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青苗
黎臻聽說了柳冬家的事，做了點點心讓尋望帶過去探病。一大早尋望提着兩袋滿滿當當的禮物就驅車前往石牛村。
這一路走得並不容易，出了幻霧區最熱鬧的區域后，淡淡的紫霧中大地遼闊，寂靜無聲，彷彿能就這樣一直走到宇宙的盡頭。
越野車疾馳在曠野上，顛簸得令人驚心膽戰。路上只能看到貧瘠的土地生長着稀疏的植被，猛禽在曠遠的天空遨遊，如果是在正常的世界，這樣的風景可以當做不錯的散心之地。但是在這裏，只意味着把一群人與世隔離的天塹。
這裏甚至沒有修好的道路，用普通的車可能半路就得拋錨。
他開了快兩個小時車才順着標牌駛出曠野，然後拐進小道，走了不知多久，終於看見在低谷中有一個小小的村落，門口盤踞着一隻掉了漆的石牛。
四周有不少田地，不過看得出收成不會好，已經臨近秋天，田裏死了不少稻子，連風都帶着冷清。
在迷霧地，種植並不簡單，幻霧區已經是最平和的地方，但糧食還是很難生存，即使收穫了也很難吃。因此沃城才成為整個大陸的心臟，人人都想吃沃城種出來的食物，吃得起的卻終歸是少數。
地處偏遠，紫霧越來越濃，尋望下車時提上了仿星燈，幾個村民看了他一眼，不約而同躲回了家。
他轉了好幾圈才找到柳冬的住所，一個小小的紅磚房。
門才敲了一下，就猛地被打開，柳冬擦着手，慌忙後退兩步：“老闆你來了，請進請進。”
她還是鼻青臉腫的，但收拾得很乾凈，精神看着也比昨天好了不少。
尋望走進去，隨便掃了一眼就不再多看。房子裏的確家徒四壁，能賣上價的傢具都沒了，只剩幾把孤零零的桌椅，床上的被子很薄，柳冬把自己的衣服都鋪在了被子上。
小女孩躺在裏面甚至沒有任何起伏，就像一張紙被包裹在床上。
尋望想起首席曾說過的，天氣要變異了。這些遠離聚集區，生活艱難的人該如何度過幾個月後就要到來的寒冬？
“苗兒，家裏來客人了，喝點水，起來打個招呼。”柳冬拿着杯子坐到床邊，扶起小女孩的頭喂她喝了一口水，然後把她託了起來，靠在枕頭上坐着。
尋望這才看清她的模樣。她比從前的黎臻還要瘦，瘦得脫了相，八歲的年紀彷彿還只是個幼童，頭髮乾枯，一雙眼睛在小小的臉上大得像外星人。更特別的是，她的後腦勺凸出來一大塊，猛然看去就像長了兩個頭。
似乎是注意到尋望的視線，她瑟縮地往柳冬懷裏躲了躲。
“她叫言允青，小名苗兒。”柳冬拍拍她的背，柔聲道“不怕，哥哥是好人。”
尋望把帶來的東西放在桌上，“這是我弟弟做的點心，你們吃飯了嗎？”
“我正準備做呢，就是家裏也沒什麼食材……”
尋望看了一眼就在旁邊的廚房，灶台上零星放着一把蔬菜和其它其貌不揚的食材，他面色如常地轉過頭，“正好我帶了吃的，一起吃吧。”
“這怎麼好意思……”柳冬忙擺手。
“本來就是給你們帶的，應該算是我蹭飯。”尋望唇角微提，從袋子裏取出一個蛋撻“他最新改良過的，據說在學校里被同學哄搶，試試？”
言允青這才從母親懷裏探出頭來，鼻子動了動，眼睛直勾勾盯着蛋撻，小心翼翼咽了一口口水。
“那，謝謝……謝謝老闆。”柳冬不捨得她這副模樣，接過來一點點餵給她吃。
小孩吃得像只許久未進食的貓，不斷發出開心的鼻音。
等連着吃完兩個蛋撻和一個麵包，柳冬摸摸她的肚子，才在她戀戀不捨的目光中停下了餵食。
“我想和她單獨聊聊，可以嗎？”尋望問。
柳冬張嘴想拒絕，但她看進尋望眼裏，過了好半天才緩緩點頭，“我在，在門口……”
“嗯，你可以從窗戶看着我。”
聽到這句話，柳冬終於鬆了口氣，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站在窗前往裏看。
大抵是剛吃了零食，言允青沒有剛見面那麼害怕，她怯生生地抱着枕頭，偷眼看尋望。
“你上過學嗎？”尋望問。
言允青眨眨眼，用極慢的速度搖了搖頭。
“你的頭會疼嗎？”
這次她很快點了一下頭，發出小小的聲音：“疼。”
“一直疼，還是斷斷續續的疼？”
她想了會兒，說：“有20%的時間是雙側搏動性頭痛，30%的時間是叢集性頭痛，其餘時間有局灶性神經系統癥狀，也有別的類型的痛……”
她越說越小聲，像是生怕自己說錯了。
尋望挑挑眉：“誰教你的？”
“我看了好多醫生。”
“然後你就記住了？”尋望笑道“頭痛種類有兩百多種，你都記得嗎？”
言允青唔了一聲。
“百分比又是從哪學的？”
“爸爸教我的，他上過學。”
尋望看着她，兩人對視，他輕聲道：“你覺得自己聰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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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一點。”她伸出兩根手指，比出很小很小的縫隙。
“小苗，你很聰明。”尋望幫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你的病會治好的，治好后你會更聰明。”
“真的嗎？”她瞪大了眼睛，越發像一個小外星人。
尋望也歪着頭看她：“病治好后，你想做什麼？”
“我想，幫媽媽種地，種好多好多的糧食，讓大家都有飯吃。”
尋望笑了笑，傾身輕柔地摸了一下她的頭，低聲道：“嗯，會的。”
他站起身，柳冬趕緊進來，緊張地走到床邊，見言允青開心地在笑，她便也笑了：“老闆，她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謝謝你。”
“我那邊的房子裝修還需要一段時間，你們先在這裏住，我把黎臻的通訊號碼給你，有事和他聯繫。”
“哦，黎，黎臻就是……”
尋望笑道：“你們可以叫他小老闆，不過我還是建議直接叫他名字。”
“您要走了嗎？”
“嗯，小苗看過了，我沒有別的事了。”
柳冬亦步亦趨地送他到門口，猶豫着問道：“您和她，說了什麼？”
“只是問了些問題。”尋望把星燈提起來，垂眸道“她不是普通的孩子，你記得教她認字……你認字嗎？”
柳冬尷尬地點點頭：“認識的不是很多，她爸爸走前教了她一點。”
“我會讓人送書過來，她現在動不了，每天干躺着很折磨。”
“我知道了。”
“好。”尋望朝她擺擺手，大步離開，經過窗戶時，他的眸光掃向正伸長脖子看着自己的小苗，他微微一笑，便消失在霧中。
此時的他尚不知道，許久許久以後，這一幕在當初那個久卧病榻，以為人生無望的小孩心裏，依然如神明突然的造訪，並在貧瘠的大地灑下一把新生的火種。
他會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所向披靡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