就不再循規蹈矩,欲要跳脫這滄塵子留給世間武人的畫地為牢,所以後人在境界上有所僭越是常有之事。
若是自己還有命回大離,不若試着去遼東向吳恏取取經,作他山之石也是解脫法,但委實沒有這個麵皮就是了。
當初徐連海二次入宮,罹毒敗於師父鞠玉盛之手,便是自己下的毒手,哪有諸多借口?做了就是做了!
事後人屠倒是在京城安了家,非但沒記恨自己,反倒常有來往,無奈自己心中無悔有疚,煎熬多年。
大抵知道今日在劫難逃,劉傳玉竟也開始思緒萬千,心猿意馬,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任由眼中那丁點兒箭鏃不斷放大,無形之中,破開猶經織緯的無形氣機絲線,此刻若是有人敢向前一尺,便遭剎那凌遲。
劉傳玉想要避開強弩之末的箭矢須得先掙開二者之間的氣機勾連,這雖非難事,但遠不如硬接來得省力。
他輕輕抬手,折下箭鏃,彈指將柳木箭桿化作齏粉。
劉傳玉笑道:“聽聞射摩部白羽氏尤為善射,如今一看,令人失望,傳聞你們的突厥祖先射摩當初射金角白鹿不中,痛失神女姻緣,想來箭法拙劣的根由便是在此。”
白羽流星聽聞劉傳玉那兒子的死三番兩次激惱自己,卻能一貫心如止水,可辱及祖先,便是怒上心頭。
不料劉傳玉話音剛落,已瞬間出現在白羽流星面前,左手一爪擊出,罡氣縈繞,直取白羽流星的咽喉。
白羽流星面色從大怒轉為大驚,抽身卻步,一時卻無所遁形,好似落入一張羅織已久的蛛網。
他怎麼敢的?
劉傳玉僅占的一絲以少敵多的恃持就是他那時時刻刻散落周回至少三丈的氣機遊絲,雖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卻和光同塵,浩浩無量。
對於陳含玉而言,這些遊絲本是體內氣機之外的添頭,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卻也絕非聊勝於無。
如今他卻是親手卸矛持盾。
不是說好了動起手來首當其衝的是敖登嗎?狡詐的漢人!怎麼不管不顧就沖自己來了?
英野見劉傳玉周身沒了防備,立刻攻敵必救。
敖登也不是迂腐之人,他雖然不屑以多欺少,但劉喜寧又豈是能被三人輕易欺壓的?
若無息長川在此掠陣,即便隔岸觀火的翼朝故國人盡數出動,也保不齊能留一個一心想走的劉喜寧。
劉傳玉後背挨了英野傾力一拳,體內霎時傳來汝窯開片的清脆之音。
不這般聲響若不是劉傳玉筋骨盡裂的哀鳴,倒是可以說一句“開片細音似罄鳴,冰裂雅韻夢中聽。”
劉傳玉神色不變,倒是息長川有微微動容,他不惜受這一拳,甚至全無抵擋,以此再借一力,只為那不足三成的絞殺白羽流星的機會?
倒是壯烈,眼見他氣機愈發熾盛,卻也絕了自己的退路、活路。
但見劉傳玉虎爪手上罡氣忽顯紅色,自是絕了脈勇與骨勇,行氣只在血中,所以百無禁忌。
曾經劉傳玉教導過何肆,行氣要恪守規矩,各行其是,王不見王,如此才能理直氣壯,一開始便想着便捷,到頭來只會捷徑窘步。
如今他倒是完全沒了約束,正所謂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老實人不講規矩起來,料誰也發怵。
敖登堪堪出手擋在二人之間,一拳將劉傳玉虎爪打歪三分。
白羽流星以弓弦抵住劉傳玉手掌,弓弦瞬間斷裂,他臂力絕人,所用弓至十二石,馬上亦然,牛角大弓當即反曲,將自身彈射出去。
不過以體魄硬抗,撞斷氣機遊絲織成的羅網,白羽流星也不好受,感覺整個後背都像是被寸磔了一般。
不過還好只有內傷,臟腑受損些,影響三五口行氣而已,很快就會恢復的。
比起自己所受的傷勢,劉傳玉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
白羽流星面色陰鷙,強納一氣,想要三合打一,卻是忽然感受到一陣眩暈。
劉傳玉始終面無表情,只是虎爪收縮,隔空一攝。
原是白羽流星喉間破皮一點。
裏頭一條血蛇就要破皮而出。
白羽流星當機立斷,不退反進,順勢而行。
反曲的牛角大弓豎劈而下,便是他頭顱再硬,也要裏頭的黃白物晃蕩幾下。
劉傳玉偏頭不得,一人拗不過三人的氣機糾纏,索性不作抵擋。
左手虎爪被敖登牽制,右臂攢拳,與白羽流星左臂對上一拳。
牛角大弓重重砸落,鑌鐵也得紛飛成雪,劉傳玉雙腳踏破堅地沉入三尺,雙眼炸裂,兩顆眼球只剩小半爛肉弔掛在臉上。
空蕩蕩的眼窩裏血水滲出,忽又凝固成竭,神色依舊自若。
與之對拳的白羽流星卻是神色惶恐,低頭再看,自己的左臂早已炸碎,血肉骨渣濺射。
他是親眼見識過劉喜寧在黎谷平原折損一條手臂的,如今再見他全須全尾,卻是並不驚異,大端有仙人相助,離朝自然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段雖然玄奇,但也並非絕無。
可這般失而復得的手臂,怎麼還更勝從前了?
白羽流星不可置信道:“二……二品?!”
劉傳玉得空換上一口氣機,揚了揚手臂,笑道:“只這一條胳膊是的。”
白羽流星胸膛起伏,啐了一口血沫,看着間刻不停,又是戰成一團的三人,眼裏迸發出離憤怒。
好生尖酸鑽滑的中原人!
他一開始便說要先拿敖登這個蝕過龍氣的三品下手,本來就無可厚非,畢竟中原有句古話,叫柿子要挑軟的捏,結果卻是在給自己下套?
白羽流星厲聲問道:“劉喜寧,一對招子換我一條胳膊?你虧不虧?”
劉傳玉還有餘力發笑,譏誚道:“當然虧,對上你這禽獸,折損一毫都是虧的。”
白羽流星轉頭又怒視息長川,雖未說話,但是眼神卻在詰問他方才為何不願出手相助。
息長川心如明鏡,卻是聳了聳鼻頭,赧笑道:“他方才是要對敖登下手的,我也的確打算出手了,但他自知得逞不了,所以就遺禍於你了,對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