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 107 章
產期將近,遠條宮開始為貴妃生產做準備。
提前佈置產房,準備各種分娩工具和萬一難產所需要用藥,備齊整理臍帶和胎盤用的木刀、木槽、木杴……
謝福兒去巡視產房時,覺得看的不是產房,而是受刑地,每次背後都有點兒拔涼。
產房的門口還備了一把弓和一條帨。
謝福兒問過官員,說是宮中老規矩,生的皇子,當場在門上掛上弓,生公主就掛上帨。
生男生女一點兒不重要……她看着產房,已經嚇尿,快點兒生下來就行了。
御醫們都有把得出男胎女胎的本事,跟b超有得一比。
有一次游御醫問脈時,似乎有點想暗示的意思,被她打斷了。
性別已經註定了,提前知道就沒驚喜了,就等着那天再拆禮物吧。
游御醫當時還一愣,又安慰:“那好。貴妃也放心,貴妃年輕,身體保持得好,生產該是沒多大問題……微臣這就叫下面人再去開些和胎調氣飲來。”
和胎調氣飲是妊娠八月的安胎藥,其實就是酒黃岑和炒陳皮再加幾位百搭草藥熬的保養玩意兒,吃多了沒多大意義,謝福兒笑:“不用了,我身子狀況怎麼樣自己清楚,不必要的東西也不吃了,免得增加身體負擔。”
游御醫捋捋鬍子感嘆:“貴妃豁達,宮裏另一名貴人就……”
這貴妃往日活潑,臨到生產,性子反倒靜了下來,最該急切的反倒一點兒不過問。甲館畫堂那人,素日溫和柔順,低聲下氣,對上對下都恭敬有禮,這會兒也近生產,脾氣卻跟着體型一起暴漲,總怨恨太醫對她的孩子不經心,安胎藥不如貴妃開得多,許多吃食也斷了她的,全都只顧着貴妃,統統都是見高踩低的貨……叫太醫們很是無奈。
也不是太醫們對蘇氏苛刻。
那蘇才人,懷孕初期實在太重視這一胎了,不但吃得精細,又總怕摔着磕着被人推着,幾乎不下地走路,就算走路也是被人攙着抬着,完全沒運動量,以至於現在走起路都困難。
太醫們為了她生產考慮和皇子健康,才減低了她的膳食和用藥分量,哪知道蘇才人倒覺得他們是瞧不起她地位不如貴妃,再一跟遠條宮的孕期福利一比,越發是不甘心不高興,不敢說謝福兒,只能對着太醫們指桑罵槐。
每次見太醫少開一劑,或是把脈時辰短了些,蘇才人就雞蛋裏挑骨頭,疑神疑鬼,惹得太醫們怨聲載道。
謝福兒倒也不是完全不擔心,認真問:“那些餘毒,會不會有影響?我是覺得越來越好了,就是怕小孩子有問題。游御醫直接說,這話只當你我閑聊。”
這個問題,皇帝也問過無數遍,對於太醫們來講,這種沒有定論的結果最難答,答什麼都擔風險。可游御醫這幾月專門負責貴妃,着實越來越跟她親近,見她對自己恭敬,猶豫了一下,捋着鬍子:“臣原先見過個案例,同貴妃差不多,前孝昭帝朝有名高官夫人,那會兒還是正懷孕時,在自家院子被條有毒性的花蛇給咬了,當場整個人都紫了。孝昭帝派去太醫過府搶救,將那對母子給救了,官夫人萎靡了幾日,蛇毒一日日地好了,精神氣就跟常人一樣,複診時也沒中毒跡象了。眾人只當是吉人天相,幾月後那夫人生產,生下的嬰兒卻是渾身青紫,就跟當時那夫人中蛇毒時一樣。後來咱們只能猜想,那蛇毒都轉嫁到胎兒里了,所以母親才沒事,也算是孩子給母親擋了災禍……”
游御醫只是把可能性說一下,怕謝福兒恐慌,又補充:“這種事萬中無一,再說了,貴妃跟那夫人情況不一樣,毒更加不一樣,現在也沒什麼……”
謝福兒知道老御醫是好心,笑着擺擺手,示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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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單御醫和宮人們,皇帝也看得出來,謝福兒最近安靜多了。
皇帝不認為她這種沉默是因為懷了孩子變老實了,而是緊張。
他就算沒生孩子的能耐,也是聽過女人生產時的慘叫。
趙宮人也心疼,唯一欣慰的是打從過了三月,皇帝天天過來,沒一天漏下。
雖然這幾個月裏,貴妃老是喊手腕子疼……但還有什麼孕期丈夫能夠陪在身邊更好的。
孕期不侍寢,皇帝每天來遠條宮,已經是崩了宮裏一貫規矩。
遠條宮的宮人們還有件事,更加不敢對外說一個字。
貴妃如今肚子太大,佔地面積跟着大了,再大的床榻也嫌小,時常睡着睡着,就霸了一張床。
宮人們半夜偶爾進去,見皇帝被擠成一團,實在惶恐,說要換大榻。
皇帝想謝福兒睡習慣了這床,搖手,只叫人安置了個活動小窄榻,崁在貴妃卧榻邊,才總算有點兒空間。
到了後期,謝福兒平躺着睡辛苦,側卧久了也難,皇帝不知道哪兒來的心思,着人縫製了張大抱枕,柔軟的棉絮裡子,用光滑的絲綢裹着,快趕上一個人那麼大了,抱着滑不溜秋很是舒服。
趙宮人先覺得怪,後來發現,嘿,這抱枕挺不錯,馬蹄子形狀,一邊能給貴妃墊着肚子,後面還能頂着後背固定姿勢。
這麼搗騰下來,再加了個孕婦枕,貴妃的睡眠問題總算解決了。
有幾次半夜進帳伺候,趙宮人甚至見着皇帝嘿秋嘿秋抱着貴妃下床……
貴妃起夜時不願用虎子,皇帝怕她摔了,又懶得去喊人,乾脆把她裹在毯子裏,抱她去解手。
每次見着皇帝這些完全不皇帝的舉止,趙宮人唯一的做法只是,趕緊拉下帘子,閃人。
總得給天子留些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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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皇帝和高長寬私見過一次的事,謝福兒也忍不住好奇問過。
直白地問不行,皇帝知道表哥泄密這麼大的事兒會怪罪的。
那天,謝福兒嘟着嘴兒,只當做捻酸吃醋,大喇喇提起那事:“孔氏行刺案之後的大半個月,您在永樂宮足不出戶,除了幾個近身宮人,蘇氏也進殿去伺候了……是不是那時,皇上就與她好了啊,原來皇上早就喜歡蘇氏了。”
皇帝一聽她提起蘇氏,就像是火燒了眉毛,總覺得蘇娃一天在宮裏,就永遠是個疙瘩。
寵幸蘇氏,一半因為那夜被玉符激得鬼迷心竅。
二來,就是那個說不得的原因。
皇帝考慮一會兒,說:“寵幸蘇氏,不為別的,只因為她有功。”要不是蘇娃有那一筆說不得的功勞,皇帝那天連建始殿都不會叫她進。
要是之前,謝福兒會以為皇帝說的有功,指的是蘇娃那段日子貼身照顧過皇帝,現在卻明白了。
那段日子,皇帝偷偷出宮過,蘇娃既然在殿內伺候,肯定也知道。
幫皇帝瞞騙內外臣子,這就是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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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上過了戌時,皇帝還沒來,謝福兒只當朝上事多,照例靠在榻上抄《發矇記》。
不抄女訓女則,專抄時下的幼學啟蒙書籍,成了謝福兒的習慣。
這些啟蒙文字好像更能鎮定人心。
趙宮人進去低語完時,謝福兒才知道,皇帝下午政事完了后,帶着胥不驕去了甲館畫堂。
謝福兒停了筆,記起,蘇氏預產期接力似的,就在後面排着呢。
這幾個月,皇帝沒去過那邊,現在就算是為了皇嗣,估計也得去慰問一下功臣母親吧。
趙宮人心裏記恨,嘟嚷:“蘇氏知道皇上要去,只差要張燈結綵了,聽說挺着一張大肚子,親自站在堂外等着……”
謝福兒丟下筆,朝榻邊走去,叫趙宮人去打水洗漱,準備就寢,那麼今天怕是不過來吧,那就不用等了,早點兒睡。
趙宮人噤了聲,扶她坐在床沿,去了帳外。
謝福兒現在還是做些力所能的運動,有時脫衣服是自己動手,就是蹲不下來,靴子只能由別人脫。
正站起身解衣襟上的結扣,背後有腳步聲。
“趙宮……”她喊了一聲。腳步逼近,一雙大手像往常一樣,抱住她早就寬得變了形的腰身。
謝福兒沒轉身:“皇上怎麼過來了?”
皇帝知道,她已經曉得自己去過哪裏,還是從後面抱得沒放,語氣含着笑意,好像很是舒心,辦妥了什麼一樣:“事辦完了,就回來了。”
他說的是回來,不是過來。他陪她這麼久,就連孕期也陪着,現在只是去看看別人,她應該心滿意足了吧。可她還是做不到。
她以前覺得,日子過着過着,她可能就跟這時代的其他女人一樣,對有些事甘之如飴了,可其實真的做不到。
有些觀念太霸道,滲進去了,比體內中的毒還要頑固。
她就是不想他跟其他女人有一點兒沾染。
可蘇氏既然有了龍嗣,就註定了跟他斷不了關係。她又自認沒有趙合德萬貞兒的那種決絕心和毒辣勁,把皇帝的兒子都統統幹掉。
這樣一想,比別人多一輩子的經驗又怎麼樣,真還不如古人呢。
謝福兒反肘子擂他,沒說話。
皇帝沒叫她掙出去,沒眼色的還在開玩笑:“怎麼又吃醋了,這幾個月我一直陪你,哪個能做到我這份兒上!現在就是抽個時辰去瞧一瞧別人,說兩句話也不行了?”皇帝現在跟她說話越來越隨便。
“陪我幾個月?我爹還陪我娘一輩子呢!”謝福兒真不知道他這種自傲從哪裏來的。
“你就是被你爹娘害的,要是你爹再強硬些,太傅府多幾個侍妾,你也不至於跟你娘一樣!”皇帝迄今還認為自己家這小貴妃佔有欲強,全是因為家庭環境。
謝福兒懶得跟他說,皇帝見她又要走,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讓走,終於認真起來:“你就不問問我去那兒幹什麼。”
謝福兒沒吱聲,耳邊有聲音傳來:“是叫胥不驕宣旨。蘇才人這一胎若是皇子,晉貴嬪,皇子分封江夏,賜爵鄂王。”
謝福兒怔住,剛出生的皇子就賜親王位倒沒什麼,一出生就封了個屬地倒牛掰得很啊,足見天子喜歡到骨子裏去了。
他狗改不了吃翔,依舊撩撥:“貴妃有什麼異議?皇后那邊一般是沒什麼問題的,你現在管後宮,有什麼也能進言——”
謝福兒手一緊,指甲快要嵌進他掌心肉里。
皇帝忍住痛,咬住她小半塊耳珠子:“……分封后,親王須駐屬地,年紀幼小,須母照管……蘇氏攜子上任。”
帳子外,趙宮聽貴妃好像在反詰,只怕她又要跟皇帝吵嘴。
現在聽到皇帝的話,趙宮人大驚,又喜出望外。
跟兒子一起前往屬地的宮中夫人倒是多,但多是太妃太嬪,現如今皇帝還健在,卻發放蘇氏帶著兒子上任,這種例子不是沒有,卻少。
也不知道這皇帝又與朝臣們怎麼唇槍舌戰地爭取過……
不管怎樣,皇帝到底是知道貴妃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蘇娃離得遠遠,才算是眼不凈心不煩,了了貴妃的一塊心病。
貴妃應該再是不會鬧了。趙宮人舒了一口氣。
果然不出小會兒,裏面傳來些衣料摩挲聲和呢呢噥噥。
趙宮人紅了臉,貴妃孕期也伺候過皇帝,怕影響皇嗣,不敢太頻繁,又用些叫人臉紅心跳的替代動作,還叫自己去庫里尋了些床幃間的助興玩意兒,這方面的花招,倒比以前精鍊多了,至少再不會犯些忤逆天子的錯誤了……
不過以前笨拙倒也好,不然怎麼能叫皇帝意識到進步的驚喜呢?
口味一點點地釣起來,才能更抓心,一開始天下第一還有什麼滋味?
這樣一說,不知道這貴妃以前是不是故意的……
趙宮人正琢磨着,裏面動靜越來越大,退了幾步,貴妃一向不愛聽壁角呢。
直到裏頭沒什麼動靜了,趙宮人才上前,打算再等會兒就遞水進去,還不掀帘子,聞到裏面的香膩柔曼味,隔着綉帘子,隱隱約約見貴妃似乎翻了一□,抱住皇帝的腰:“六郎,跟你說個事啊……”
皇帝覺得,怎麼她孕期比平時還要得勁,更要熱情呢!就算是隔靴搔癢也**蝕骨。估計正是因為懷孕才更經心。
這麼一說,今後要經常讓她有孕。
皇帝立下志向,挨上她螓首香了個,嘴裏吮住的汗都是香噴噴的:“說。”
她嫌痒痒,嗔着把他一推:“過幾天我去佛堂看看太后。”
皇帝愣了一下:“太後進佛堂后不願意叫人打擾,免了外人請安,上次我去,太后都託病不見面。你現在又不方便,算了吧……”
謝福兒烏黑眼珠子盯着他,有點憐憫。
皇帝沒覺察到她的同情,只被盯得發癢,恨不得抓起她小手再來一發。她說:“這麼久了,您真的不想跟太后合個好么。”
到底是親生母子,怎麼不想,皇帝凝住,生母最愛的是長子孝昭帝,後來又偏袒孫子高長寬。
陳太后也愛這個六兒子,但又絕對比不上長子,甚至能為了長子,給六兒子後宮添亂,連年逼他去打匈奴為長子報仇。
皇帝雖然心裏妒忌,但是絕不怨恨,亡兄和侄子畢竟才是受皇考抬愛和器重的長子嫡孫。
他所做的是,只不過是奮鬥着,叫這生母看看罷了,就算生來不是太子,不是長子,也能有造化的。
別人都當他為了維護皇權討好陳太后,到了謝福兒這裏卻看通透了,曉得他內心是想討母親的一份真心罷了,就算而立之年了,還是抱着孩子一樣的心思。
可這生母為了個叛逃的孫子,寧可住進佛堂當活死人也不理睬自己這兒子。
這……還真是羞愧。
皇帝默默捂臉。
那天在行宮附近的御帳里,謝福兒說出那番話時,皇帝其實已經有點兒震撼了。
現在,他的貴妃要幫他去當說客,這叫皇帝驚喜。
皇帝捧起她臉,想了會兒:“我同你一起去。”又香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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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福兒跟皇帝約好了,自己先去佛堂,皇帝下朝後再去。
一前一後的,鬆緊搭配,給太后個轉圜餘地,最後再來個雙劍出鞘。
女人幹這種事到底細膩多了,皇帝聽呆了,什麼都聽謝福兒的,點頭點得咚咚響。
這天臨近晌午,估摸時間差不多了,謝福兒由趙宮人攙着,去了陳太后呆了許久的宮中西北角的一處佛堂。
陳太后連皇帝都不見,哪會見其他人,還是閉門謝客。
陳太后現在處於矛盾心理,恨皇帝拿了長子嫡孫的位置,其實心裏也明白,江山已經被皇帝坐穩了,民生社稷樣樣富足,比孝昭帝時還要景氣,再換一次房,又是個動蕩,不是好事,何況孫子又不爭氣。
可再一想,要不是皇帝逼迫,麟奴能那樣嗎,又開始氣皇帝了……如此惡性循環,就是出不來了。
就算想通了,自己不是太后么,金貴着呢,賭氣總得有人遞台階啊,自己當初毅然決然地進來的,皇帝隨便來個旨,自己就灰溜溜地出去?太沒面子了。
得了,陳太后憤憤想,綜上所述,這輩子就死在佛堂算了。
謝福兒早叫趙宮人買通了馬氏。
馬氏苦勸,依照貴妃的話,說:“聽聞跪在了外面呢,謝貴妃就這幾天要生了,萬一跪着跪着生出來了怎麼是好……”
佛堂清凈地,哪能叫女人在外面生孩子染了血污。陳太后沒法兒,不甘心地說:“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