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宿慧
“你小子,知道宿慧嗎?”
何肆點點頭:“知道。”
這是個禪宗詞彙,因為母親篤信佛法,何肆對此也有所了解。
指輪迴之人帶有前世記憶,生來不需要蒙學受教,先天智慧。
佛家普遍認為,“宿慧”人人具備,只要在今生遇到機緣,就會顯發出來。
李嗣沖斷然道:“你的伏矢魄極為敏銳,這本該是五品偏長小宗師以肉身反哺七魄才會顯現的,你小子要麼是個身來兼具前世宿慧之人,要麼就是身懷功法奇技。”
“我看你行事並不老道,見識也少,明明心思稚嫩,卻是人小鬼大,自作聰明,那便只能是後者了,或者前後二者兼具。”
何肆面色變得難看起來,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和赫連鏞分別時的一番告誡:“你小子膽子不小,可惜裝相不行,少些自作聰明……”
“你老實把東西交出來,也不是我要,是上位要,上位向來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不會虧待你的。”
何肆低頭吃着最後一個包子,沒有說話。
李嗣沖也不着急,只說道:“你小子這次能全須全尾的從刑部大牢裏出來,也是上位的恩澤,你要知恩。”
何肆終於開口,沉聲問道:“可我要是真拿不出來呢?”
李嗣沖笑道:“上位說你有你就有,你要是真拿不出來,或者是真沒有,那便是你的災殃,要知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何肆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道:“小人想知道李大人口中的上位是誰?”
李嗣沖神色尊崇,壓低聲音道:“當朝監國太子,陳含玉。”
何肆咽下最後一口包子,心中大為震動,自己這樣的市井小民,何德何能居然就攀附到了太子殿下?
李嗣沖略帶寬慰地說道:“小子,你不必覺得震驚,也千萬別心存不忿,畢竟上位本來可以明搶的,但他卻願意許你些好處。”
何肆點點頭,果然被這位大人十分直白的話語點醒不少。
也正是在這時候,那盲目老頭吃完一碗爛肉面,將碗筷往身前一推,起身拄杖離去。
何肆憂心忡忡道:“我該回家了。”
李嗣沖也不阻攔,只是說道:“你這一家子喝大酒的喝大酒,眼睛殘的眼睛殘,還有兩個姐姐都還沒出嫁,上位特地交代過,儀鑾司就不上門了,省得鬧得你家不安寧,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夠了吧?”
何肆點點頭,聽出其中警告的意味,感到十分沉重,卻仍是言不由衷道:“謝過上位體恤了。”
何肆回到家中,一家人居然都在,好在他平常也不是個愛說話的人,所以家人也沒有看出他面下斂藏的憂鬱。
三個女人臉色帶着紅潤,一看就是剛趕集回來,何花與何葉兩姐妹碎發粘着細密的汗水貼在兩頰,應該是一路提着東西回來的。
何三水還是慣例般的滿身酒氣,不過酒味不大,也不知是不是聽進去了何肆的勸,少喝了些。
齊柔知道是自己的兒子回來了,關切地問道:“小四,你去哪裏了?”
何肆只說去茶肆吃了碗炒肝。
北方有句諺語,“上馬餃子下馬面。”齊柔特地去菜市買了一袋麵粉,打算回家給剛回家的兒子煮麵吃。
齊柔有些失落道:“身子都沒養好,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啊,我還想着給你下面吃呢,你都吃過了。”
何肆笑了笑,撒嬌道:“一碗炒肝可吃不飽啊,當然還是要吃娘煮的麵條。”
何三水問道:“身上還有錢嗎?”
何肆搖搖頭:“有人請客。”
齊柔有些好奇,問道:“誰啊?”
印象中兒子並沒有什麼至交好友,也不招人待見,這就是劊子手人家的悲哀。
何肆回答道:“儀鑾司的李大人,具體叫什麼名字我也不清楚。”
齊柔欲言又止,何三水卻直說道:“咱們都是小人物,以後儘可能還是不要和這些軍官老爺有交集了,人家隨便一個心念上的喜惡,我們都承受不起的。”
何肆點點頭,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明白這次入獄的事情給家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他心裏卻是愈發苦楚,他也不想和儀鑾司有任何的交集,可現在他貌似惹上了不得了的大人物,那位貴不可言的太子殿下……
何肆故意扯開話題:“娘,我還等着吃面呢。”
齊柔連連點頭,笑容有些寵溺。
齊柔一個盲人本就多有不便,但做些和面的活還是沒問題的,何葉就幫着切了幾樣面碼,家裏炸醬現成就有,一海碗炸醬麵擺上桌,也算是齊柔親自下廚了。
何肆暫時也壓下了憂愁,食指大動,吃得津津有味。
何三水看着吃面的兒子,交代道:“吃完面記得去隔壁螺鈿坊河橋頭把入獄的時候穿過的衣服燒了,何花也同去。”
齊柔對兒子解釋道:“螺鈿坊中有條焚衣街,是專門做着焚衣、放生、點荷燈之類的事情的。”
何肆點點頭,放下筷子,忽然說道:“爹、娘,我打算換個名字。”
此言一出,桌上頓時安靜下來。
齊柔不明所以,問道:“怎麼了?”
何三水眉頭一皺,不悅道:“名字是能隨便改的嗎?想一出是一出的。”
離朝講究禮法,名字是人之根本,無端改名猶如變節。
在大離喜帝天佑元年的恩科,有狀元郎因為尊者諱的原因,不願改名,直面聖上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喜帝陳斧正當即就革除了他的狀元功名。
何肆就將早幾日在封丘巷中遇到了汪靈潛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包括之後的入獄與今日的再次遇見和明日的約見,只是隱去了和李嗣沖的談話內容。
何三水聽完兒子所說的前因後果,沉默起來,過了一會兒,說道:“那些江湖先生的話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他們自己都有個五弊三缺、四舍二劫,沒收你一個銅板就給你解名算命,卻為你干這有傷天和的卜算,能有這種好事?”
何肆被父親的話語說得有些動搖,想要開口卻無法反駁。
齊柔卻對何三水說道:“只是把四改個大寫而已,不妨事的吧,你自己也說了,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何三水不再說話,只是從身上取出一小吊銅錢外加一塊散碎銀子遞給兒子。
其實何肆身上是有錢的,方才李嗣沖和自己“打招呼”用的那枚足兩重的雪花銀自己也沒歸還呢,只是拿出來不好解釋。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都要成親了,應該有自己的主張,明天去見那先生要客氣些,銀子該花得花。”
何肆接過錢,聽到父親如此說話,便知他是默許了。
何三水擺擺手:“這天眼瞅着都要中午了,快出門吧,先把正事辦了。”
何肆點點頭,與何花一道出門了。
之前身上穿的囚服和入獄時的衣服都由何花抱着。
何花本來想攙扶一下何肆的,但是被他拒絕了,只是隔了條街而已,沒一刻鐘時間就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