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吳小鬼上訪(二)
每年到這個時候,他都會給老婆上墳,前天下午,他叨着劣質香煙,佝僂着身子,戴着破斗笠,披着已經老化起皮的塑料雨衣,在毛毛小雨中太踩着碎步,沿着村後邊雜草叢生的小溝渠向著移動,不遠處就是老婆仇曼雲的墳塋。
吳小鬼真名吳有才,今年六十有一。年輕時候的吳有才機靈能幹,是個走南闖北的小木匠。因為手藝好,嘴皮子利索,很受周遭人的喜愛。有緣結識了一個南方姑娘仇曼雲,一來二去兩人就好上了,不久仇羅曼雲就嫁到了本地成了吳有才的老婆。
男人做手藝,女人種田帶孩子cāo持家務,ri子倒也過得舒適愜意。漸漸地,吳有才的手意越做越好,家裏有了一定的積蓄。此時,河下鎮的集市貿易ri漸紅火,鎮上的居住人口也隨之增多,吳有才也上了年紀,眼睛遠不比從前,干木匠活有點力不從心。
仇曼雲是南方人,做得一手好菜,很得淮揚茶的jing髓,夫妻倆一合計,決定在鎮上開個小吃店。小吃店開在鎮zhèngfu對面,人美菜香會招呼,可謂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生意做得風聲水起,帳面上的銀子像江水一樣地滾滾而來。
鎮zhèngfu吃飯歷來是記帳的,一年到底,能結清就算是幸運的。可這種幸運沒能落到吳有才夫妻的頭上。鎮zhèngfu的人吃飯勤快,酒量奇大,帳目越積越多,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後年,新帳壓陳帳,一拖拖了四五年,領導都換了兩三任,累計欠帳十幾萬元。
小飯店終於無法運轉,宣佈倒閉。
債主就在對面,吳有才已經跑破了八雙鞋,憑着一張能說會道的嘴皮子好話說了幾大筐,大禮小禮也送出去不少,鎮領導都哭窮說鎮裏沒錢,每年只能給萬把,並讓吳有才放心,這錢一定會兌付的。
等到袁士貴做上了鎮長,吳有才又去要錢。袁士貴看了一眼那厚厚的一沓簽字單據,揮起大筆在**上籤到按80%給付,並與眼下鎮裏沒錢。
仇曼雲因此氣得生了病,決定自己親自去要,實在不行,就採用女人的絕招——一哭二鬧三上吊。
生於江南水鄉的仇曼雲,人如其名,雖是徐娘半老,仍是風姿綽約。一番水洗粉雕過後,別有風韻。
那是一個燥熱的午後,酒後的袁士貴正在辦公室里暢想女人的**。聽到輕輕而有節奏的敲門聲,袁士貴上前開了門,仇曼雲一株秋菊似的出現在門口,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袁士貴早就對這個姿秀sè佳的飯店老闆娘垂涎三尺,只是他上台做鎮長后,飯店已經倒閉,錯失了接近的機會。想不到今天居然送上門來,這讓酒後的袁士貴頓生yin意。
因為辦公室別無他人,袁士貴便肆無顧忌地盯着仇曼雲那還算鼓脹的胸部猛看,待仇曼雲拿出票據送到他面前時,袁士貴獸xing大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往自己已經發硬的下體上摸,散發著煙酒味的大嘴也湊了上來,“只要跟我上床,這點錢立馬就付。”
仇曼雲雖然有姿sè,人也愛美,卻很周正,開飯店幾年,從沒有過什麼花邊新聞、桃sè風波。現在老了老了,倒被人意yin了一把,當時惱羞成怒,惡氣頓生,她順勢對着袁士貴那硬綁綁的東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袁士貴當場倒地喊親娘。
“你。。。。你這個不要臉的老**,你竟敢來勾引我!告訴你,只要我袁士貴在河下一天,你就不會拿到一分錢!”袁士貴瘋狗似地反咬一口,且不分場合地逢人便講,栽臟仇曼雲勾引他。還說這飯店的帳水份太大,有許多大筆頭的支出極有可能是鎮幹部在仇曼雲的勾引下,胡亂簽的。
本來就身體有病的仇曼雲從此病情加重,一病不起,第二年清明節頭幾天,便撒手人寰。
人財兩空的馬有才當然清楚妻子的為人,他窩了一肚子火只能獨自吞咽。
人死後,袁士貴更加傲慢起來,吳有才托關係找熟人,想打通關節,要回自己和妻子的血汗錢,但袁士貴就是不鬆口,吳有才從此踏上了討債上訪路。
每年清明前夕都要給妻子上墳與她道別,然後赴市去省直到běijing層層哭訴,怎奈縣官不如現管,他被拘過被關過在學習班裏學習過。袁士貴恁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漸漸地,吳有才也老了,憂忿交加,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去年病了一場,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又是清明,咳咳喘喘的吳有才在床上躺了一個上午,快要天黑的時候,他揣上一包煙,左手提着一沓紙錢,右手拎着一包妻子生前最愛吃的眯心,上墳去想來和妻子嘮嘮,不再想那錢的事。
四月季節草地長鶯飛,麥節拔高。吳有才在麥田裏轉了一圈,恁是沒發現妻子的墓碑。“真的人老了,眼睛不好使了。”吳有才黯然神傷,獨自慨嘆。
吳有才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再次在沒膝的麥田裏尋找妻子的墓碑。突然,他被腳下被絆了一跤,差點摔倒。低頭一看,竟是一塊斷墓石。
“這墓石怎的會在這裏?”吳有才用腳踢了踢,又俯下身子仔細端詳一番。這一看不要僅,差點讓他吐血:原來,這塊斷石竟然是老伴仇曼雲的,上面的名字清晰可見。
吳有才猶如遭到五雷轟頂,腦袋嗡的炸開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憑着記憶,老伴的墳塋應該就在附近,吳有才連滾帶爬在賣田地轉了一個圈,終於找到了那個小土丘,旁邊還立着半截墓石。吳有才緊緊地抱住那半截冰冷的石頭,彷彿懷抱着自己的亡妻,一時老淚縱橫。。。。。
擦去淚水,吳有才漸漸緩過神來,再看那斷口新嶄嶄的半截幕石的,發現上面竟然有一行粉筆字:“上訪者死!”。雖然天上飄着毛毛細雨,但字跡卻很清楚,這應該是剛剛寫上去的。
環顧四周,遠處寬闊無邊的河面上霧濛濛的一片,偶見一群驚鷺盤旋,頭頂上偶有鴉雀掠過,幾隻餓極的野狗正在旁邊的田埂上對着這邊虎視眈眈,吳有才頓時覺得後背發涼。
“誰?是誰這麼缺德!”吳有才大喊了兩聲,“難道真是出了b鬼!”
“世間哪有什麼鬼魂,如果真有,那些作惡的人早被一個個冤魂帶進地獄了,自己也不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吳有才掏出土煙,點上火,他覺得自己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攪得神經錯亂了。
斷人墓碑,無異於挖人祖墳,這該是怎樣的一種冤孽一種仇視一種污辱!更有甚者居然連生者也一同被人詛咒!“上訪者死!”難道是官府的人?對,就是他們!自己每年清明節都去上訪,他們這是在搞威脅!
吳有才狠狠地掐滅煙蒂,罵了句:“我ri你祖宗!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次我吳小鬼就和你們鬥鬥看,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第二天,俞長明每隔兩小時依然能接到村裡打來的平安電話:吳有才還在家裏睡覺。
剛剛放下電話,手機又響了起來。
“喂,是俞鎮嗎?我是紀委信訪辦,你的電話怎麼佔線了。”對方態度不甚友好。
“怎麼啦?”俞長明似乎嗅出了異味。
“駐京辦事處來電話,你們那的吳有才今天上午七點鐘已經到了běijing,幸虧被我們的糾察人員發現,差一點就上了**廣場。此人很刁鑽,身上帶着汽油,揚言要以死抗爭,堅決不肯回來。你現在趕緊到市火車站,信訪局的小李已經在那等着了,你和他一起趕往běijing。。。。。。”
放下電話,俞長明頭痛yu裂。他狠狠地摔了一下桌上的座機,罵道:“**平安無事,一幫廢物!”同時俞長明也生出一腔鬱悶,暗罵吳小鬼有什麼大不了的事,省市縣就不能解決,非得千里迢迢北上赴京呢?
俞長明急急往宿舍跑去,想稍稍收拾一下,趕往京城。來到門口,掏出鑰匙轉動鎖眼打開門,突然覺得身子被人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到了屋裏,門旋即被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