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夥子你缺“多水之木”啊
第1章小夥子你缺“多水之木”啊
“吱——”刺耳的剎閘聲劃破寧靜的夜幕,十六月圓之夜,雖然才八點鐘不到,學校門口的小路上卻沒什麼人了,一部分趁着中秋假走親訪友,一部分不喜歡這吹着風時刻會飄下雨來的天氣蹲在宿舍談天打牌玩遊戲,還有一部分……管他呢,反正路上沒什麼人。
林陸剛從距離C大不遠的姑媽家吃了晚飯回來,騎着自行車下天橋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道蒼老但渾厚的叫聲:“哎喲我的腰!”
他急忙剎車,看到離自己三米的地方卧着個人,路燈昏暗看不真切,他下車扶着車把,眉頭皺了皺推車過去詢問:“您沒事吧?”
半躺在地上的是個老者,鬚髮全白,穿着絳色立領襯衣淺灰棉麻長褲,他手扶着腰,吸着涼氣跟林陸說:“小夥子,扶我一把。”
“嗯,您等下。”林陸沒多想,把車子先推到橋底停好,又返身回到那老人身邊,兩手托着他的胳膊把人扶起來,“用不用去醫院看看?”
老人站穩后活動了下腰股,扶着天橋欄杆慢慢往下走:“不用不用,小夥子下次行善當心些啊,萬一有碰瓷的賴上你怎麼辦?”
林陸一手垂在褲側,一手微微向前虛扶,怕那老人再摔倒,回他:“沒事,橋上有監控。”
“噫——”老人不贊同地發聲,“就我剛才摔的那片,全是樹枝擋着,監控哪裏看得到。”
林陸幾不可見地笑了下,沒跟老人多辯,倒是回頭看了一眼剛才那枝葉繁密的地方,看到有微弱的紅色指示燈閃爍,這才又回了頭。
那裏的攝像頭是他親手安裝的,用於實驗室新課題流量監控和人臉識別的研究。
老人又絮叨了幾句,見林陸反應淡淡的,想他估計是不喜歡跟陌生人交談,擺了擺手:“小夥子你先走吧,我就住家屬院裏,自己回去就行。”
已經到了橋底,林陸看了看手錶,離開會時間還剩二十分鐘:“大爺,您上車我送您回家吧。我順路。”
因為載了人,林陸的車速有意放慢,對老人攬在自己腰間的手有些不舒服,忍着沒說。估計是太過於沉悶了,大爺開始和他聊天:“孩子,你叫什麼啊?也是這學校的學生啊?哪個專業的?”
“林陸。”他怕自己不言語這大爺會繼續追問,乾脆挑着能答的答了。
“哦,哪個lu啊?雙耳擊那個嗎?”大爺一邊問,一邊掐着指頭算,“你這名字起得不太妥啊,是你爸媽圖方便直接拿姓湊一起的吧?哎喲,這木克土啊,怎麼起名這麼草率……”
林陸加快了些車速,不太想跟他討論這些。
誰知老人卻來了興趣一般,又問了他的生日時辰,非要給他批批八字:“相逢就是有緣啊,你幫了我一次我也得幫你一次不是。”
林陸無奈地隨便說了幾句,那老人居然就憑着這語焉不詳的幾句給他算了個大概:“孩子啊,你這五行看似缺水,可又沒那麼簡單,本是大吉大利、富貴青雲的命,唯獨這名字有些擋運。”
林陸覺得他下一句大概就會跟他聊“改名十塊,改命兩百”了,老人卻又來了句:“不過這也不是大問題,找個命裏帶水的姑娘就行,但是你這土克人家姑娘水,所以最好找個有水有木,多水之木的姻緣。喲,我算着你這星格跟紅鸞星相對,估計你的多水之木將近啊。”
“好的,謝謝您,您到家了。”林陸腳撐在地上,悄悄舒了口氣,這老人太熱情了。
“我就住這樓401,你有問題可以來找我啊,我姓周,周易的周。”老人衝著林陸離開的背影喊了句,晃了晃腦袋,“這孩子命格真好,C大校友名人錄上要添人了啊。”
差五分鐘八點,林陸鎖了車在新宇樓前,看着電梯指示層數在17樓,轉身往安全通道的樓梯上跑。一口氣上了六樓,這才深呼吸調了調氣息,還沒走出兩步,一個慌慌張張的身影衝出來,手裏端着個魚缸,大概沒想到轉彎的地方會碰見人,那端魚缸的人嚇了一跳,腳下打滑人往前傾,魚缸以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形狀在空中轉體三百六十度后砸在了林陸的腰間。因為有了這一下緩衝,魚缸掉在地上的時候雖然水灑得差不多沒了,可玻璃缸子沒碎,只在缸腳處有了裂紋,那兩尾漂亮的紅色金魚正在缸里扭動身體。
關小柳踉蹌了好幾下,多虧扶住了來人的胳膊才沒摔倒,慌亂地蹲下去把魚缸拿起來看鄭主任的金魚是否安康。瞧着它們扭曲的憋屈樣,她跟林陸道了聲歉:“同學對不住啊,魚命關天,我先去添上水哈!”
說完就如同忽然出現那樣,又慌張地跑走了。
林陸皺眉,用手拂了拂T恤下擺上的水,好巧不巧,大部分水灑在褲襠的位置……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那個神神道道的老頭兒說的話:“小林,你命里缺水啊。”
呵呵,這下倒是補得挺足。
他就這麼黑着臉,濕着衣服,推開了會議室的門,屋內的圓形大班桌前已經圍坐了一圈的人,居於中心的鄭主任抬眼看向門口的林陸,常年冷若冰霜的臉居然掛起笑意:“林陸,遲到了喲。”
林陸點了點頭:“不好意思鄭老師,遇到點意外。”
鄭主任看見他軍綠色衣服上明顯暗了一大塊,關心了句:“沒什麼事吧?”
“沒。”林陸絲毫不見狼狽,剛要關上門去落座,一隻手突然把門給推住。
他鬆勁兒回頭,就對上了擠進門來的女孩,正是剛才那個毛躁得弄了他一身水的人,手裏還舉着那個愚蠢的裝滿了水的魚缸。
“林陸啊,這是你們師姐關小柳,傳播學院的研究生,你們這個項目她負責帶。”鄭主任的聲音適時地打破他們詭異的安靜。
關小柳端着魚缸,仰着頭,看着比自己高了不是一點半點的林陸,扯出一絲尷尬的笑:“師弟好。”
林陸沒應聲,低頭看着眨巴眼的女生,抿了下嘴:“先去換件衣服吧。”
大概是她太着急,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身上也灑了水,白色花邊襯衣下粉藍碎花胸衣若隱若現的,他也是離得近才看見。
關小柳低頭的工夫,林陸再不磨蹭,直接到辦公桌前坐下:“老師,之前流量監控的數據秦辰已經做好了,誤差率在百分之十七左右,圖像識別的公式可能還得改改……”
他有意先談之前的課題,不讓其他人在這裏白白浪費時間等着,可身後一直沒動靜,他回頭看了一眼還在那裏遠遠站着的關小柳,看她似乎有站到開完會的打算。
也是,真要回去換衣服然後留這一屋子人還有老師等她,說不過去。
林陸掃了一眼自己同學,跟池哲說道:“大池,你外套借她穿一下吧。”
這一句吩咐讓在座的幾個人都有些意味深長地瞄向兩人,池哲拉開帽衫的拉鏈把衣服遠遠地擲給關小柳,等她快速穿上了挪到林陸旁邊的座位時,鄭主任似乎已經有些不高興了。
除了對待幾個能力極強的愛徒,他一向對其他學生嚴厲而不給情面,覺得關小柳耽誤的時間太長了,剛想開口訓兩句,林陸又繼續了之前的話:“當然誤差率除了解析誤差之外,可能還有攝像頭擺放位置的原因,像一號機周圍後來長出來的樹枝就可能會遮擋……”
在座的一圈學生都是計算機學院大四的,只有關小柳一個人是傳播學院的研一學生。因為傳播學院招攬的這個項目是和新媒體傳播相關的一個App,而關小柳本科是工學院學生,也是傳播學院這一屆新生里唯一懂點兒技術和代碼的,所以被派來帶這個三院合作的課題——也是這群大四生的畢業設計。
鄭主任是新媒體學院的項目主任,雖然只是個主任,可能力強脾氣又暴躁,院長見他都要讓三分。關小柳以前讀本科的時候就見過他把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學生給罵哭了,所以剛被派來新媒體學院負責鄭主任的課題時,她就差跪着抱自家導師的大腿哭了,奈何導師把她面試的簡歷甩出來,上面白紙黑字地寫着“擅長代碼編程和App相關技術”。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填完。
關小柳雲裏霧裏地聽着鄭主任把任務給分配完了,除了撥給他們的科研辦公室是哪一間這種不耳背都聽得懂的問題,其他那些塊包分工她一句沒聽明白。
好在鄭主任似乎也沒打算讓她聽明白,只說:“小柳負責統籌三院分工,監督進度,溝通需求就行。”
“好的主任!”關小柳大聲地答好。
不寫代碼幹什麼都成。
開完會她衣服也幹得差不多了,大家互留了電話往外走的時候才發現天空已經飄起了毛毛雨,不太大,但沾在身上還是有些涼意。
林陸跨上自行車,看着門口正跟池哲道謝的關小柳,又看了看這不知從幾萬公里高空落下的雨絲。
他不信宿命之說,不過,今晚的事可真夠邪乎的。
“咦?人呢?”關小柳才跟池哲道別完,一扭頭就發現剛才還在開車鎖的男生已經不見了,夜色濃重,她夜盲,五米開外啥都看不見了。
雖然是長袖的襯衫,可這飄着雨絲的天氣還是有些冷,她撐起粉粉的復古花邊折傘,一邊轉悠着傘柄一邊哼着小曲往宿舍樓走。在樓下碰見新室友和男朋友正你儂我儂地擁抱道別,她想着打聲招呼,又突然覺得好像不太合適,於是出口的那句“王”硬生生被她給改成了小聲的“汪汪汪”。
聲音不大,可雨夜太寂靜,王璐還是聽見了,從男友懷裏抬起頭來沖她笑了笑。
關小柳也有些尷尬,撓撓頭:“聽到來自單身狗憤怒的吼叫了嗎?”
王璐和男友揮揮手讓他回去,小跑到關小柳身邊挽着她:“這麼晚了還開會啊?”
“對呀,項目老師明天要出差,所以先跟我們把事情交代了。”關小柳對這個之前也是本校的新同學挺有好感的,所以才開學一個月就和她成了好友,上課吃飯都是一起。
“我覺得你們這些會編程的人都超厲害的!”
“呵……還行……還行……”關小柳聽到“會編程”三個字就心虛,生硬地轉換了話題,“哦對了,跟你講我們項目全是師弟!五個師弟!”
“這麼好!”王璐眼裏冒星星,“都長得怎麼樣?小柳你真是賺了,雖然外調,可是福利好啊!每天看看小鮮肉什麼的。你不知道我帶的那個農民土地流轉調查報道的組,那一個個小姑娘,嬌氣得要命,成天戴着口罩帽子就露出一雙塗了睫毛畫了眼線抹了眼影戴了美瞳的眼睛,還一直抱怨什麼臭死了臟死了,哦,唯一的那個師弟,比師妹還嬌氣,掐着蘭花指跟我說:‘師姐這個桌子好重你來搬好不好?’”
關小柳一邊笑一邊回憶了一下晚上看見的那幾個師弟:“只見了一面,不知道他們人怎麼樣,不過看着都挺踏實的,有兩個長得挺好的,其中一個特別暖!還有一個,呃,看着臉有點凶。鄭主任你知道吧?那種萬年冰塊臉看見這個師弟的時候都一副黃鼠狼見到雞的表情!”
“沒事,再凶也是師弟,要聽你調度啊,對了,你主要負責什麼啊?”
“我負責……統籌全局!”
“師姐!216裏邊的隔間你給收拾一下吧,床上有墊子了,不過被子床單枕頭什麼的沒有。”池哲坐在實驗室的長桌前一邊編代碼,一邊對着在旁邊負責筆錄要採購物品的關小柳交代。
“好的,那個隔間還帶了衛浴,我要不買個旅行套裝什麼的放在那裏,你們要是在這邊歇息或者洗漱什麼的可以用。”關小柳對這個膚白面善娃娃臉的師弟甚有好感。
“經費夠的話也行,不過咱們這項目是三院撥款,做的又是上頭有錢部門的活兒,估計不缺錢。你看着置辦點生活用品唄。”池哲說著,調試了下剛寫的幾段代碼,沒錯,於是挺開心地繼續聊,“順便買點碳酸飲料和咖啡囤着吧,哥兒幾個都是夜貓子,提神。”
“好好好,咖啡要哪個牌子?雀巢還是……”
“大池。”一道聲音打斷兩人的對話,林陸停了手上的敲擊,抬眼看着池哲,“有點吵。”
池哲看看另外的三人,分明都戴着耳機呢,他把自己電腦上插着的耳機拔下來扔給林陸,意思是他嫌吵就聽歌,對上對方並不妥協的目光,壓低了聲音跟關小柳說:“師姐,你先買這些唄,缺什麼再添,還得干仨月呢。”
關小柳沒來由地有些怕林陸,那人好像有那種氣場,讓人不自覺地想壓低身段。
像昨晚仰着頭覥着臉管人家叫“師弟”這種事,她覺得自己應該再也不會幹了。
她怯弱得跟小動物似的望着林陸,讓本打算阻止那愚蠢的“過家家”談話的林陸反倒有些不忍,所以說,女人什麼的最麻煩了。
“你先去財務跑跑看能拿到多少調配款吧,然後留出七十的預算買調試裝備,剩下的再買那些,呃,日常用品。”林陸盡量語氣柔和地跟這位師姐交談,等她點頭示意自己懂了以後就不再廢話,專心地編寫核心代碼。
一時間,實驗室全是噼里啪啦的鍵盤聲,關小柳覺得自己連呼吸聲都是多餘的,輕手輕腳地起身,搬着椅子不發出磨地的聲音。
轉身的瞬間,她衣服下擺的蕾絲花邊好巧不巧鉤到了長桌下滑屜的金屬邊,受到阻力回頭用手去扯的時候,一隻手負不了重量的椅子椅背朝下摔到地上。
“咚”的一聲驚得在工作的五人都停下手頭的事看她。
關小柳的臉迅速變紅,急忙用力扯斷蕾絲花邊,把椅子扶起來放回原位置,小跑着往門口竄,竄到一半又跑回來把桌子上寫的購物清單給拿了,兔子似的消失在了大門背後。
門一關上,魏立春就摘了一隻耳機,問還在愣神的幾人:“你們覺不覺得這師姐有點……”
林陸把剛才因為受驚而敲錯的代碼刪掉,重新輸入時隨口接道:“有點愚蠢。”
不用參與編程的關師姐十分愉悅,帶着相關證件跑了幾趟學院和財務處,預支了百分之五十的經費后,照着林陸吩咐的分配方法,跟裝修新家似的,床上用品、洗漱用品、一包毛巾、飲料咖啡……她158cm的身高,小個子吭哧吭哧地搬着網購來的大箱子小箱子一趟趟路過216到隔間去收拾,有人要幫忙她就連聲阻止:“這些粗活我來干,你快去寫代碼吧!”
那語氣那神情就像是古代的農村婦女對着自己要進京趕考的兒子說:“地我來種,柴我來劈,水我來挑,飯我來做,你什麼都別管,專心看書,早日高中!”
池哲說了兩次看關小柳確實是不讓幫忙,而且頗有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也就不跟她客氣了。
為了突出協同作戰的感覺,關小柳即使是上網購物也得坐在216的長桌前,聽着奏鳴曲般和諧的敲鍵盤聲,欣慰地給他們挑零食、水果。
對此其他人沒什麼異議,反正本來也沒打算讓這看着就挺廢柴的師姐干點什麼,有人幫着打雜他們還挺高興的,就跟請了個老媽子似的。
變故發生在一個無風無雨,日朗風清的午後。
那日,關小柳正在隔間的洗手間蹲坑,蹲到一半突然接到了自己導師的電話,要求她二十分鐘內趕回學院辦公室,客戶那邊有人過來需要她接待。
縱使隔着手機看不見,關小柳還是點頭哈腰態度恭敬地應了,快速結束了戰鬥,剛要出門想起中午吃了蒜蓉菠菜,為表尊重,她趕緊拆了儲物櫃裏新買的還沒用過的牙刷,飛速地刷了個牙。
正巧林陸推開隔間的門,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關小柳進了廁所十五分鐘。
廁所的排氣扇開着,抽水馬桶的上水聲還沒停,一切都表明了關小柳剛才進去干過什麼。
關小柳在刷牙。
他就那麼半垂着眼睛看了她一眼,關小柳差點把牙膏嗆進氣管,牙膏沫子飛濺:“師弟你聽我解釋。”
雖然我確實在上過廁所后詭異地刷了牙,但事實不是你想的那樣啊!林陸什麼話都沒說,體貼地把隔間的門輕輕合上,等關小柳漱完口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已經端坐桌前繼續編程了。
這種氣氛,也沒法解釋什麼,她總不能過去拉着人家說“我沒吃那啥”吧。
鬱悶的小師姐背上小挎包嚶嚶嚶地跑去接待項目組來的貴客了。
貴客沒啥大事,就是要求App完成之前還要搭建個網站成套宣傳,網頁的大體設計圖也都拷給她了,吩咐了一些細節要求后就讓她去跟技術人員溝通。
關小柳扭頭做了傳聲筒,誰知道那五人都嫌這工作太簡單,不想分神來影響自己手頭的進度。正當關小柳試圖跟最好說話的池哲再談談時,離開了半小時的林陸回來了。
他把從圖書館拿的幾本磚頭厚的書扔在關小柳面前。
《三十天學會HTML5》《一周就成網頁大神》《CSS如此簡單》《你應該這樣學php》……
“這是?”關小柳拚命壓下心裏那個不妙的猜測。
“你來做。”林陸言簡意賅地答,“你本科不是學數媒的嗎?編個網站應該可以。”
“我就是編不明白才跨考轉專業的啊!”關小柳淚目。
“我知道。”林陸推了推書本,“所以你這周先看書吧。”
“……”
你見過苦瓜嗎?無數條煩惱紋擠在臉上那種,那就是關小柳現在的表情。
“陸神,還有得商量嗎?”關小柳一臉諂媚地跟着其他人一樣喊他陸神,祈求他看見自己的誠意能放她這個廢柴一馬。
“商量?”林陸戴上無框眼鏡,食指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架,“商量買什麼牌子的牙膏?”
“……”關小柳整個人跟被施了定身咒一樣一動不動地呆坐在椅子上,腦海里飛速地轉着各種如果她不從了這師弟,他就會在校網論壇上散播謠言讓她出名的想法。
什麼“妙齡少女的神秘怪癖”“如廁十分鐘刷牙三十秒,她在廁所到底幹了什麼”“這個師姐有毒”等等聳人聽聞的標題,一定會是腦洞大開到讓她沒法做人!關小柳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拳頭攥得緊緊的,怨念地瞪了林陸一眼,下一秒,忍辱負重般吐出倆字:“我——做。”
林陸已經開了控制台,看她那副凝重的模樣覺得有些滑稽,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和其他人一樣繼續自己的工作了。
倒是池哲剛沖了杯咖啡坐過來,安撫關小柳道:“師姐,反正不急,你慢慢看,有不會的就問我。”
關小柳看着這和煦如三月里的陽光般的少年,擦了擦自己有些濕潤的眼角:“師姐晚上請你吃飯!”
說是請池哲吃飯,可那五個男生都忙得忘了時間耽誤了飯點,唯一記得時間的關小柳因為答應了池哲也不能早走,於是硬着頭皮看林陸給她的書,聽到林陸第一個合了電腦蓋子說“先吃飯吧”的聲音時,簡直感激得想給他磕頭。
她早就餓得不行了。
夏普抬手看了看錶:“八點再吃。”
關小柳那如同過山車一樣忽高忽低的心情隨着夏普的話一個俯衝差點撞到地上,還好林陸又說了句:“我餓了,先吃吧。今天工作量都不小,歇歇吧,西街擼個串再回來寫。”
他這麼一說,自然無人再反對,陸陸續續地合上筆記本電腦。
“大池,我請你……們吃飯吧。”關小柳對正要跟着其他人走的池哲念叨,小碎步跟在後邊。
“行啊,那師姐和我們一起吧。”池哲笑得露出整排牙齒,好看得讓關小柳很想趴過去看看他的大白牙是真的還是假的,怎麼跟明星似的又白又整齊呢。
雖然在同一個實驗室待了一周,可關小柳也就跟池哲經常聊個天,跟其他幾人都不熟,坐在白色塑料桌前,她拘謹地笑着,除了點菜的時候說了幾句話,之後就一直安靜地聽他們聊遊戲聊足球聊美劇聊漫畫。
池哲拿筷子敲敲玻璃杯,等他們安靜下來了才開口:“咱們一直也沒正式認識一下,不如現在給師姐做個自我介紹?”
雖然這個建議很暖,可關小柳隔着空氣都感受到了眾人的尷尬,就跟新生入學班主任讓大家自我介紹似的,沒來由地讓人抵觸。
“林陸,J市人。”誰知道第一個開口的居然是關小柳最怕的人。
林陸一開口,其他幾個覺得這建議很傻缺的人也跟着開了口。
“魏立春,我大二從動畫系轉到計算機的。”
池哲等他說完插話:“哎,你跟師姐說說你轉我們班的時候怎麼跟我們打招呼的?”
魏立春挺直腰板,右手在腦門前飛了一下致意:“同學們好!我叫魏立春,一個叫春的男人!”
“噗——”關小柳一口白開水差點噴他臉上。
輪到夏普那兒,他只吐出倆字:“夏普。”之後就再不多言,就跟這幾日他給關小柳的印象一樣沉默。
池哲解釋道:“你別覺得夏普裝哈,他是真的不愛說話,跟我們說話都很少超過十個字的,說起來他寫代碼比陸神還厲害,就是有時候老師看不懂他又懶得解釋。”
“哦哦我懂,大神都有點兒與眾不同的!”關小柳狗腿地沖夏普敬了杯白開水,夏普很給面子地回敬了一杯,也是白開水。
“秦辰,我跟陸神一個高中的,填志願也是跟着他填的,當然我說這些絕對沒有宣示主權的意思,我跟陸神的關係很純潔,你要是看上了陸神或者在座的隨便哪一個都可以盡情取用……”最後一個男生有些貧嘴。
池哲打斷他的碎嘴子,扭頭跟關小柳說:“他名字前後鼻音太難分了,我們都叫他美人,師姐也這麼叫就行了。”
秦辰,是會被叫做傾城嗎?所以叫他美人?可他長得五大三粗跟張飛似的,哪裏美啊……
關小柳違心地微笑着喊他:“美人師弟。”
被這麼叫的硬漢居然羞澀地低頭說“討厭”,然後衝著池哲說:“大池,你皮癢啊!”
氣氛在一盤盤端上來的肉串中變得溫馨活潑,充當主持人角色的池哲問關小柳:“師姐,你考研轉專業挺難的吧?”
再難也比寫代碼簡單……
關小柳覺得如果說“不難”有敷衍的嫌疑:“我們考試主要是考傳播史和傳播理論,十幾本參考書,全是背的,我大四那年是聞雞起舞、鑿壁偷光啊……”
她哭訴着自己的血淚史,想塑造一下自己凄慘的境遇以及自己是真的在編程領域混不下去才轉行的形象。
誰知道等她哭訴完了,林陸卻說了一句:“半年背十本沒看過的書都能做到,那一周看四本之前學過的書應該也沒什麼問題了,加油。”
他舉了舉手裏的橙汁,其他幾個對背書同樣不在行的男生也跟着舉杯:“加油。”
加你大妹子的油啊……我能不能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關小柳去前台結賬的時候,收銀員說“那個高高帥帥的男生剛才已經結過了”,她順着收銀員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對上林陸望過來的視線。
她呆愣愣地沖他笑,就見他忽然揚起手,手心朝下,喚小狗一樣屈了屈手指讓她過去。可等關小柳聽話地走到他面前的時候,林陸又發覺自己剛才的舉動十分沒有意義,他並不知道自己叫她過來幹嗎,好像只是因為她剛才站在那裏發獃的樣子很像自己家裏的吉娃娃的蠢樣,就讓他做出了習慣性的動作。
關小柳訕笑:“你結過賬了啊?不是說我請的嗎?”
林陸沒答話,似乎有些出神,等去洗手間的夏普回來了大家打算撤了時,他才把桌子上的一沓紙巾遞給關小柳:“裝包裏帶回去吧,廁所好像沒紙了。”
算是為叫她過來找了個說得過去的借口。
可如此無厘頭的借口,關小柳有點兒蒙,心裏百種念頭劃過:他什麼意思?說我後勤工作做得不好沒買衛生紙?暗示我今天上廁所太久把紙都用完了?
她還在腦洞大開,五個男生已經大步往回走了,林陸回頭看了一眼臉色複雜地站在原地的她,低聲叫了句:“走啊。”
“哦!”關小柳回神,快步跟上去。
這個師弟為什麼這麼不可愛……為什麼每句話每件事都像是耍我的樣子……媽媽我好慌……
就在這個夜晚過後,關小柳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開始了上大學時都沒經歷過的代碼瘋狂襲擊。
216房間的木質長桌前,五個男生往那兒一坐,她就如同被包圍般縮在正中的位置上,對面坐的是沉默時能讓時間凍住的林陸。
於是在催眠的鍵盤聲中和催命的教科書鉛字前,她被動地選擇了打瞌睡。
天可憐見,她真不是故意怠工,可是那些讀起來都不像中國話的外文翻譯書還有成片成片的代碼真是催眠聖器,看一眼翻眼皮,看兩眼頭點地啊。通常只要開始翻十分鐘的書,她就能進入睡眠狀態,其間偶爾會有點頭太重把自己驚醒的時候,但是看看周圍師弟們認真的狀態再看看課本上的代碼,立馬就能睡個回籠覺。
林陸大概受不了對面坐着個很能傳染睡意的人,在她又一次被自己的夢驚醒后慌亂地抬頭看他時,他“善意”地提醒她:“空調開這麼大,你這麼吹着風睡覺容易感冒啊。”
他覺得正常人都聽得出他的嘲諷,可這師姐居然客氣地謝謝他的關心,然後下午出現的時候就帶了條小空調毯披在腿上,依舊是看幾眼書睡一下午……
雖然關小柳效率低,可她時間上一點兒都不含糊,只要不上課就一定泡在實驗室里。這天中午,她如往常一樣吃了午飯沒什麼事就去實驗室了。
216是鄭主任的御用實驗室,配置齊全,七台大小各異的壁掛電視,國內頂尖的音響設施,一流的多路多屏切換控制台,三十多頂照燈,一般是用來展示成果的展室。
不過這次三院合作的項目,是傳播學院攬的,人是計算機學院出的,鄭主任想替新媒體院分一杯羹,強行讓出最好的實驗室把人留在了他們學院。
關小柳開鎖后見實驗室沒人,自己開了電腦聽歌,聽到自己最喜歡的歌時突然想試試216的設備效果,便先去把大門反鎖,然後切了自己電腦的線路到主屏上,又把實驗室電腦打開專門切個屏幕跑歌詞。
這種比KTV還專業的音響和全方位環繞屏幕簡直不能更贊,關小柳跟着屏幕上正在現場表演的小胖主唱一起蹦跳着一展歌喉。
Lately,I’vebeen,I’vebeenlosingsleep最近我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Dreamingaboutthethingsthatwecouldbe對我們曾有過的願景浮想聯翩Butbaby,I’vebeen,I’vebeenprayinghard但親愛的我早已在內心深處祈禱着Said,nomorecountingdollars祈禱自己不再迷失於金錢的追逐中we’llbecountingstars我們可以細數滿天繁星I,couldlie,couldlie,couldlie我欺騙過偽裝過失真過
Everythingthatkillsmemakesmefeelalive但置我於死地者必將賜我以後生
她越唱越“嗨”,頭髮甩得跟裝了電動馬達似的,最後那一句“we’llbecountingstars”才吼出來,伴奏尾音都沒結束,隔間的門突然開了。
林陸倚靠着門框站着,頭髮有些蓬亂,一臉起床氣。
關小柳手指僵硬得如同電影慢鏡頭一般撩起擋在眼前的那縷長發,別到耳後呵呵地乾笑:“陸神,你在睡覺啊。”
林陸臉上的不爽半分未消,被她陳述性的問句給氣笑了:“沒,聽演唱會呢。”
這句話關小柳聽懂了,絕對不是真心的,她小動物一樣敏銳地綳直了神經,一個左跨步手一戳把控制台關了,屋裏霎時變得靜悄悄的。然後她又被這嚇人的沉默給凍得一聲都不敢吭,可看着同樣不吭聲的林陸,她覺得好像還是開口打破安靜比較好。
“那個,這樂隊你知道嗎?他們主唱一唱現場就車禍,呵,呵呵,呵呵呵……”
“他們車不車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剛才的水準絕對是空難。”林陸臉上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怎麼可以這麼嘲諷我!還有,他的臉色怎麼這麼恐怖!“師——姐。”林陸第一次這麼稱呼關小柳,沒想到是這種情況下這般咬牙切齒……
“哎,哎……怎麼了師弟……”關小柳不自覺地想要扶牆,感覺背景樂可以放刑偵片里罪犯殺人滅口時的旋律了。
她身體也下意識地慢慢倒退,退到玻璃窗前想有所倚靠。
“我昨晚,只睡了三個小時。”林陸最後那個尾音收得很輕,但語氣並無絲毫讓人心疼之感,關小柳聽了也不覺得愧疚,就是害怕……想找媽媽的那種害怕……
“你知道深度睡眠的人突然被驚醒時對腦神經傷害有多大嗎?”林陸離開那雕花的門框,一步步地朝着關小柳走。
你知道你用這種語氣和一個小姑娘說話對她的心靈傷害有多大嗎……
他越走越近,關小柳迅速搜尋附近一切能造成人身傷害的物品,不是為了防禦,而是想着扔遠一點兒別被林陸拿到了往死里打她。
強烈的求生意志讓她手疾眼快地在林陸伸手之前將窗台上的煙灰缸先一步抓在手裏,滿腦子冒出的都是:我是主角!我不能死!
林陸的手越過她的肩膀,用力地一拉把窗帘給拉開,透進來的光柱里有飛舞的塵埃,他看着關小柳手裏的煙灰缸,問:“你要幹嗎?”
關小柳悄悄地看了眼,窗戶是關着的,又後知後覺地想自己剛才的動作是不是太誇張了,就算他起床氣再大,也不至於就真的揍她一頓吧……這麼一想,關小柳動作敏捷地把煙灰缸頂在腦袋上,兩手舉着扶在煙灰缸上,就像小時候自己做錯了事被媽媽罰站那樣,一臉誠懇:“陸神對不起,你盡職盡責地為了課題做貢獻,點燈熬油趕進度,我幫不上什麼忙就算了,居然還影響你休息,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唱歌了。”
“我什……”林陸還沒說話,大門的門把手突然被轉了兩下,可是門被反鎖了。
林陸又看了關小柳一眼,並不想被人誤會什麼,不再和她多言,轉身去開門,饒是他速度夠快,可門外的秦辰進門看見正站在窗邊理順頭髮的師姐還是一愣。
然後他先是溫柔地沖她打了個招呼:“師姐好。”下一秒,拖着林陸就進了隔間洗手間,“林陸,你可以呀,這才幾天就拿下小師姐了?都不跟我們說,你還當我們是兄弟嗎?”
林陸氣惱地把秦辰的手從自己脖子上推開:“我倆什麼事都沒有,我在隔間睡覺,她以為屋裏沒人就反鎖了玩設備。”
他言簡意賅地把事情說了,沒給秦辰任何想像空間,讓美人師弟很不爽地一拳捶在他肩上:“真沒勁。”
等他倆從隔間出來的時候,關小柳已經坐在長桌前以從未有過的積極之態在翻書了,眼睛跟粘在了書上似的,完全不看向別的方向,更不看向某個人。
池哲後腳到的時候看見如此認真從而顯得如此反常的關小柳,關切了兩句:“師姐,這書,好看嗎?”
關小柳腦子裏被填鴨似的塞了那麼些知識進去,苦着張臉強作歡顏:“發人深思。”
“哦。”池哲看她臉色似乎並不想討論這話題,“對了,大春和夏普今天不來了,昨晚熬夜了。”
“好的。呀,你們其實也不用那麼拼,工期還挺長的呢。”關小柳越發覺得自己中午吵醒林陸睡覺的事情太過分了。
池哲看向對面坐着的林陸和美人,發覺他們都沒有想解釋昨晚是比賽打通宵才熬的夜,於是也就愉快地背了這個“勤勉好學”的鍋。
因為這日的刻苦認真,晚上回宿舍時,關小柳全然沒有之前的神采,趴在床上在日程本上寫寫畫畫,她有寫周總結和下周計劃的習慣,正翻到某一頁上,想起這周的經歷,隨手就把對幾個師弟的印象填了上去。
池哲:暖男,心腸特別好,人很和善,喜歡!魏立春:逗比,脾氣也不錯,喜歡!夏普:大觸,不喜歡說話,看起來很贊!秦辰:長得五大三粗的美人……對男女生態度很精分……口頭禪都是屏蔽詞……
林陸:
“林陸……”關小柳咬了咬筆帽,鄭重地寫下四個字,“有點嚇人。”
在宿舍補了一天覺后神采奕奕地出現在實驗室的魏立春發現他們的小師姐似乎有些蔫蔫的,表現在原本很愛哼曲兒的姑娘現在一聲不吭地紮起馬尾撩起劉海看書了。
一分鐘都沒睡。
真神奇。
同樣注意到關小柳情緒不振的還有一人,而且這人剛巧還知道她是怎麼不振的。
林陸平素不怎麼跟女生打交道,也不知道這種生物是不是都這麼膽小,怎麼就被自己給嚇到了。可眼前這一位每次看到他立馬低下腦袋的樣子實在不怎麼讓人高興,好像他長得多見不得人似的讓人不敢直視。
他拿出手機來翻圖片,翻了幾張突然笑了下。
他這一笑,旁邊的秦辰果然立馬湊了過去,擠到手機屏幕前:“笑啥呢?”
林陸側了側手機給他看:“我媽給我發我們家兩隻小狗吵架的視頻。”
秦辰看了也跟着笑:“你家狗都長這麼大了啊,我記得以前去你家看的時候都是小奶狗。”
林陸收了手機,閑聊似的:“嗯。當時我爸的朋友送了一隻吉娃娃一隻邊牧給我們家,倆小傢伙同時來的,剛來的時候都不會上廁所,到處拉,被我訓過幾次以後,邊牧就知道要在固定的沙盤裏解決了。”
他故意停在這裏,其他在聽的人都抬頭看他等下文,還是秦辰先問出來:“那吉娃娃呢?”
“哦……吉娃娃被訓了以後以為我不讓它拉屎,硬是憋了三天。”
他這話一出,在座的都笑了,秦辰笑得最大聲:“哈哈哈,它是不是缺心眼啊?”
林陸掃了一眼也跟着笑的關小柳:“是有點。”
關小柳本來樂呵呵地笑那隻小笨狗,對上林陸看過來的目光時肩膀不自知地一個戰慄,立馬低頭假裝看書,看了兩行,又覺得哪裏怪怪的。
再抬頭時,林陸已經忙自己的事了。
總覺得,他好像是在暗示什麼呢……
晚間的時候秦辰咬着塑料叉子要去水房泡麵當夜宵,關小柳抬頭的間隙看見了,盡職盡責地大喝一聲:“美人師弟!我去給你泡吧!”
這一聲又突然又大聲,嚇得秦辰差點把叉子咬斷了。
這師姐,人看着嬌嬌小小的,肺活量還真不錯。
組裏在短時間內達成的共識就是:有雜活兒盡量交給師姐干,省得她編不出代碼憋得自己難受,看得他們也不痛快。
關小柳開心地捧着面往水房走,看着手裏的方盒子,發現不是泡麵,叫拌面。她雖然挺喜歡吃零嘴的,可是方便麵一類的很少接觸,也沒吃過這個拌面,認真地看了看沖泡方法,一絲不苟地照着人家畫的虛線撕開半邊蓋子倒水,把盒子放在水箱頂上,看著錶夠三分鐘后撕開另一角的蓋子倒水。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
她真的照着虛線撕的,真的。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盒子裏的水將要流盡之時,所有的面“嘩啦”一聲猶如洪水決堤一般衝破那狹小的出水口……
一整攤面落在水槽里。
關小柳一手拿着殘留幾根麵條的空盒子,一手舉着被完全衝下來的蓋子,錯愕地回憶着剛才幾秒鐘發生了什麼。
後腳跟進水房打水的林陸掃了一眼,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之後沒言語,自顧自地往暖瓶里倒水。
關小柳苦着臉把盒子扔進垃圾箱裏,小跑着往實驗室去,一推門對上眼睛放光地望向門口的秦辰時,心虛地笑着說:“美人師弟,我突然覺得大晚上的吃泡麵很不健康……”
秦辰張着嘴巴:“哈?”一臉的不能理解。
“就是……就是……我請你們吃夜宵吧,最近外賣搞活動,挺便宜的,雞排魷魚小龍蝦,想吃啥我給你們訂!”關小柳心裏為錢包默哀了三分鐘,臉上掛着慈祥的笑。
“哇!”屋裏瞬間沸騰起來,也沒人去追究那盒泡麵的影蹤了,全都湊到一起掏出手機問關小柳在哪家店訂。
關小柳聽着那一道比一道貴的食物,打腫臉充胖子地下着單,忽然聽見身後一聲不輕不重的“呵”聲。
那人拎着暖瓶走回自己的位置,一句話沒說。
可她清楚地聽見了他說:“呵。”
呵……
呵個鎚子啊!他在嘲笑她!絕對是嘲笑!對的!是嘲笑,准沒跑了!為什麼?為什麼要嘲笑她?還有上午講的那個笑話,什麼吉娃娃不拉的,當時她就覺得不太對,現在一想果然也是在暗指她!太過分了!他憑什麼說她是吉娃娃!好歹說個漂亮點兒的薩摩耶吧!
不,不對!現在不是比誰漂亮的問題,是他在嘲笑她!一下子想通了所有事情的關小柳簡直氣得全身發抖,等點完了夜宵付完了錢,她不怎麼開心地把書整理了一下,跟池哲說:“有點不舒服,電話我留了你的,一會兒外賣到了你下去拿吧,我先回宿舍了。”
“呀,師姐你不舒服嗎?怎麼了?”池哲看着她,“還給你點了甘梅地瓜條呢,要不一會兒吃完了再走?”
“不了,沒什麼事,就是有點感冒……”關小柳已經開始收拾書包,背起包的一剎那又問,“油炸雪糕也是給我點的嗎?”
“對呀。”池哲坐着仰頭看她,“再等等吧?”
關小柳“唔”了一聲,有些動搖,可是目光掃過一直沒什麼表情的林陸時,那點動搖立馬被摧毀。怎麼能因為一點吃的就改變主意呢!那樣豈不是更會被人瞧不起!
她背起小皮包就往外走,瀟洒得頭都沒回一下。
門剛關,林陸突然咳了一聲,聲音不大,不過坐他身旁的夏普聽見了,丟給他一板感冒藥:“吃藥。”
林陸掰出一粒,就着剛倒的熱水吃下去,揉了揉眉心,想着以後還是不能經常通宵,一個不備就感冒了。
關小柳如同電視劇里被渣男拋棄的柔弱女主一般嚶嚶嚶地跑回宿舍,一進門甩下書包脫了鞋就往床上爬,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只露出個腦袋。
她如此反常,室友自然是好心詢問。
關小柳嘴巴張張合合就開始告狀:“我們那組的師弟,特別壞!他老嘲笑我!以前就笑話我不會編代碼,還為難我讓我看編程的書,今天還說我是不拉的吉娃娃!太壞了!”
室友三人排排站在床下,一起抬頭看着關小柳,聽她前言不搭后語但是很生氣地控訴,面露詫異:“不會吧?這麼狂?”
“對!特別狂!他連鄭主任都不怕的!反正,反正是一個特別不好的師弟!我今天要被他氣死了!”關小柳一下子坐起來,小拳頭握得緊緊的,剛好手機“叮”的一聲進來一條延時了的銀行扣費信息,提醒她剛才共支出163元。
更難過了……
關小柳添油加醋地說:“他還害我花錢請大家吃東西!他成天板着張臉坐我對面,好像我做什麼都不對一樣!嗚嗚嗚……我要崩潰了!”
“你是不是沒有訓新啊?”王璐突然開口。
“訓新?”關小柳停止抱怨,腮幫子一鼓,不說話了。
“對呀,那不是咱們學校的傳統嘛。遇見聽話的師弟師妹就算了,像這種不把師姐放在眼裏的就是欠訓了。哎,你本科是工院的可能沒遇見過,我之前在新聞學院的時候沒少見新生被訓哭的,你等着,明天我們仨陪你一起去,給他們個下馬威,保准他們再不敢欺負你了!”王璐信誓旦旦地說。
“嗯,明天我們跟你一起去看看!”另兩人也附和。
暫時被安撫了的關小柳抱着玩具熊又恨恨地想着明天要怎麼訓林陸,想了幾分鐘居然就被暖烘烘的被窩給焐困了,一夜好眠,什麼夢都沒做。
以至於第二天看見摩拳擦掌的室友們時,她都忘了還有“訓新”這回事。
不過室友被她昨晚的那番控訴氣得不行,覺得關小柳這麼一好孩子怎麼能隨便被人欺負,還是低一級的師弟們,簡直挑戰師姐權威,帶着關小柳吃了飯以後就氣勢洶洶地要往實驗室走。
結果關小柳突然來了句:“我手機沒帶。”
三人只得在公寓樓前等她,讓她趕緊回去拿。
等她拿了手機跟她們往學校里走的時候,關小柳又一拍腦門:“哎?我剛才好像沒鎖門。”
“不能吧?”陳菁安慰她,“你就是強迫症,肯定關了,你別想了。”
“不是,我真覺得我沒關,剛才我拿着手機往外跑,然後後邊的事就沒印象了,我好像真的沒關!”關小柳越想越覺得是這樣的,扯着腿要跑回去。
王璐無語,拉着她一塊兒往宿舍跑,和她一起親眼見證門鎖得好好的,才又原路返回。關小柳不好意思地說:“我真不是強迫症,小時候有一次出門我就覺得我好像吃了冰糕沒關冰箱門,又不確定,然後晚上回家的時候發現冰箱燒壞了……被我媽好一頓揍……”
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被關小柳這一通折騰,早上要去打老虎的氣勢現在連Kitty貓都揍不了。
王璐打頭陣,聲音很重地推門而入,果然成功地吸引了在座的三人的注意力。
池哲最先站起來,笑臉相迎:“你們是?”
關小柳尾隨着三人出現:“是我同學。”
“哦,師姐好。”秦辰和魏立春也跟着站起來打招呼。
“呃……”王璐扭頭小聲跟關小柳說,“態度都不錯啊。”
池哲去拿一次性杯子給幾人倒熱水,魏立春一副交際花的樣子:“師姐們是來視察工作嗎?”
王璐三人坐下:“聽說小柳帶的這一組都是小鮮肉,我們來觀摩一下。”
“喲,師姐您隨便觀摩,咱們幾個都是計院出身,最愛讓漂亮師姐觀摩了。”魏立春把水端到幾人面前,開着學院簡稱的玩笑。
關小柳茫然地看看這三個師弟,再看看王璐,一副不知道為啥畫風如此詭異的樣子。
正瞅着沒法挑起事端替小柳出氣,夏普來了,他一來就直接走到屬於他的座位旁,對佔了他座位的陳菁說:“起來。”
在陳菁沒有動作的十幾秒后,他又重複了一遍:“起來。”
王璐一看這架勢,猜這個男生就是那個很狂妄的欺負關小柳的人,抱着胳膊:“怎麼來了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攆人走啊?”
夏普皺了皺眉頭,沒搭理王璐,對着陳菁第三次說:“起來。”
陳菁也覺得這就是那個很壞的師弟,手抓着椅子扶手,回了一句:“不起。”
夏普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下一刻,他抱起桌子上的筆記本,遠遠地坐到沙發上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