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聞
在這個江湖之中,有些人是最愛新聞的,比如大賈酒樓的掌柜以及一眾吃客,而有些人則是最怕新聞的,也比如長順鏢局的總鏢頭以及一眾鏢師,世界總是這樣,總是有一些人最不想發生的事情發生在一些人最希望的地方,大賈酒樓上現在就在盛傳着長順鏢局的新聞。
大賈酒樓的總掌柜乃是大唐建國的功臣賈雲甫,隋末瓦崗山眾英雄相約起事的地點,就是在賈雲甫開的酒店賈家樓,所以魏徵、秦瓊等一眾結拜兄弟也叫“賈家樓四十六友”。隋朝推翻,大唐朝建了國,“賈家樓四十六友”有的封了王,有的當了官,那些不願當官的貞觀天子李世民也都給了封賞,賈雲甫與當初的好友柳周臣沒有選擇在唐朝為官,二人在當初“賈柳店”的基礎上發展了自己的生意,賈雲甫主管打理酒樓,所以酒樓的名字就叫做“大賈酒樓”,而柳周臣為了讓客棧的名字與眾不同,把所有的客店的名字都叫做了“楊柳小店”,由於有了背景,這“賈柳店”不僅恢復了原有的規模,更是在多個大城市開設分號,賈雲甫與柳周臣也成為了初唐兩位有名的大財主。
大唐朝初建,按說天下還是兵荒馬亂,盜匪橫行的年代,但是並沒有什麼人敢到這“賈柳店”鬧事,一是由於“賈柳店”經營有方,對天下八方來客笑臉相迎,二是由於“賈柳店”背後的賈家樓眾家兄弟,特別是大唐朝的一字並肩王秦瓊秦叔寶,說起來秦夫人賈氏乃是賈雲甫的親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天下好漢,黑白兩道,又有幾個不給秦瓊面子,沒事來招惹賈家樓這群當年的豪傑,如今的王爺呢!這也使得大賈酒樓里的賓客更加有安全感,在外面其他一些公眾場合不敢亂說的話,在這裏就可以說,自“大賈酒樓”“楊柳小店”開張以來,還真沒有人在這裏鬧過事。
如今,在大賈酒樓長安總號二樓的北牆前,就有這麼一位,手裏端着一盅酒,桌上擺着幾個菜,嘴裏雖然沒吃沒喝,可也沒閑着,正在講述着前天在長安城外發生的事情:“這長順鏢局的總局就在咱們長安城裏,總鏢頭張勇張長勝在江湖上可是大大的有名,當年山西潞州天堂縣二賢庄誰的鏢都劫過,可就惟獨給這長順鏢局面子,一是因為長順鏢局人面兒吃得開,江湖同道不願意難為他,二是因為這張總鏢頭手底下確實有真功夫,更何況長順鏢局的副總鏢頭鐵岩鐵順楓也是……”,說到這裏話聲卻被打斷,四周邊吃邊聽的賓客早有不耐煩的,高聲叫道:“快嘴胡,大不了你的這頓酒菜依舊算是我們大家平攤,你就別賣關子了,長順鏢局在長安城裏有哪個不知道,還用你在這兒羅嗦,還不趕快往下說!”
快嘴胡聽有人說要幫他結了酒菜錢,而周圍的人也紛紛叫好答應,心中大樂,臉上卻只是微微一笑,道:“各位兄弟別著急,緊要的部分這就來了,我快嘴胡那可是從來不說大話的,要不然也對不起我叔叔和賈家樓四十六友的這層關係。”說著,他還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的掌柜賈雲寬,這賈雲寬是賈雲甫的遠房族弟,年紀雖然不大,打理生意卻是井井有條,要不也做不上這“大賈酒樓”總店掌柜的職位,見快嘴胡望向自己,只是一笑,卻不做任何錶示與答覆,他心裏清楚,這快嘴胡雖然喜歡胡說幾句,但若沒有他這張嘴,還真不一定有酒樓上這滿堂的賓客,況且這快嘴胡雖然喜歡亂說,但一來他講的東西確實有趣,二來他也知道分寸,該說的一個字不差,不該說的一個字不說,大賈酒樓有了這麼一個“說書先生”,憑添了幾份神秘的色彩與客人的酒興,何樂而不為呢!
快嘴胡見賈雲寬如以往一般地笑而不答,知道這是一種沉默地鼓勵,對賈雲寬的眼神也換成了感激。嘴中繼續道:“這故事就發生在咱們長安城東四十裡外的小孤林,前天早上,長順鏢局的鏢車就是在這裏遇到了劫鏢的大盜。”他這一快速地切入主題,吊起眾多聽眾的胃口,一時間整個大賈酒樓上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快嘴胡臉上,等待着他的下文。快嘴胡嘬了一口酒,將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接着道:“這次長順鏢局保的是什麼鏢我不知道,這是鏢局的規矩,我老胡要是真說自己知道,那是吹牛。可有一點,張鐵二位總鏢頭親自壓鏢,你們大家想想,這趟鏢的分量輕得了嗎?按說,有這兩位總鏢頭親自出馬,一般的盜匪那是不敢動歪腦筋的,但這次來劫鏢可也都不是善茬子,關中九惡的大名,我想在座的諸位總有幾個聽過吧?”他這“關中九惡”四個字一出,座位中已經有人發出了驚呼,倒吸涼氣更不是一位兩位,看到大家的表情,快嘴胡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繼續道:“關於這關中九惡,我老胡可不敢多說,還是繼續說前天的事情吧,這關中九惡大概是早聽到了風聲,長順鏢局的兩位總鏢頭親自壓鏢,肯定是出好買賣,於是九人集結一處,就是想強搶這批紅貨。要說起來,張鐵兩位總鏢頭的功夫那是沒得說的,兩個人分別以一敵三,也沒落下風,反倒是他們帶的二十多個鏢師不是另外三惡的對手,要是長順六金剛在,那麼關中九惡一定占不到便宜,可在那時候,兩位總鏢頭可是顧得了鏢顧不了人,顧得了人顧不了鏢了。要是兩個人帶着鏢車走,可能也能衝出去,但二十多個兄弟可就交代在小孤林了,要是不走,等那三惡轉過頭來加入這邊的戰團,那長順鏢局的牌子可能就要從江湖摘去了。”要是一般的說書人,這裏大多要多賣下關子,但這快嘴胡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便接著說:“就在這個時候,大道上又來了一哨人馬,這批人見到這邊在打鬥,過來只看了一下,便加入了戰團,要說這些新來的人武功算不上多高,但每人都帶了一具弩箭,這弩箭力道十足,我老胡也不想賣關子,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關中九惡就已經兩世為人了!”話到這裏,快嘴胡吃菜喝酒,不再說了。
快嘴胡這故事講得很快,雖然沒有什麼精彩之處,但到這裏嘎然而止,聽得眾人瞠目結舌,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問,“來的那些到底是什麼人?”快嘴胡抬起頭,正要回答,樓梯口有人接了句口:“來的是威峰鏢局的人!”眾人轉目觀瞧,有認得來人不由得大吃一驚,不認識的正要問,只見掌柜賈雲寬已經抱拳施禮,道:“鐵總鏢頭,有禮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長順鏢局的副總鏢頭鐵岩鐵順楓,鐵順楓先向賈雲寬回了個禮,才說:“鐵某前來,是要向賈掌柜定下席位,晚上長順鏢局要擺酒答謝威峰鏢局。”他這一句話,算是給方才快嘴胡的故事添了點睛之筆,一時間酒樓上亂了起來,嗡嗡的話語之聲不絕於耳。
鐵順楓又向酒樓上的眾人抱拳行禮,嘴裏道:“感謝諸位對長順鏢局的關心,這一頓全計在長順鏢局的帳上!”說完,向快嘴胡深深地望了一眼,才和賈雲寬走下了酒樓。
一時間,酒樓上有人說長順鏢局好氣魄,有人怪快嘴胡不該說的太多,也有人向周圍打聽威峰鏢局的來歷,無論怎麼樣,眾人都相約着晚上一定要來這大賈酒樓再喝上一會,順便也聽一出好戲——長順會威峰。
送走了鐵順楓,賈雲寬獨自走向後堂,剛走到一條游廊,賈雲寬身子一頓,猛地轉過身,剛好和從廊上飄落的一個白衣青年來了個臉對臉,那個青年一臉嚴肅,到是賈雲寬先笑了,道:“小亮,你就不能換點新花樣?”被稱做小亮的秦懷亮這時露出一臉無辜,道:“小叔,為什麼每次我偷襲都被你猜到?”賈雲寬笑道:“我們賈家就是有這麼點防身之技了,要是連這兩下子都沒有,還怎麼闖蕩江湖。”指着酒樓,秦懷亮故意結巴着說:“這,這,這也算闖蕩江湖?”賈雲寬道:“酒樓怎麼了,你別忘了,魏大哥、秦二哥他們可就是從這酒樓結拜開始,才建立了一番功業的。”一說到秦瓊,秦懷亮就沒了言語,於是不再接着賈雲寬的話,反倒問道:“小叔,剛才聽到有人在酒樓上談論長順鏢局和威峰鏢局的事情,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賈雲寬先是點了點頭,才道:“原來剛才躲在屋頂‘聽書’的就是你小子,你怎麼看這個事情?”
說到正事,秦懷亮收起了一臉的頑皮,道:“我已經去過了長順鏢局,和張、鐵兩位總鏢頭仔細了解了事情的經過,我總覺得這個事情里藏着許多非常詭異的地方。”二人一邊說著,一邊往裏走,穿過了後堂,在北邊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花園,二人走到花園的涼亭之中,秦懷亮接着道:“我問過張總鏢頭,他們保的這次鏢根本就不是什麼值錢的貨物,而只不過是幾匹綢緞,張鐵二位總鏢頭親自壓鏢的原因則是因為這趟鏢的目的地乃是太原,下個月二人在太原有個好友大壽,二人這也是過去拜壽的。”
有僕人送上了茶水點心,賈雲寬給秦懷亮倒了杯茶,等待着下文,秦懷亮喝了口茶,道:“於是這裏也就出現了第一個疑點,只是這幾匹綢緞,怎麼能驚動得起關中九惡?以這九人的眼線之多,怎麼會上了如此惡當,喪命於此?”“有道理。”賈雲寬點頭應和着。
“這第二個疑點就來自於威峰鏢局,從時間上來看,他們來得太巧,不過這點我已經查過,他們確實剛好接了一趟鏢,要走小孤林這條路,要是這麼懷疑他們到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證據;不過從另一點來看,威峰鏢局這次援手進行的非常之快,頃刻間關中九惡就已經都死在了連弩之下,這種配合如果不是經過了長時間地鍛煉,是難以如此默契的,我也查過,威峰鏢局一共有十一個人發了弩箭,總共發了一百一十七支,其中二十三支落空,已經被找到,餘下的九十四支弩箭全都打到了關中九惡的身上,沒有一支誤傷到長順鏢局的人。在現場如此混亂的狀況下,居然沒有誤傷,細細想來,這一處也有一些疑點。”
賈雲寬點頭道:“還有呢?”
秦懷亮:“沒有了,只從表面上看來,損失最大的是關中九惡,畢竟是九個盜匪喪了性命;說到長順鏢局,儘管他們有些鏢師受了傷,但沒有失鏢,也沒有丟了名聲;再說到威峰鏢局,他們對道上同源幫了把手,博得了一些好名聲,以他們的江湖地位而言,反倒是獲得了最大的好處。”
賈雲寬喝了口茶道:“你分析的確實有道理,但我卻不知道你在查什麼,鏢局的事情通常官府是不會插手的,縱然這次牽連到了關中九惡,但這九人已經伏誅,只要能銷了案,也就沒什麼了。你對此事如此上心,是有什麼消息,還是……”
秦懷亮笑道:“小叔你說的沒錯,這件案子對衙門來說,不是什麼大事情,而我去查,也是因為事發地點小孤山離長安城太近,我剛才所說的,都是我個人比較感興趣,覺得詭異的部分。小叔,你覺得這個事情背後是不是會有一些事情?”
賈雲寬道:“查人辦案,你比我在行,但說到這生意么,我覺得這件事情只是一種競爭的手段,我們往最可能的地方想,威峰鏢局剛剛開張,急需一兩件事情掙掙門面,而他們最有可能樹立鏢行內地位的事情,就是和這一行業的龍頭老大長順鏢局搭上關係,我想,沒有什麼比‘幫了長順鏢局的忙’更能提高自己的地位的了。”
“小叔你的意思是,威峰鏢局知道了長順要保的這趟鏢,故意散播出風聲,驚動關中九惡,之後在長順不敵的時候適時趕到,既幫了同行,又殺了盜匪,一舉多得,獲得一個好名聲那是不用說了,重要的是可以讓更多的顧主來照顧威峰鏢局的生意?”
賈雲寬點點頭,道:“基本上是這個意思,但我設計的也不全對,因為有一些細節還是經不起推敲的,比如你剛剛提到的弩箭,比如威峰鏢局怎麼知道長順一定對付不了關中九惡,不過你我現在也不用多想太多,晚上的酒席,兩邊的人馬可能有更多的消息透露出來,而件事情帶來的結果,也很快就可以看到了。”停了一停,賈雲寬又道:“如果威峰鏢局真的利用這件事情在長安鏢行站穩了腳跟,那就不能不說有高人相助了。”
秦懷亮道:“說到高人,在前天案發的傍晚,我去了小孤林,小叔你也知道我的風格的,像這種案子,我喜歡在不同的角度觀察事發地點,逐漸地擴大自己的觀察範圍,這樣既能體會到現場眾人的感受,又最不容易錯過一些蛛絲馬跡,但就在我趕到現場的時候,發現有人已經先我而到。那個人是書生裝扮,年紀和我差不多,他站在事件的正中心,正在四處觀察。因為怕天黑了錯過一些證物,我是從樹林方向過去的,但在我距離那個人還有七、八丈遠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了我,向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繼續着自己的事情,既沒有對我特別注意,也沒有掩飾他看到了我。”
賈雲寬知道秦懷亮說的他在七、八丈外就被人發現對於秦懷亮本人是件難以置信的事情,秦懷亮乃是秦瓊的大哥秦安的兒子,一身功夫得自賈家樓的眾位兄弟,別的功夫也還罷了,輕功這一項卻是秦懷亮最驕傲的本領,離得那麼遠就被發現,這隻能說明一件事情,那個書生裝扮的年輕人是個高手。賈雲寬知道,輕功好手不單是身法好,偵察能力也都是一流的。賈家的家訓是不得以武傷人,這也使得賈家沒有什麼擊技好手,但說到輕功,就連當年名震天下的神偷賽白猿侯君集也是甘拜下風的,賈雲寬年紀雖輕,但在賈家已經是高手級別,他心知以自己的偵察功力,也無法在七、八丈外就發現秦懷亮。於是道:“此人如此厲害,到是個高手,只是,他也許只是個路人呢。”
秦懷亮道:“不是沒有可能,只是說不清楚,無論怎麼想,這個事情我覺得都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賈雲寬道:“太平盛世,哪有那麼多簡單不簡單,我看你啊,只是覺得最近的案子太少,你是靜極思動,想多見一些市面吧。”
秦懷亮嘿嘿一笑道:“江湖啊,難道不成像某些人一樣,整天守着一座酒樓,唉……”
賈雲寬笑而不答,這二人輩分上雖是叔侄,但年紀並沒有差多少,自小一起長大,開起玩笑來也就如同朋友一般了。
註釋:
1、本書的世界觀並非以歷史為背景,而是以陳蔭榮當年那十本一套的評書《隋唐演義》為背景的,所以諸如賈家樓、唐初的官職等大都參考的評書而並非歷史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