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暴露(下)
駙馬考慮得如何?
楚鳳宸屏住了呼吸看着顧璟,目光卻是沉靜的:他會選擇的自然是當今聖上,這幾乎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這根木頭正直得像是千年寒鐵,他的選擇其實並不難猜,莫說是和寧公主和宸皇陛下二選一,就算是要他和宸皇二選一,他也會毫不猶豫選擇保皇舍己。
久久的靜默。
這倒讓楚鳳宸有些疑惑起來,這根木頭……
“和寧公主出宮。”忽的,寂靜的御書房裏響起顧璟低沉的聲音。
他說:“公主無辜,何必牽連在內。”
顧璟的眼色深沉,落在她身上的時候像是樹林深處的泉水淋在了靈魂上。楚鳳宸瞪大了眼睛,詫異地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顧璟他居然選擇了和寧?怎麼會……她急急上前了兩步,卻被沈卿之不着痕迹地阻攔了下來。
沈卿之盯着顧璟的臉輕緩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原來顧璟顧大人也不過是性情中人。”
顧璟沉默。
沈卿之低笑出聲,目光中儼然多了幾分譏誚。他朝身旁的禁衛微微頷首,便有兩個禁衛緩步上前。其中一個呈上了一個小盒,盒子中有一個小小的瓷瓶,另一個禁衛手中端着一杯酒。沈卿之取了瓷瓶開塞傾倒,一些細碎的粉末落入了酒杯中。
他回眸露出一抹笑,他的目光輕飄飄劃過楚鳳宸的身上,端起酒杯道:“人臣沈卿之敬天家駙馬一杯,祝願駙馬與公主康樂長壽,和美齊眉。”
這幾乎是□□裸的要挾了。
可惜,只身前來的顧璟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他只是遲疑了一小會兒,便踱步上前接過了酒杯,緩緩舉到了口邊。
“顧璟!別喝!”楚鳳宸終於徹底亂了陣腳,厲聲出聲。
顧璟的動作稍稍停頓,卻沒有抬頭。酒杯已然舉到了口邊,只差一點點就要觸到他的唇。沈卿之眉眼溫潤,靜靜看着顧璟的動作。
顧璟!
楚鳳宸握緊拳頭,眼看着周遭並沒有人看守,她陡然繞過沈卿之靠近顧璟,一把奪過了他手裏的杯盞,朝沈卿之狠狠擲去!
酒杯砸到了沈卿之又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幾乎是同時,禁衛手裏的刀刃出了鞘,雪亮的刀鋒直指向她!
“大膽!”侍衛冷喝。
劍鋒靠近,楚鳳宸急急朝後退了幾步站到了顧璟身旁,冷笑:“究竟是誰大膽?弒君是什麼罪,你們當真想好了?”
一句話出,滿堂靜寂。
顧璟詫異得瞪大了眼睛,驚疑的目光落在楚鳳宸的身上。
楚鳳宸強壓下心中的恐懼,死死盯着沈卿之冷道:“沈卿之,你不要忘了你手上兵力是朕親手交給你的,今時今日你所作所為,來日朕一定會十倍百倍奉還到你身上。你可以選擇現在殺了朕,或者等着日後被凌遲。”
沈卿之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大約是沒有預料到她居然選擇了破罐子破摔的方法。片刻之後,他才收斂了驚疑的神情,慢條斯理擦拭着袖上被撒到的毒酒濕跡,一面擦一面淡道:“微臣不懂公主在說些什麼。”
是,公主。
楚鳳宸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青綠紗裙,抬頭看着顧璟。
楚鳳宸和和寧是同一個人,這是一個萬劫不復的秘密。如果可以,她是打算瞞到天荒地老的,可是事到如今,她必須做一個抉擇了。是讓它成為沈卿之手上的把柄,還是自斷一臂亂他陣腳。更何況顧璟這木頭就要跌入他的陷阱了……
她輕道:“沈愛卿何必顧左右而言他,朕在說什麼,你心知肚明。”
沈卿之但笑不語。
楚鳳宸抬頭看顧璟,一字一句道:“朕原本就叫和寧。”
顧璟陡然間瞪大了眼睛!
楚鳳宸卻移開了視線,朝沈卿之勾了勾嘴角,低緩道:“朕身上流淌着的是楚氏血脈,宮外是我燕晗的黎民,還有攝政王的鐵騎,丞相自負盡得民心,不妨試試楚家江山到底要不要得起。”
寂靜的御書房,粘稠的氛圍,凌亂的呼吸。楚鳳宸已經聽不見自己的心跳,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呼吸,她只安靜地站在原地,把這多年的秘密徹徹底底地曝露在了舉國之中唯一能夠制裁她的人面前,話出口,她發現自己毫不後悔。
五歲回宮,七歲成為楚鳳宸,十歲登基,十五歲執政五年,這竟是她這漫長的帝王生涯中最為輕鬆的一刻。
她甚至還有餘力朝顧璟笑了笑,把那根僵硬的木頭震驚的神色盡收眼底。
沈卿之的臉色變了又變,道:“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弒君?”
“是。”楚鳳宸道,“你不敢。”
兩成兵力,裴毓生死未明,司律府執事未歸,他當然不敢。
御書房中一片死寂。不知過了多久,沈卿之的笑聲低沉地響了起來。那笑聲像是從地底傳來的,一聲比一聲嘶啞,到後來漸漸成了瘋狂的大笑。那一張溫文儒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猙獰的神色,殺意在他的眼裏翻騰肆虐燒成了狂躁的海洋。
他的笑聲未歇,御書房外卻響起了一陣敲門聲。不一會兒,一個禁衛猶豫着進入御書房,臉色慘白道:“大、大人!”
“說。”
禁衛焦急道:“大人,攝政王在宮門外求見陛下!”
裴毓?!楚鳳宸的眼睛亮了。
沈卿之神情一僵。良久,他冷道:“帶公主殿下和駙馬回華容宮,非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見。”
“是。”
…………
一盞茶的功夫,楚鳳宸回到了華容宮。她匆匆沖回了帝寢中,褪下一身女裝換回了屬於燕晗國君的帝袍,又做到了梳妝鏡前,把臉上那一堆脂粉擦得一乾二淨,稍稍做了一些改動。很快地,鏡中的和寧公主又變成了楚鳳宸。
時下局勢瞬息萬變,楚鳳宸的作用要比和寧大得多。她終於輕輕鬆了一口氣,收回了複雜的目光,卻在房門前望着窗外那一抹身影踟躕犯了難。
房門外的院落中站着的是顧璟。
方才是局勢緊張逼不得已,她才豁了出去破罐子破摔,可是現在這最深的真相已經塵埃落定,之前所有的尷尬又曝露在了日光下——於公,她女扮男裝登基為帝,這幾乎是對律法的渺視褻瀆;於私,她還千方百計拐了他做駙馬,這幾乎可以算是坑蒙拐騙……
她的手黏在了門上,僵滯了許久,終於閉上了眼狠狠推開了房門——幾乎是同時,那個頎長的身影轉過了身,凌厲的目光直直地投射在了她的身上。
萬丈陽光灑落在地上,不知名的蟲兒嘶聲鳴叫着。
楚鳳宸咬了咬牙一步踏出了房門,一步一步來到顧璟身前,低聲道:“你若要追究,朕不會推脫。”
顧璟的眸光顫了顫,卻什麼也沒有說。他只是低垂下了目光,連同整個身軀一起前傾,最終單膝跪伏在了地上,曲折成一個中規中矩的君臣之禮。
他說:“臣顧璟,叩見陛下。”
“顧璟,我……”
顧璟卻搖了搖頭,輕道:“顧璟受命於先帝,輔國政,扶新帝。你一日身着帝袍,便是顧璟一日的君主。”
“你不責怪我?”
“……責怪?”
“可我……”楚鳳宸狼狽低頭,“你衷心不二,我隱瞞你許多,我為了江山與私念逼你站邊,逼你做駙馬,把你拖下這一池亂水,我還讓你陷入了現在的境地。我……”
他一腔正義滿腹衷心,她給的卻除了謊言還是謊言。說不愧疚,是騙人的。
顧璟緩緩抬起了頭,眼瞳中映了無數複雜的光亮,終於卻歸為寂靜,還有一點點柔和。靜默了片刻,他的嘴角微微彎翹起了一抹極細的弧度,正是這一點點的光彩讓他整個人如同宣紙上的墨蓮被人潑了水,一瞬間鮮活暈染了開來。
楚鳳宸愣愣看着,發現他躲閃開了目光,耳尖透了一點紅。
“顧璟?”
“咳……”顧璟匆匆移開視線,良久,是他恬淡溫和的聲音。他說,“除卻女扮男裝登基這一條不合律法,往後要責罰改過,其餘……都無妨的。”
“其餘?”
這下,顧璟徹徹底底紅了臉。
…………
華容宮似乎真的恢復了寧靜,沒有宮婢,沒有宮人,每一日只有早中晚時分才有畏畏縮縮的宮人把三餐送入宮中。只是這寧靜終究是虛假的,外頭是層層禁衛守備森嚴,華容宮已是徹底與世隔絕,外頭的消息不能透進分毫。
裴毓如何,宮外如何,局勢如何,這一切的消息就餓次斷絕了。這樣的清凈是煎熬。
三日時光轉瞬即逝。
楚鳳宸在第三日的黃昏見到了第一個外人,一個她和顧璟都很喜聞樂見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