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三老

八十四、三老

那兩男一女三位老者對視一眼,其中那“梅老”走上前來,道:“聽說丁門主有手功、暗器、刀法三門絕學,老朽不才,想領教領教。”這三人從剛才起就一直看着丁毅之,雖然面上表情平淡,但內里卻有一番淡淡的敵意,好似是故意來和他過不去的。奇怪的是,二十年來丁毅之一直隱藏實力,連小比也是隱姓埋名去的,前幾日才真正嶄露頭角,在哪裏得罪了這三人?

可是現在對方叫陣,丁毅之為一派之主,怎有不應之理?雖然對成洛的武功來路心懷不解,但只好先擱下了。那“水老”笑道:“這一戰本來定在今夜子時的,提前到現在來,也是命緣湊巧。梅兄,你小心應對。”丁毅之心道:“原來是你們遞來的無名條子。”梅老走上前,神色平靜面無波瀾,從袖中拿出六枚長達三寸的鐵釘,然後把袖子挽過手腕,展示給丁毅之讓他看清楚了,隨後將六枚長釘捏在手裏,轉過身去面朝牆壁將手揚了兩揚。只聽“篤篤篤篤篤篤”六聲間不可聞的悶響,那六枚長釘齊齊地釘入牆內一寸,外面五枚圍成五角之形,中間一枚剛好在五枚鐵釘正中央。

觀戰的張瀟吃了一驚:這老兒手上功夫好厲害!用暗器傷人簡單,難的是那隨手一揚,便能勾出一個規整的圖形來,而且這六枚長釘全部垂直插入牆內,並無一枚歪斜。

那梅老看向丁毅之,丁毅之嘆了口氣,道:“好一手‘梅花六齣’!”老一上去把六枚長釘挨次取了出來,拿出手帕揩拭乾凈,雙手遞到丁毅之跟前。丁毅之接過,同樣將袖管挽至手腕之上,展示給梅老看了,將六枚長釘並得緊緊地捏在手心,之後抬手一揚!

只是很隨意地,向半空中一揚!

隨着“咚”地一聲響,那六枚長釘無影無蹤。韓泠泠是在場唯一一個不會武功之人,眨眨眼睛茫然環視四周,怎麼也找不到那長釘的去處,只看到梅老臉色忽變,苦笑一聲,回頭看着水老和蟲老搖頭道:“只是這一手,我此生怎麼也難以企及了。”語氣中滿是蕭瑟凄涼。

韓泠泠拉拉張瀟袖子,張瀟低聲道:“那六枚長釘,全都直直地釘入了那整塊紅木做成的櫃枱面上,直至末柄,所以你看不到。”韓泠泠奇道:“他向半空中揚手,怎麼反而會釘到櫃枱上?”張瀟道:“這便是他的過人之處。這還不算,那也是個和梅老一模一樣的規則五角形,而且六枚鐵釘只響了一聲,他的境界不知比梅老高了多少。是以只過了一招,梅老便認輸了。”

丁毅之道:“承讓。”梅老黯然走回,水老走出道:“鷹爪力的門主,必然是以手功見長。我便來看看你的深淺。”他走到丁毅之身前三尺,兩人面對面站好了。丁毅之雙手略拱了一拱,水老翻起右掌,掌心向下壓去。丁毅之雙手不動,只是豎起了大拇指,水老連忙收勢,變壓為刺向前探出,丁毅之左手虛空一握一扭,水老左手又急急變招,斜向下切去。一老一少兩人並不真正交手,只是憑空換招。

韓泠泠悄悄道:“他們在做什麼?化拳嗎?”張瀟道:“水老年邁力衰,丁毅之卻正當壯年,若是真正交手,必然有勝無敗,所以他二人只是拼招不拼力。”韓泠泠默念着“拼招不拼力”,只覺意味深長,對武功生出極大的嚮往。

再說張隨和成洛這邊。成洛雖然攻勢凌厲,但終究功力不如人,再怎麼反撲,也漸漸被張隨掌勢壓了下去,難以應付,甚是狼狽。張瀟大聲笑道:“困獸猶鬥!”成洛沒空理睬,眼看張隨又是一掌當頭拍下,忽地伸手探入腰間拔出一把摺扇,“啪”地展開向張隨手腕切去。他出手也是極快的,張隨右手聚力,一時收勢不及,左手連忙併指在那扇柄上一捺!

那摺扇想來也是能工巧匠精心製作,邊緣鋒利如刀似劍,雖然張隨極力避開,但小臂終究被蹭了一下,登時連衣帶肉拉出一道大口子。張隨大退幾步,和成洛目光交錯,鮮血從指尖嗒嗒嗒嗒不停滴落地上。成洛一手執扇,一手護胸,低聲冷笑,面目略顯一絲猙獰。

師玉霓和韓泠泠同聲驚呼,張瀟邊疾步上前邊拿出金創葯,想要為張隨止血。張隨低聲道:“不用,讓它自己流一會兒。”張瀟皺眉道:“隨師兄!”張隨嘆了口氣,閉目道:“今晚是我錯了。讓我流一會兒血,冷靜一下。”張瀟愣道:“什麼?”張隨又嘆道:“有一技之長於常人的,極容易驕傲,驕傲則會輕於動怒爭勝。仔細想想,又是何必?我們學武,並非是為這等無聊的意氣之爭!誰勝誰負又如何?我和玉霓總是不會分開的。今晚本不必動手,確實是我的不對。”

韓泠泠心中劇痛,幾乎要跌倒在地。師玉霓微笑着上前道:“不錯。”挽住張隨道:“成公子,多謝你一番美意,小女子卻是不敢領。今晚之事是因我而起,我在這裏向你賠罪了。”說著盈盈一揖。

成洛美夢打破,臉色極為難看,只是冷笑個不住。張瀟忽然道:“隨師兄,你說我們學武是為了什麼?是不是為了懲姦殺惡、剷除宵小?”張隨眼睛不張,微微點了點頭,張瀟道:“那麼好罷,我便來懲治成洛這個小人!”說完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根細木板,當做劍指着成洛。

成洛道:“好一個首陽弟子!車輪戰打我一個么?”張隨道:“今日之事,你我各有不對。瀟師弟,罷手了吧。成洛,我只問你一句,你和鷹爪力門下的那位‘趙先生’是何關係?誣陷我下獄的是不是你?”成洛仰天大笑,笑聲未歇,忽然摺扇一併,猛地向張隨一指,五根銀針頓時激射而出,同時轉身就走,左手向後一揮,又是五根銀針隨後跟上。張瀟連忙揮劍一擋,擋下四根銀針,另外六根被張隨輕鬆躲了過去。

張瀟怒道:“想逃?”隨腳一踢,一隻凳面打着旋向成洛背後飛去,勢不可躲。成洛不得已轉身一記豎劈,將那凳面劈為兩半向左右飛去,張瀟已經趕了上來。他手裏雖是普通的木片,但運用得法,是以不懼成洛扇面鋒利。成洛被他絞住,一時脫身不得。張隨看到那銀針呈黑紫之色,正是害死姬有容、差點要了自己小命的毒針!這個成洛,絕對脫不了干係!

師玉霓對張隨道:“這麼一會兒了,行了吧。”說著從懷裏摸出手帕,幫他把傷口扎住。張隨看着師玉霓,輕輕嘆了口氣。師玉霓道:“你嘆什麼氣?”張隨黯然道:“平日裏我並不濫用武力,可今日這一架打得……無甚意義!”他看着正在手帕上打結的師玉霓,忽而笑道:“也許是一遇到你的事,我便不由自主地亂了心性,你說這是為什麼?”師玉霓輕輕打了張隨一下,嗔道:“還貧嘴!”

水老面色凝重,右拳呼呼擊出,丁毅之神情如常,並起雙指豎在左胸之前。水老這一拳若是擊實了,還沒到丁毅之身上右手脈門便要被制住。他剎住右拳,左手成抓襲去,丁毅之並指手勢不動,只是由豎起變為橫指,指向水老掌心穴道,水老不得已又將左手止住,愣在當地。看他樣子,應該意猶不足地想要繼續“拼招”拼下去,可不管他出什麼招,總能被丁毅之簡單化解,水老不由陷入了一個無招可用的尷尬局面。

他這麼長一段時間裏一直主動進攻,丁毅之只是一味防禦。可丁毅之的防守不但風雨不透,而且簡單有效,往往便是一兩根指頭便指出了水老攻勢中的弱點,迫他不得不收招或變招。時間一長,水老便覺得壓力甚大,心浮氣躁。丁毅之在魏婆婆調教之下熟稔攻防之道,那夜裏連丁中材也攻不進他的防禦圈,進而大發脾氣。這個水老雖然造詣不俗,但在丁毅之面前,終是落了下乘。

蟲老走上前道:“這小子拳法嚴實,擅長防禦。”她話音未曾落地,丁毅之忽然變指為爪,“呼呼呼呼”極為快捷地連續擊出七爪!水老大吃一驚,雖然隔着三尺之遙,但丁毅之這一套連招的氣勢彷彿就在睫毛之前,不由連退七步。他尚未站穩,丁毅之一爪遙指他左肩,水老面色驚惶,又退了一步,丁毅之連出兩爪直襲他胸腹,水老又退出兩步。由是這樣,丁毅之每出一爪,水老便要後退一步。

老一和那兩位小僮看到自己門中出了這麼一個出類拔萃的門主,個個眉開眼笑。像鷹爪力這種介乎一流和二流之間的門派,有一位武功高強的領袖,便是整個門派的出頭之日到了。

這邊水老大汗淋漓,已經退到了牆邊的陰影中,眼看就要靠上牆壁。蟲老怒道:“夠了!”驀地從腰間抽出一把長鞭在丁毅之和水老之間揮了一下,“啪”地一聲大響,地上的碎小木屑都跳了一跳。丁毅之這才住手,蟲老冷冷道:“你的手上功夫,確實不錯,我們認栽便是,何必苦苦相逼?現在我來考校考校你的刀法。”

老一喝道:“小莫子!”那另一個小僮聞聲快步跑上樓去,不一霎,抱下一柄長刀來,丁毅之抽刀在手。張瀟心道:“他門下果然有個‘小莫子’!在滄州的時候我怎麼沒發現?”邊想邊順手還了兩劍。成剛剛和張隨斗罷,雖說精力不加,但手中摺扇屢出奇招,就這麼一個分神,張瀟幾乎遇險,連忙收斂心神,專心應戰。

丁毅之雙手倒持刀柄,刀尖指地。這是江湖中晚輩面對長輩的敬禮,蟲老卻道:“你是小輩,你先出招。”丁毅之也不退卻,道:“那晚輩得罪了。”說完反手一刀正面劈去。這一刀雖然風聲虎虎,卻只是個試探性的虛招,並無實際威脅。蟲老見丁毅之仍然執意相讓第一招,冷笑一聲,軟鞭揚起,鞭身迎向丁毅之長刀,鞭梢卷向他左肩。

丁毅之和梅老、水老過招,只是切磋印證,直到現在才算真正動手。他手腕一轉,向蟲老鞭梢削去。蟲老振臂一抖,一道拱形的波浪疾速地沿着長鞭飛了過去,堪堪避開丁毅之刀鋒,鞭梢一甩,“啪”地一聲脆響,掃中丁毅之前額,一綹頭髮登時飛散開來。

丁毅之大吃一驚,凝神相待。幸而魏婆婆創出的這套刀法奇譎中不失嚴謹,才只是斷了一綹頭髮,若是長刀再近得一分,只怕丁毅之額頭便要皮開肉綻,勝負也已分了。

蟲老暗呼一聲“可惜”,手中鞭勢加緊,丁毅之看出蟲老是三人中武功最強的,收起了輕敵大意,認真起來。這個蟲老身為婦人,力道卻不輸男子,金絲軟鞭揮灑自如,剛柔並濟。兵器是“一寸長一寸強”,那金絲軟鞭幾達三丈,僅握柄就有兩尺之長,丁毅之一時間卻也攻不進去。那軟鞭揮舞起來,風勢將地上木屑帶動,在二人周邊形成了一個大圈子,蟲老和丁毅之二人便在圈子中央激斗。相比之下,張瀟和成洛卻在窗邊,成了次要戰場了。

丁毅之大喝一聲,挽出一朵刀花,向蟲老鞭上斫去。他本想憑着兵器之利欺近身去,誰知蟲老不閃不避,任他砍在鞭上。她那長鞭是金絲、虎筋纏成,又浸以鯨膠,堅韌異常,不懼一般兵刃。丁毅之占不到便宜,心中暗暗焦慮。蟲老已經說明要“考校刀法”,自己便不能再用暗器,可那軟鞭極長,自己傷不得對方,對方卻能攻到自己身上。丁毅之左右縱躍,想找出進攻的缺口,可蟲老在這條軟鞭上下了一輩子的功夫,哪能讓他這麼輕易得手?憑藉著軟鞭的堅韌,輕輕一繞一挽,便以柔克剛將丁毅之刀勢化去,絲毫不露破綻。二人這般僵持着,換了五十多招,不見勝敗。

張隨心中也在想:“若是我面對這種情況,我要怎麼揚長避短?蟲老兵刃雖長,但卻並不急於進攻,勝負雖一時難分,只怕丁毅之有守無攻,壓力會越來越大。嗯,用刀贏不了,用我的短鐵棒呢?假如……啊!對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丁毅之還沒想出破解之法,張隨腦中卻靈光乍現。恰好這時師玉霓擔心道:“你說丁門主能贏么?”張隨故意揚聲道:“丁兄當然能贏。蟲老前輩兵刃雖長且韌,但要化長為短,並非一定要削斷它。”師玉霓看出張隨是想指點丁毅之,也稍微提高聲音道:“那麼丁門主要怎麼做?”張隨道:“那軟鞭屈伸莫測,假如能止住它的動作,便能欺近身去!”

丁毅之聽到二人說話,心中一震,暗罵自己糊塗。隨即左手暗運大力鷹爪神功,忽地縱身前撲,就要強行抓住蟲老軟鞭!

蟲老低哼一聲,倒轉鞭柄也縱上前去,手腕一抖,那二尺鞭柄竟一分為五,當做判官筆一般點向丁毅之左臂五處穴道!丁毅之暗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便與你拼上一拼!”左手一翻,直接抓向蟲老鞭柄,同時右手長刀揮向蟲老腰間。蟲老渾然不懼,左手反手扶腰,只聽“當”的一聲,蟲老渾然無事。丁毅之眼光一掃,只見她左手大拇指上套着一個頂針,剛好擋住自己刀鋒,而那鞭梢紛影莫測,他也沒有抓住。

蟲老此舉實在驚險之極。想那一枚小小的頂針能有多大?她竟敢憑之強頂丁毅之長刀!她實在太過行險,梅老和水老也都驚呼出聲。蟲老和丁毅之兩人近身交手一個回合,誰也沒有傷了誰。丁毅之一擊不中,仍然在外圍周旋。

張隨搖頭道:“何必要用手抓?用刀便不能抓么?”說著輕輕跺了跺地面。丁毅之一怔,心道:“用刀如何抓?”聽到張隨跺地之聲,心中轟然一聲,豁然開朗,叫道:“便是如此!”蟲老看出他已有對策,鞭上暗暗加力,看似柔軟的長鞭卻附上了極大的暗勁,小心應對丁毅之。

丁毅之深吸一口氣,吐氣開聲,刀光如水,一分為三,逕迎向蟲老長鞭。蟲老剛想挽一個鞭花躲過,誰知此刀甚急,她還不及閃避,丁毅之已砍在她軟鞭上,余勢不衰,“咚”地一聲帶着軟鞭一起楔入地板里,那連綿不覺的鞭勢登時化為烏有。他把蟲老的軟鞭卡在地板中了!一直細心觀戰的韓泠泠叫道:“好招啊!”師玉霓也是歡呼一聲。

丁毅之拔出刀來,踩鞭前沖,不給蟲老反攻的機會。蟲老反過鞭柄當頭掄去,丁毅之橫刀過頂一擋,那鞭柄在刀刃上狠狠一磕。這麼一受力,那頂端忽然飛射出一團淡紅色的氣體,直向丁毅之臉上噴去。丁毅之應變奇快,雖然近在咫尺,仍然左掌一拍,掌風凜冽。

若是一般的毒霧毒粉,甚至是毒針,必然要被他這掌擊散了。可這團氣體似乎有靈性一般四處飛散,避開掌風又向丁毅之頭上面上襲去。張隨倒抽一口冷氣。他忽然看清,原來那團“氣體”,竟是無數正在飛舞的細小蚊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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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劍天瀾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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