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其實……

第70章 其實……

青姑娘在房中不停踱步,看看銅鏡,又看看窗外。

窗外是平靜的江。

江水不停地流,聽不清外頭的聲音。

桌上的茶點準備好了,額頭上的花鈿貼得仔細。她蹲在桌前用指尖抹掉些許胭脂,但又覺得還是原來那般更好看。

青姑娘探頭側耳聽,屋外怎地還是沒聲。

繞着那桌案轉了一圈,將放好的茶杯又都放到茶盤裏。心想着,只等那公子走進來,她再探手擺上去。

才擺好茶杯,敲門聲乾淨利落。是那小丫頭的性子,青姑娘上前開門。

“姑娘,人給你領回來了。”

青姑娘一低頭,心底嘟囔,什麼叫給我領回來了。再抬頭,目光盈盈,“公子屋裏坐。”

楊暮客撩起衣擺邁過門檻進了房中。

青姑娘再邀他落座,楊暮客似是個正人君子,舉止有度。

小丫頭看到桌上本來備好的茶杯放回盤中,準備上前重新準備。青姑娘笑了聲,趕忙親力親為。小丫頭捂嘴一笑,輕聲退出房間,輕輕掩上屋門。

桌上擺着碳爐,碳爐上水壺水溫正好,提壺能看見爐中的碳暗紅,並不熾熱。

青姑娘泡茶斟滿一杯,推到楊暮客面前。

“公子用茶。”

楊暮客撩起袖子提起茶杯呡一口,搭眼一瞧,這女子一臉羞紅,耳根發赤。就是塊木頭,也能明白這姑娘是什麼意思。

但他依舊明知故問道,“不知姑娘喚貧道過來,相問何事?”

青姑娘慌張地給自己倒茶,壺嘴貼在茶杯壁上,生怕灑出來。這小心翼翼的模樣,讓人心疼。她以為心中鼓足了勇氣,做好了萬全準備。但那人坐在面前。卻一句話也答不上。

她欲說傾心與君,但身份天差地別。她欲說長夜難眠,但昨夜小道士瀟洒離去。憋了半天,她開口道,“昨夜多謝公子演法相助。我身體覺着好些,是公子作法的結果么?”

楊暮客大方地說,“姑娘若是身體不適,把胳膊伸過來。貧道通曉些藥石醫術,看看是否能幫你診斷一番。”

青姑娘羞澀地伸出胳膊,讓楊暮客幫她診脈。

楊暮客會醫術么?道理懂些……也就是他懂個屁醫術。張嘴就來,謊話連篇。楊暮客自己都覺着,他是故意在占青姑娘便宜。

對於男女之情。小道士心中自是嚮往的。但他比青姑娘還要害怕。他是迷航在霧海的船,沒有方向。他的故作大方,只是一道牆。

青姑娘小心翼翼地問,“公子,我身體可是有了病症?”

楊暮客挑眉看她,怎麼答?你有相思病?貧道昨夜送去一縷月桂元靈之氣,你這小姑娘如今壯的像頭牛。他收回手指,淡然道,“姑娘貴體安康,並無異常。”

青姑娘指了指額頭的花鈿,“昨夜台上下來,這裏長了一個紅痣。怕公子看了覺着難看,用花鈿遮了去。”

“姑娘蕙質蘭心,因氣血充盈,聚於眉心。此乃一顆慧痣,並非惡疾。”

青姑娘嘆息一聲,“照鏡之後嚇得我一夜無眠。我曉得身上紅痣乃是血毒病變。以前船中也有女子得了這樣的紅痣,而後肌膚潰爛,不久后就卧床不起,香消玉損。公子儘管告訴我實情。”

若當真得了血毒之病,青姑娘自要在死前傾訴心意。她其實期待楊暮客說這就是病。

楊暮客搖頭道,“姑娘不必害怕,此痣當真並非是病。而是你體內生氣富足,集結在眉心的顯像。待年歲漸長,生機消耗,這紅痣會慢慢消散。”

青姑娘抿着嘴,“公子……”

楊暮客默默地摸着茶杯的釉質,燙手。

“小女子傾心於公子。願與公子同修共好,不知公子是否願意收留小女子。”

聽了這話楊暮客沉吟着,他不知如何作答。有喜有怯,有畏有懼。五味雜陳。但就是無男女之情的心動。

青姑娘見楊暮客不說話,更進一步,聲音尖銳,“公子不是想知曉江女神教之事么?小女子便是神教中人,有何疑問公子只管問我。我定然知無不言。”

楊暮客輕輕放下茶杯,“姑娘近來心浮氣躁,想來並未理清心中真意。貧道建議姑娘多專註於自身技藝,莫要分心。”

青姑娘熾熱的心被澆了一盆冷水,顫聲問他,“公子是瞧不上我么?”

楊暮客搖搖頭,“姑娘美得不可方物,能得姑娘心儀,是貧道有幸。但貧道專註於修行,不敢移情男歡女愛。”

青姑娘噙着淚花,“你我同榻而眠,我為你失了清白。你甘做負心之人?”

聽到這兒楊暮客眯着眼,齜牙笑了聲,“貧道當日醉酒。你如何失了清白?即便你失了清白。不怕告訴你,貧道當下修行由死向生,連個人都不是。我既無人身,自是不能送出元陽,你丟了清白與貧道何干?”

青姑娘呆愣當場,她從沒想過這俊俏之人是這樣無情無義之輩。

楊暮客口吐實言,暢快不已。他已經壓抑許久了……長吁一口氣,繼續道,“你終於敢吐露實話了么?你是江女神教之人,想來對神異之事也知曉一二。貧道是行走天下的修士,醉酒之時,的確取了你身中元氣。但那並非貧道本心。貧道為你破例,本來禁用的神魂之術為你而開。送去生氣還你壽數。你我兩不相欠,你若還覺得貧道虧欠與你,不妨說出條件。貧道力之所及,定然全力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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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姑娘淚如雨下,“我本一顆真心待你,你為何如此對我?”

楊暮客摸着桌子站起身,“貧道……我……連個人心都沒有。又怎麼真心對你呢?告辭。”

說完這話,楊暮客一腳踢開門出了屋。

小丫頭被嚇了一跳,匆匆進屋看着哭得梨花帶雨的自家姑娘。

“姑娘。”

青姑娘抹了眼淚和鼻涕,吐出一口氣,“去把門關上。”

楊暮客走得心煩意亂。雀陰從腦門裏飄出來,竟然要往回跑。胎光和爽靈同時從身體鑽出來,鬼影拉得老長,將雀陰拽了回去。

玉香端着一把扇子施施然走過來,說道,“道爺讓我好找。”

楊暮客抬眼看她,“你怕是在這兒一直等着呢。”

玉香把那展覽的扇子遞給楊暮客,“展台收拾乾淨了,珍貴物件都被裝起來。少爺平日裏喜歡用這把扇子。小姐差遣我送過來。”

楊暮客奪過扇子,刷地展開扇扇風。

玉香捂嘴噗嗤一笑,“不冷么?”

“貧道這是在扇走煩惱風。”

玉香倚着欄杆,“不就是一個花船女子,收了做個侍妾,有何大不了的。”

楊暮客斜眼瞥她,“貧道玉樹臨風,瀟洒無雙,這一路心儀貧道的女子多了去了。難不成都收進房裏?怕是到了上清門,那山門下要建一個女兒國。”

玉香唉喲了一聲,“那可真是難為道爺了……道爺這般鐵石心腸,是為天下做功德。”

楊暮客被這冷嘲熱諷,刺得齜牙咧嘴,“你一個化形的大修士,整日心裏就惦記這點兒破事兒?這監視船中動向的陣法盯着貧道作甚?”

玉香聽完這話正經了些,“當下道爺心中可舒服了?”

楊暮客無奈,又背了一遍那日夢裏對大二學姐念的那首《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玉香聽后心中感慨,“這只是上半闕,下半闕呢?”

“就記得這上半闕,下半闕忘了。”

玉香安慰楊暮客,“道爺,您不是那無情之人。別逼着自己做無情之事。您都曉得那青姑娘是春蠶,是淚人兒。這般狠心更是不應該。”

楊暮客合上扇子頂着額頭,“貧道入羅朝之前占卦。得卦,比,上六。若以此卦看姻緣,非是彼此良人,終究不美。”

玉香曉得這是道爺在強詞奪理,“您自己說的,卜卦一事是提燈照路。”

楊暮客問她,“所以看見一個大坑還要往裏踩?”

玉香搖了搖頭,“您身子踩沒進去,心已經踩進去了,連您那魂兒都進去了。”說罷玉香也不道別就走了。獨留楊暮客一人吹着江風。

“貧道沒動心!”

這句話不知說給玉香的背影聽,還是楊暮客說給自己聽。

楊暮客一個不留神,雀陰又跑了,這回雀陰跳進了骨江之上。楊暮客趕忙踏水而行,去追雀陰。

修行,便是要馴服身心。這雀陰初醒,是個不服管的。因為沒有幽精壓着它。至於幽精什麼時候醒,又有誰知道呢?

船上之人看到小道士在骨江上縱情狂奔。指指點點。

青姑娘趴在窗欞上,噗嗤一聲笑了。

又過一日,正午之時,羅朝上下通報。

濟靈寒川妖國順國南下遷徙,欲奪羅朝北境無人之地八千里疆土。兩國開啟國戰。

羅朝上下一心,需全力以赴。徵召武將,軍士。

尋妖司留守監察一人,方丈一人,通靈者一人。餘下盡數北上。

國神觀俗道,除官祠供奉者,皇宮值守者,皆調往北境。

士人攜私軍北上建立防線,輔助官軍防禦。

聖人手諭。斬妖者,庶人可記為良人,賞田地百畝,牛羊百頭。斬妖雙數者,良人獲士人爵位,賜養奴戶權職,封地得享食邑。士人抵禦妖邪,若戰績彪炳,則加賜尊姓,祖宗牌位入官祠得受香火供奉。

就在懷王大婚的當天,太子上書。“兒臣願親自領軍作戰,護我羅朝疆土。”

尹氏瞬間所有的攻訐土崩瓦解。

尹相不得不服軟,“太子皇天貴胄,不可以身犯險。”

若有人問,尹相大人,那太子北上領軍作戰,若死在了妖軍陣前,那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兒么?尹相支持的王爺自然可以成功上位,得太子大位。

但若太子立功后呢?若他功成身退,他尹氏不就真的成了跳樑小丑?官軍與太子同心,安定妖軍之後。掉轉前鋒,怕是就直指他尹氏宗族了。

身為國相,未思勝,先憂敗。

剛剛辦完鑒寶會的樓船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敖麓來到了小樓屋中商議。

小樓問敖麓,“羅朝此時舉國備戰,這鑒寶會還能辦下去么?”

敖麓笑道,“還是能辦下去的,而且比之前還要更宏大才行。國中官員都去顧着北上之事。這瘟災還沒處置乾淨。咱們這次就光明正大地,以賑濟災民的名頭去辦。郡主殿下的名聲此回已經傳開了,都說您慈悲心腸,救世大德。其實第一日之時,您鑒定過的寶貝,便加價一成。托您的福,咱們敖氏也收到了不少寶貝。您啊,已經被許多人喊成了財神哩。”

小樓問敖麓,“那此回鑒寶會,可曾幫到了附近瘟疫嚴重的地區?”

敖麓趕緊彙報功績。只是國神觀方丈那募捐箱,便籌得數十萬文錢。敖玲已經去與官家協商,以此錢購置物資,發放給疫病地區。

楊暮客外頭往裏一瞅。我的天,小樓頭頂煌煌功德閃耀。那金炁氣運與俗身彼此交融。道意存於一呼一吸之間。

小樓點點頭,“那此事便要辦好。本來不曾想來你羅朝,畢竟北邊寒冷,冬時來此地實屬自討苦吃。但能幫助災民,也算不枉此行。我要名,你求財。你我各取所需。你要踏踏實實地把每一件事兒辦好。若有人讓事情辦的不美,宣之於眾,世道自有評判。”

真人言出法隨。此話一出,功德之光閃爍,天地自有回應。

看到師兄修行進境,楊暮客心中欣喜,但也難免自慚形穢。他肉身漸漸長成,但還少了一魂一魄,雀陰還是個不聽話的。

晚飯的時候,青姑娘的小丫鬟哭哭啼啼地來到了頂樓。

蔡䴉把小丫頭拉進院中,“你怎麼過來了?”

小丫頭抽噎着說,“姐姐……我家姑娘不見了……”

玉香瞧見後走了出去,順帶喊了楊暮客出去。

楊暮客也算與這小丫頭熟悉了,上前去問,“你家姑娘要隨船演出,怎地能不見呢?這船在江上漂,她能跑到哪兒去?貧道這就讓船東差人去找。”

小丫頭搖了搖頭,“公子……這是……我家姑娘給你的信……”

楊暮客接過信。

“公子。

此信是妾身告別之信。

羅朝上下徵召,江女神教召回信女祭祀。妾身不得不走。

此去北上苦寒之地,也不知與公子能否再見。

妾身的確知曉公子與眾不同,但妾身鍾情於公子也非虛情假意。

北上禦敵艱險,萍兒還小,不可帶走。遂留下她,望公子尋個容她棲身之地。

青梅。”

楊暮客長吁一口氣,心不知為何有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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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客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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