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推我了嗎？
無情的時光，如流水般逝去。
江湖依然是華武技的天下。傳聞中，他已經變得更加深不可測，在追求武道極致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統領天下第一盟的，是他的十二位心腹，江湖人稱“十二支王”。
雖然武林一統，但百姓的生活卻未見好轉。十二支王仗勢欺人，魚肉鄉里，百姓敢怒不敢言。相比起以往正邪分立的時代，如今的江湖，反倒更加令人窒息。
武林盟、邪道聯盟和魔教，依然處於封門狀態。所有人都說，只要華武技還活着，這三派就永無重見天日之時。
就在鬼靈子以為那個男人已經遭遇不測的時候，他回來了。
初見時，他還只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如今卻已兩鬢斑白，變成了一個沉穩持重的中年人。
他像是變了個人，皮膚黝黑粗糙，像是走遍了千山萬水，身上也多了許多傷痕，像是經歷了無數次生死搏殺。但他那清澈而堅定的眼神，卻一如既往。
“萬年火鯉的內丹，我取來了。”
他打開手中的木盒，裏面靜靜地躺着一顆散發著淡淡紅光的內丹。
“真的……找到了！”鬼靈子的聲音微微顫抖。
“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把所有可能藏匿萬年火鯉的地方都找遍了。論起爬山、游泳、潛水、露營，我敢說自己是這方面的行家，閉着眼睛都能畫出中原的地圖。”
“真是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的不是我找到了內丹，而是我還沒被逼瘋。”
鬼靈子突然覺得，這顆內丹，與其說是萬年火鯉的精華，不如說是眼前這個男人以命相搏的意志凝聚而成。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看到一股青藍色的光芒從男人身上湧出，最終化作了這顆內丹。
“下一個材料是什麼？”男人再次問道，語氣中透着一絲迫不及待。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麼得到這些材料的嗎？”
鬼靈子心想，如果換做是他，一定會忍不住向別人炫耀自己的冒險經歷。
“等我殺了華武技，我會對着他的屍體慢慢說，說上三天三夜，說到他變成木乃伊也說不完。畢竟，我可是為了殺他，才……”
“你這樣說，還真是奇怪。”
鬼靈子很想和男人把酒言歡，談天說地，聊聊江湖趣事，聊聊人生百態。但男人似乎永遠都在和時間賽跑。
“第四種材料，是什麼？”
“是錢。”
這個答案出乎男人的意料。
“需要多少？”
“五百萬兩。”
即便這個數字大得驚人，男人的反應依然波瀾不驚。
“我去去就回。”
鬼靈子絲毫不懷疑，就算是一千萬兩，甚至一億兩，這個男人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也許他會自嘲一句：“真是瘋了，我到底在做什麼？”
但他一定會說到做到。鬼靈子彷彿看到了一個人所能爆發的最大潛力，那是何等驚人的力量。
“不必了。”鬼靈子說道，“這筆錢，我來出。”
“為什麼？”
“為了回溯大法，我們家族世代積累財富，如今也該派上用場了。”
“那就多謝先生了，這可真是幫了我大忙。”男人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既然如此，不如今天你我痛飲一番？”
“只喝一杯，我還要趕路。”
“你這傢伙，還真是無情啊。”
鬼靈子取來美酒，兩人在院中席地而坐，對着明月，開懷暢飲。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我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鬼靈子感慨道。
“我的身體雖然會老去，但我的心永遠年輕。為了回到過去，我必須竭盡全力地活着。”
“你為何如此執着於回到過去？”
“因為我要回到過去，回到我人生最巔峰的時刻。無論我五十歲回去，六十歲回去，還是一百歲回去，我都要做回當初那個來找你的我。我的時間，在那一天就已經停止了。”
如果在初次見面時聽到這番話，鬼靈子一定會嗤之以鼻，認為男人痴人說夢。但現在，他親眼見證了男人的決心和毅力，他相信，這個男人說到做到。
“如果……我是說如果，回溯大法真的成功了，你真的回到了過去，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先生請說。”
“回到過去之後，你一定要去阻止我的婚事。”
男人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鬼靈子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開懷大笑。
“我沒有開玩笑，你一定要幫我。”
“這件事，比五百萬兩銀子還重要嗎？”
“對我來說，是的。你就幫我告訴我自己，讓我孤獨終老吧。”
“好吧，我答應你。”
鬼靈子告訴了男人自己成親的年份，再三叮囑道：“你一定要答應我，一定要阻止我。”
“我答應你。”
兩人喝乾了最後一滴酒。
“最後一個材料，是什麼？”男人問道。
“你應該也猜到了。”
“是什麼？”
“秘魔魂。”
聽到這個名字，男人的眼神暗淡下來。
“那是你父親的貼身之物。”
“我知道，我父親到死都把它帶在身邊。”
“它在你手上嗎？”
男人搖了搖頭。
“你知道它在哪兒嗎？”
“不知道。”
“萬一……我是說萬一，秘魔魂落到了華武技的手裏……”
“那我這些年的努力，就都白費了。不過，就算秘魔魂還在魔教，我也未必能輕易得到。”
如今的魔教，雖然封山閉門，但實力卻不容小覷。
新任教主勵精圖治，韜光養晦，只待時機成熟，便會捲土重來。
就算他是前任教主的兒子，魔教也不一定會接納他。說不定，新任教主還會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但願秘魔魂還在魔教。”
“不要讓我等太久，我已經老了。”
“在我回來之前，你千萬不要死。這酒，我很喜歡。”
男人說罷，起身離開了。
鬼靈子目送着他的背影，久久不願離去。
這一別，又是數年。
魔教那邊，依然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但鬼靈子從未放棄希望，他始終豎起耳朵，希望能聽到有關男人的消息。
時間飛逝，轉眼間，鬼靈子的臉上也爬滿了皺紋，變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這一天，他坐在院子裏，望着男人曾經站立的地方，眼神迷離。
突然，他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步履蹣跚地朝這邊走來。
是那個男人！
他終於回來了！
只是，他看起來更加蒼老，臉上佈滿了傷痕，幾乎認不出原來的模樣。他的右眼和左臂都不見了，身上滿是鮮血，觸目驚心。
鬼靈子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男人將秘魔魂遞給他，然後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你……你是怎麼得到秘魔魂的？”
“快……快開始吧……”
他已經虛弱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鬼靈子攙扶着他，來到莊園深處的一處密室。
那裏，早已準備好了一切。
只差最後一樣材料，便可啟動回溯大法。
鬼靈子將秘魔魂放入陣法中央，只見秘魔魂光芒大放，四周浮現出無數奇異的符文和圖案。
鬼靈子站在陣法中央，口中念念有詞。
青光和紅光交織在一起，將整個密室籠罩。音雷鍾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神奧香爐中香煙裊裊。
隨着鬼靈子的咒語聲越來越快，所有材料都融為一體，在陣法中央形成一個不斷旋轉的光門。
“成功了！”
鬼靈子激動萬分，家族數百年來的夙願，終於在他手中實現了。
他走到男人身邊，發現他已經昏迷過去，想必是失血過多導致的。
“對不起了……”鬼靈子低聲說道。
他決定，自己回到過去。
“真的對不起……”
他知道男人為了收集這些材料付出了多少，但他實在不忍心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一定會找到你，告訴你未來會發生的一切，我保證。”
鬼靈子站起身，走向光門。
“回到過去，是我們家族世世代代的夢想，也是我的夢想。”
就在他即將踏入光門的那一刻，異變突生。
“呃……”
鬼靈子悶哼一聲，停下了腳步。
不知何時，他體內的魔氣，竟然被封印了。
“你怎麼能這樣？”
身後傳來男人虛弱的聲音。
鬼靈子回頭一看，只見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掙扎着站起身。
“你……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男人步履蹣跚地走到他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我……我一定是瘋了，才會相信你……對不起……對不起……”
鬼靈子以為男人要殺了他，如果是這樣，他也無話可說。畢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男人為了收集這些材料，究竟經歷了怎樣的九死一生。
然而，男人卻鬆開了手。
“我這人自私自利，眼裏只有自己，所以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你這麼做，我理解。”
他非但沒有責怪鬼靈子，反而用一種溫暖的眼神看着他。
“謝謝你，願意等我這麼久。”
聽到這番話，鬼靈子忍不住老淚縱橫，心中充滿了愧疚和遺憾。
就在這時，整個世界突然靜止了。
“嗯？”
男人驚訝地環顧四周，發現一切都停止了運動。空中的蝴蝶定格在半空中，隨風搖曳的樹葉也靜止不動。
就連站在他面前的鬼靈子，也保持着流淚的姿勢，一動不動。
男人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失血過多，出現了幻覺。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靜止的世界中響起。
“你通過了所有的考驗。”
男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白髮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面前。
“你是誰？”男人驚訝地問道。
“我可以送你回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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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為，憑藉凡人的力量，就能逆天改命嗎？你以為，區區幾件寶物，就能改變時間的法則嗎？”
老者輕輕一揮手，男人窮盡一生收集的五種材料，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漂浮在半空中。
那一刻，男人終於明白，眼前這個老者，絕非凡人。
“回溯大法的真正材料，不是這些寶物，而是你為了得到它們所付出的努力。”
老者再次揮手，五種材料化作青煙，消失不見。
“你通過了考驗，你用一生來踐行自己的承諾，你為了一個目標，傾盡所有。而你最終選擇原諒鬼靈子，更是難能可貴。事實上，那是最難的一項考驗，而你，卻輕易地通過了。”
男人渾身顫抖，他曾經以為，天意弄人，世事無常。可如今，他卻親眼見到了傳說中的仙人。
“你……你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
“不要生氣，孩子。世人想要見我一面，並非難事。事實上，每天都有人在祭拜我。但你的願望，卻不是輕易能夠實現的。”
男人無法反駁，他的願望，不是榮華富貴，也不是金銀財寶，而是回到過去，改變已經發生的事。
“送我回去吧。”
“回去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我要殺了該殺之人，救下該救之人。”
他要殺了華武技，救下所有無辜的人。
除此之外，他還想為自己而活。
“我還想……為自己活一次。也許，我之所以如此渴望回到過去，不僅僅是為了復仇，更是為了彌補心中的遺憾。”
“你後悔什麼？”
“我後悔我的一生，從出生到現在，我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我一直都在被命運推着走。我身不由己，隨波逐流，最終碌碌無為……難道，是你一直在操控我的人生嗎？”
老者尷尬地笑了笑。
“那你希望，過怎樣的人生？”
“我不知道。也許我會繼承父位，成為一代魔尊；也許我會隱姓埋名，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也許我會流連花叢，成為一個遊戲人間的浪子；也許我會大義滅親，剷除魔教敗類；也許……我會變成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很期待，看到你不同的選擇。”
“謝謝你。”
“有空，我們再喝一杯。”
說罷，老者消失不見。
“再喝一杯？”
男人心中一動，也許，他們還會再見面的。
與此同時，靜止的世界重新開始運轉。蝴蝶重新扇動翅膀，樹葉再次隨風搖擺，鬼靈子的淚水，也滴落在地上。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男人看着痛哭流涕的鬼靈子，心中五味雜陳。他做夢也沒想到，鬼靈子的回溯大法，竟然真的能驚動天上的仙人。雖然最終的決定權，還是掌握在仙人手中，但至少，鬼靈子的法術，成功地搭建了溝通天地的橋樑。
“那個……老夫厚顏再求一事，你一定要幫我阻止我的婚事啊！”
男人忍不住笑了，都這種時候了，他還在惦記着這件事。
“看來你的婚姻，真的很糟糕啊。”
“豈止是糟糕，簡直是人間煉獄！老夫求你了，看在我為你辛苦準備了這麼多年的份上，你一定要幫我！”
“有這麼誇張嗎？”
“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就勉為其難，幫你再入一次‘煉獄’吧。”
“別啊！我求你了！”
男人沒有理會鬼靈子的哀嚎，轉身走進了光門。
看着光門緩緩關閉，鬼靈子心中百感交集，最終，他只能不甘心地大吼一聲：
“我也想去啊！我也想回到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