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少年心事天涯路(二)

第十章 少年心事天涯路(二)

薛禮心中一喜,但旋即失望。他心道這磚夾夯土牆近三尺厚,堅固異常,一時半會如何挖得透?等挖出洞人也燒死了!

少年感覺出他的猶豫,把着他的手摸到牆根地上,居然摸到濕漉漉的泥,然後就是一個小洞!

薛禮知道這是水漏,時下人蓋房子,常在屋內開一小孔,以方便漏水。中、大戶人家一般以有孔之漢磚作槽做成暗溝,小家小戶卻不講究這個。

這少年雖膽小,卻熟知房子構造,在強烈的求生**驅使下,急中生智,想出挖洞之法。他努力了半天,終於說出來話,壓得很低的極濃重的西北口音像一隻幼鴨在鳴叫,“由於長期倒水,這下面的土應極為鬆軟了。而且,為了建地漏,此處還鋪了磚……”

薛禮一驚非同小可,沒等少年說完,就一劍撅起塊磚來,又一劍居然插得很深,有門!太有門了!

他馬上讓小兵作掩護,先是大罵,然後用刀拼殺打架鬥毆,甚至鬧出毆打那少年的一幕!他和營陶也虛張聲勢,作出歇斯底里的瘋狂狀,目的都是為了製造聲響,掩蓋緊張的挖掘聲音。結果如那少年所料,很快就掏了大洞。逃走之前,薛禮他們還把案幾和其他用具垛了幾個垛,把幾張榻也立起靠着。這樣火一燃燒掉下面,就會發生倒塌,弄出動靜,讓王模等人以為還有人在掙扎。

就這樣,因這怯懦少年,他們才倉皇逃出生天,又怎能不謝他?

安定下來,薛禮才知道,這少年名叫馬機,扶風人。同行的人是他的父親、叔叔及父親弟子,一行人千里迢迢從扶風趕到徐州東海郯縣,為刺史陶謙干一項秘密工程。這項工程花了他們半年之久,為此得到了陶謙的巨額賞賜。至於什麼秘密工程,他們答應陶謙保密,不會說的。

至於今天劫殺他們的東海都尉王模,自稱他家生死仇人,這事他連聽都沒聽說過。扶風馬氏是大族,族中分支甚多,他家是本是庶出旁支,最近幾代均以泥瓦木工為生,也擅做奇巧機關,按理不會有什麼強仇大敵,難道是眼紅他們的賞賜?

薛禮聽到這話后,隱隱有一種感覺,馬機他們這次被劫殺,極可能與陶謙的工程有關。陶謙的賞賜,他已看了,有二十金之多,這點錢,就足以讓一個縣尉長途奔襲殺十數人?這的確說不過去。馬機雖小,但也是誠信之人,既然不願說出工程真相,他也不好硬逼。

因十分感激這少年,薛禮幫他安葬了親人。又想這少年人驚嚇悲傷過度,還帶着這許多金子,是極不安全的。於是,就勸他跟着回彭城,先住些日子再說。誰知馬機怕極了這地方,着急要回鄉,說有老母在堂,不敢久留什麼的。

薛禮不好苦留,無奈只得幫他在當地買了兩個僕人,又派了知根底的兩個士兵護送。當然,如果像王模這樣的高手再來襲殺他,那也沒辦法。

馬機走的那天,薛禮送了很遠,還對他說:“如果哪天來關東,方便的話見個面。”馬機對薛禮拜了數拜,說“一定一定!”然後揚長而去。

看着馬機離去的背影,薛禮惆悵良久,嗟嘆不已。

他想起了自己也是年少痛失怙恃的,想起了當時失去親人的那種悲切心情,想起了一個人在路上的那種孤單、寂寞、悲涼和無助,不由得黯然神傷,落下淚來。

雖然他還有從父、從弟及眾多親戚,可誰也替代不了母親的無微不至,父親慈愛親切的目光。多年的郡縣吏生涯,使他倍感人生凄涼冷暖,具備了超出同齡的成熟,可這中間十分的苦,又有誰知呢?

營陶在一旁勸道:“此子懦弱之輩,人走就走了,少君何必介懷於心呢?”

薛禮喟然長嘆道:“一個少年人在天涯,遭遇如此悲慘。如果我是他,說不定還不如他,也許早就支撐不住了,此子勝我多也!”

一陣風吹來,很涼爽。薛禮回過頭來,神色已恢復如常,問營陶道:“仲奇,你說天涯遠嗎?”

“……天……涯?”營陶有點摸不着頭腦,撓撓頭道:“那應很遠很遠吧?”

“不遠!一點也不遠!”薛禮一笑道:“只要不在家,我們就在天涯,你想它會遠嗎?”

“家?”營陶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笑了笑。他也有家人,可現在薛禮家就是他家。

家?那豈非就是人世間最美好的地方?

那少年,不怕再次遇襲,不懼千里迢迢,不就為了回家嗎?

薛禮想起離家時,妻子正為他縫製新衣,現在也該做好了吧?還有,庭中的株株早菊,他走時已含苞待放,現在也該盛開了吧?

“少君,我們走吧?”營陶看薛禮又愣在那兒,直怕他着了魔。

“走?”薛禮喃喃地道,“是該走了!”

他徹底明白那少年的心情了,少年家裏還有母親。

而他薛禮呢?他家有**,有她腹中的胎兒,還有她為他親自下廚煮的香湯,還有……

想到這些,他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即飛回彭城。

“少……”營陶還想勸薛禮,忽見他昂首挺胸,已邁開了大步子,走他前頭去了!

“立即向彭城出發!”

“……”

當薛禮到達彭城時,左尚親率官員到城門迎接。回寺后,兩人又談了很久,自少不了一番感嘆。到末了,左尚還徵詢了薛禮意見:“劉織的事,你看如何是好?”

功曹主管一國人事,又是當事人,自然要聽聽他的意見。他想把劉織那天的事介紹一下,被左尚打斷,“這些我已盡知,說說你的想法吧”

薛禮心道,“劉織罪大滔天,何用多言?”他沒看左尚表情,不假思索地道:“身為兵曹,臨陣脫逃害死三軍,罪不可恕,按律當棄市!”

左尚沒應聲,只微微晗了下首,面上卻略着些失望,低頭沉吟不語。

薛禮這才意識到,左尚好像並無處置劉織的意思,倒期盼能放過他似的,心道:“是了,府君和劉家有姻親之誼,可國法難容,否則,怎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將士?”

他又舉了幾個往年發生此事時朝廷處置的案例,說劉織的行為,實在是罪不容誅,……

左尚有些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他,“仁達啊,聽劉織下面的一些人說,他們當時並未逃,只是去護糧了!劉織本人也說,他殺死數名賊兵后,忽想起糧車可能被劫,這事就大了,就奮不顧身地去追趕了!”

薛禮騰地就站起來,激昂地道:“這太可笑了!也太可惡了!戰場上我一直在他左近,除了逃走前,他根本沒和敵軍短兵相接,有千百將士可以作證。他這是虛言妄語亂人心,府君萬萬不可受其矇騙!”

左尚示意薛禮先不要激動,過了會兒,才一皺眉頭道:“仁達,我視你如股肱心腹,你也應體諒下我的難處,有些事,還是不要做得太絕為好。”

薛禮不禁一愣,心中忽覺極大地憤憤不平,剛想慷慨陳詞,左尚卻搶他前頭慢悠悠地道:“宗親的罪不好定哪!周有八辟,今有八議,雖未入律,但還是要斟酌的。對於宗親,還是同罪異罰的好。子不見李德公之事乎?現今我名不如德公之賢,而劉織罪不及劉續惡,結果誠難料也!”

李德公,即李燮,乃名臣李固之子,為人忠正廉方。數年前,宗親劉續投降了黃巾賊,黃巾被撲滅后,劉續僅被定為被俘假降。這還不算,宗親們還要給劉續復官,李燮因強烈反對此事,被治以毀謗宗室之罪。幸虧不久后劉續自己不爭氣,又犯了“不道”大罪,李燮才得以平反。

換作以前,薛禮可能還要據理爭論一番,可經過長期相處,他早知左尚為人,當下沉默起來。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過了會,還是左尚發話了,“仁達,若沒有別事,今天就散了。”

薛禮見多說無益,起身遜退。走了兩步,忽又回身揖道:“差點忘了!明府可知有個叫張石的兵曹副史,山陽人,這次護糧立了大功。”

左尚早立起身子要走,聽了這話擺手道:“去罷!此事我已盡知,會提拔他的,你放心。”

薛禮出來時,已夕陽西下。本來,剛辦完一件利民的大善事,接下來幾天休沐日,他心情會無比輕鬆,可現在卻覺十分堵得慌。一路怏怏地,快接近家門口時,忽聽後面有人道:“功曹且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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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英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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