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熾然念生,諸聖加持
一聲怒吼之下,乾清宮內再無聲息,落針可聞。
卻遲遲不見袁飼龍現身,陳含玉面色愈加難堪,眼裏閃過一絲狠意,對着庾元童說道:“去慈慶宮,找不到袁飼龍就把香函給我帶一半來。”
庾元童微微錯愕,這帶一半是什麼意思?
如今陳含玉與袁飼龍的關係算不得多融洽,不得不做些準備,就死馬當成活馬醫了,逼也要逼他現身。
曾經在京越大瀆之畔,陳含玉見到過袁飼龍賜下丹藥給何肆身邊那個喑蟬房女黃雀,幾乎是能頃刻療愈傷勢的玄妙之物。
庾元童知道陳含玉不會無的放矢,當即就要聽命行事。
可剛要動身,就見袁飼龍姍姍來遲,一臉無奈道:“你小子還真是瘋狗亂咬人啊,香函那小妮子招你惹你了,連帶她作甚?”
陳含玉盯着袁飼龍,一字一句道:“幫個忙,去趟關外,撈個人。”
袁飼龍直接搖頭,“我答應過李且來,自囚皇宮十年,現在才將將一年,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陳含玉怒罵道:“你裝你媽呢裝?這皇宮你都進進出出多少次了?別說是京城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何肆在折江斗白龍那一回你也在場!”
袁飼龍絲毫不覺得尷尬,笑道:“以前方便不代表現在也方便,現在這時候去北狄,不是找死是什麼?”
陳含玉眼含嗔火,袁飼龍這話一語雙關,便是說劉伴伴此行是找死去的?
“元童,還愣着幹嗎?”
庾元童卻是猶豫了,陛下威言逼迫一個謫仙人,東宮雖近,但凡人尚有匹夫一怒血濺十步的說法,自己如何敢離去?只怕到時候鞭長莫及,也是追悔莫及。
袁飼龍雙眼狹出一個危險的弧度,看着陳含玉,冷笑道:“你還真是病急亂投醫啊,你真覺得能拿一個丫鬟的性命來威脅我?”
陳含玉也是譏笑道:“我管這麼多作甚?我只知道,你不喜歡被威脅。”
袁飼龍搖頭道:“別試探了,真幫不了,不是我坐地起價。”
陳含玉不敢思索太多,只怕機關算盡太聰明,劉伴伴那邊的危局定然是刻不容緩了。
“再幫我一次,李且來要是上門,我幫你鏟。”
袁飼龍嗤笑道:“賴蝦蟆打哈欠——口氣不小,真出了事,你擺得平?”
陳含玉沉聲道:“什麼條件?你只管漫天要價,我絕不就地還錢。”
袁飼龍沉默片刻。
陳含玉卻等不及道:“你能待價而沽的時間可不多了,咱們之間,還不到分道揚鑣的時候,別覺得你這回袖手旁觀只黃了一樁生意,實際上卻廢了一段情誼。”
袁飼龍抬頭,笑道:“行,再幫你一回,但和上次一樣,只是祭劍,不管結果如何,損耗的是你離朝國運,你心裏有數,這次沒有李且來兜底,可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了。”
陳含玉咬牙切齒道:“可以!”
庾元童欲言又止,終是沒有說話,私心壓過了公心。
袁飼龍又說道:“且不論結局如何,你得給我蓋個空印,我要什麼暫時沒想好,到事後再清算,希望你言而有信,別和我推三阻四,拉拉扯扯。”
陳含玉只道:“君無戲言。”
袁飼龍當機立斷,招手道:“龍氣?”
陳含玉問道:“我身上的夠嗎?”
袁飼龍道:“一國之君,當然足夠,怎的?上次給你老子立長生牌位的時候也給自己準備了一塊?”
陳含玉搖頭,“哪有自己給自己立牌位的?”
袁飼龍一臉可惜了的神情,“那就只能去那還未修繕好的奉先殿裏挑挑揀揀了。”
陳含玉道:“倒是不用,內閣首揆姜青乾剛奏疏過,說他在家裏給我立了長生牌位,希望我勿葯有喜,如山永安。”
袁飼龍點了點頭,“倒是也能拿來用,比現做的要快些。”
不待陳含玉說話,袁飼龍的身影好似鏡花水月,復又凝實。
只是手裏多了一塊碩大的木質鎏金牌位。
正中寫着“當朝寬仁純孝皇帝萬歲萬萬歲長生祿位”。
一邊是“皇天降祜而表靈”,一邊是“百神奔走以來扶”。
其餘小字也是數不勝數。
袁飼龍遞過牌位,笑道:“來,自己給自己的牌位開個光。”
陳含玉當即問道:“我該怎麼做?”
袁飼龍雲裏霧裏道:“致感神明,心誠則靈。”
“裝神弄鬼!”
陳含玉面色不悅,卻還是閉上眼睛,給這塊一看就是良工巧匠製作的長生牌位上了些莫須有的心念加持。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陳含玉又要禍禍老陳家的家底了,上次沒能救下父皇,萬請這次救下劉伴伴吧,切莫再叫我身邊親近之人凋零了。”
一時之間,熾然念生,諸聖加持,陳含玉手裏長生牌位燃起黼黻龍紋。
炎離氣運簇簇而生,補綴其上,雖然都是火焰華光,卻明顯分為七簇。
陳含玉睜眼,眼底映射流光溢彩,有些難以置信地緬慕道:“淳景、隆興、乾平、府順、天佑、天符……”
袁飼龍也是一臉詫異,繼而眼冒精光,由衷感嘆道:“你小子,別說陳符生就你一個兒子,就算他生一百個,這皇帝的位置還是只能輪到你頭上。”
陳含玉舒了口氣,笑道:“既得諸位老祖宗保佑,這一次定不是我任性妄為了。”
……
關外道。
玄龍城以南皕八十里,一條綿延千里的渜水穿都而過,乃是如今的大端御河。
劉傳玉提溜着一顆腦袋,涉水而走,此刻的渜水卻是泥沙翻湧,被巨力不斷裁彎取直。
從天上看去,好似一條黑龍痛苦掙扎打擺。
而劉傳玉提着的頭顱長髮漂逸,如水草一般,早就被砂石拍打得面目全非。
河岸兩邊,是北狄大端朝三大柱石。
出身漠北索國的北都車騎大將軍,英侯英野;朔北外族入贅貢真部的怯薛軍總領敖登,大君所在的射摩部,親貴白羽氏的葉護,白羽流星。
論境界,皆是三品精熟武人。
三人緊隨劉傳玉,死咬不放。
還有一位閑庭信步卻始終若即若離的貢真部主君息長川。
通微境界,二品近神。
渜水之中,劉傳玉不禁感嘆,雖然兩國交戰,決勝並非依靠武人戰酣,可若是拼盡一兵一卒,有朝一日狄人兵臨朝奉城下,有這幾位在,誰能為離朝橫刀立馬擋強梁?
今日若是無法逃出生天,定要豁出性命再殺一人。
只是有息長川在,怕是活命無望,殺人也是無望。
熬登忽然高喝道:“主君,再跑就出城太遠了,小心調虎離山。”
息長川點了點頭,直接一腳踏下,霎時間,天翻地覆,一條曲折的渜水頓時化作飛龍在天。
碎冰夾着着大雨落下,泥濘的河床完全裸露出來。
劉傳玉一躍而出,手提着的髠發髭鬚的頭顱還有一些皮肉,到底也是個體魄出眾的三品武人,死而不僵,麵皮也厚。
頭顱之上皮相雖然不復,骨相上看卻與那射摩部的白羽流星有些肖似。
葉護之子,白羽蛇弓,新晉三品,剛入三品便死於“劉傳玉”手下。
白羽流星面如寒霜,搭弓射箭,一根箭矢射出,勢成風雷,犁開凍土。
劉傳玉不閃不避,只是抬手,拿手中一顆頭顱抵擋。
眼看勢如破竹的白羽箭,絲毫沒有留手。
劉傳玉嗤之以鼻,虎毒尚不食子,他卻是衝著毀了這顆頭顱來的。
也是,狄人哪懂什麼叫全屍歸土?
不過來不及了,真當他一路涉水潛行,只是狼狽逃竄,慌不擇路?
只見劉傳玉右手中蔓引的絲線已經完全織入這顆腦袋。
白羽箭射入頭顱,頭顱當即炸裂。
箭鏃在劉傳玉掌心化作一團鐵水。
劉傳玉甩了甩手,鐵汁嵌入凍土,滋滋冒出白煙。
他已然成功從這顆頭顱中蠶食了不少龍氣和武運,這些本該是太上皇陳符生。
全靠當朝皇帝陳含玉這條右臂,原湯化原食。
都說這狄人野蠻,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卻是也會食氣?
但是這離朝龍氣也是蠻人可以染指的?
劉傳玉不看射箭的白羽流星,而是看向熬登。
若是再有機會殺了那個同樣憑武運和龍氣新晉三品的怯薛總領,氣運失而復得,更勝以往的劉傳玉當即能躋身二品。
之後坦蕩舍了氣機,焚林而田,竭澤而漁,氣盛一戰,以一敵四,又何懼之?
若是太上皇保佑,過了眼前這關,再從二十萬大軍中抽身,不必囫圇回,叫他重抵到關內,再無侍龍遺患,重修武道。
待從頭,三入北狄之時,就不止這般累累若喪家之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