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相繼

五十一、相繼

蘇雅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血氣流轉絲毫沒有減緩,縱然有魏婆婆運功護住她的心脈,她的話聲依然越來越弱。只聽她道:“魏姐姐,莫說你不是有心傷我,就算真的是有心,我這條命你拿去便是。我一生只佩服你一個,便為你化成灰,心裏都是高興的……可是,你怎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啊?你怎麼不回家去?老爺他為什麼不來找你?”

魏婆婆面上浮現一道慍色,將蘇雅芹往旁邊一扔,站起身來,不想正和張隨目光相撞。魏婆婆同他對視了一霎,只覺頗為尷尬,回身又要扶起蘇雅芹,只見她雙目半闔,面上還有殘留的紅暈,呼吸卻已經沒了。

張隨踏上一步,問道:“她說的,可都是真的?”魏婆婆冷冷道:“誰知道是真是假?我一點都不記得。”張隨默然不語,心道:“你隨手施為,便可救得一家人性命,也可毀滅一家人性命。於你是小事一樁,甚至連記都不會記在心裏,她可是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價。”

張瀟看着蘇雅芹的遺體,不由想起數日前自己和這位美少婦初見的時分。只是魏婆婆站起又蹲下的這小段時間,她呼吸卻已停止,而臉上紅暈尚未退去,昭示着她轉眼之前仍是個活人。一陣風吹過,掛在樹上的兩盞燈籠倏地滅了一盞。

張瀟喃喃道:“這就沒了?這就沒了。”說著兩行清淚滑下臉龐。張隨道:“瀟師弟,看開點。丁蘇夫人這一去,也是一個解脫。下輩子她會和樂幸福的。”張瀟點點頭,眼淚卻是愈來愈多。

魏婆婆欲說:“我下輩子便要不得幸福么?”想了想,終究沒說出口。

張瀟抬袖奮力擦乾淚眼,強作微笑問道:“隨師兄,這灰衣老者是什麼人?”張隨沉吟了一下,低聲道:“若我沒猜錯的話,這人應該是三十年前的丁門主!”張瀟一驚,道:“丁……”

灰衣人一掌當胸排出,同時右掌伸長,扣向丁毅之左肩。丁毅之雙掌一併,擋去胸前那一掌,同時身子一銼,矮了半截,也將肩膀閃了過去。灰衣人右臂橫掃,掃向丁毅之面門,丁毅之左手如同一把摺扇般一揮,拂在那人臂彎,又將這一招化去。

那灰衣人又施展許多聲東擊西、雙管齊下的高妙招數,丁毅之謹守門戶,將他攻勢一一化去。張隨見他只守不攻,風雨不透,心下駭然,暗道:“這人比兩年前厲害得多了!不對,也許兩年前那次小比,他根本沒出全力!”

忽然那灰衣人後退幾步,撤了架勢。丁毅之亦垂手道:“前輩招式高明無比,在下受益匪淺。”

那灰衣人雙手背在身後,原地走了幾個來回,道:“你一直防守,這怎麼成?鷹爪力偏重進攻而非防守,你以己之短攻彼之長,這怎麼成!”丁毅之對他並無興趣,道:“我的防守閣下並未攻破。”灰衣人道:“我想傷你還不容易?你一直處在防禦狀態,體力、精神都要消耗得比進攻方多得多!進攻的一方,大可隨心所欲盡情揮灑,可你若是有了一絲疏忽便要身首異處!”灰衣人頓了頓,接著說:“最重要的是交戰時雙方的氣勢,你一味採取守勢,時間一長,就算不為敵人所乘,你也會被你自己打敗!”

張瀟心道:“他果然是老門主?我記得老門主是叫丁中材罷,他不是早就死了么?”只覺腦子混混沌沌,想了半晌,也理不清其中的大概。蘇雅芹死後,張瀟的心頭亂成一團麻。

丁毅之眉頭微皺,面有不悅之色,他見蘇雅芹殞命,心中不知為何也是突然極其焦躁煩亂。那灰衣人忽又哈哈笑道:“不過你的功夫還真是不錯!”

那灰衣人——現在眾人皆已猜到他便是丁中材,只有丁毅之猶猶疑疑——見本門功夫後繼有人,極是高興。在此時的江湖中,鷹爪力絕對算不上是一流的門派,往往是門主武功高強,整個門派便興盛幾分,門主沒本事,大家便都要受幾分窩囊氣。丁家祖孫二代門主在這裏對面拆招,同是本門高手,而紅顏白髮相對,看去滋味絕非尋常。有一首詩,專說的是丁毅之:

三十年屏氣,卅載自斂容。

雛鷹新試翼,潛龍初建功。

世事洞若觀,人情練即通。

琢磨正剔透,天下皆驚聳。

另有一首《西江月》詞,說的卻是老一代的門主丁中材:

三十年前功業,

雙廿載中改換。

門戶中興人誇羨,

長存從來須變。

天意匹配良緣,

收納支流無算。

世代威風聚復散,

盡賺一杯輕嘆!

丁毅之見他此時高興,有心給魏婆婆說幾句好話,便道:“我的武功都是我母親教的。”說著指了指魏婆婆。丁中材忽然跨前幾步,不知怎麼就到了魏婆婆面前,雙手一齊扼住她脖頸,一用力,將她整個人提在了半空中,冷峻道:“剛才你還想殺我是吧?”說著手下用力。魏婆婆沒想到他突然出手,一出手便將自己完全制住,絲毫不敢反抗也無法反抗,無法呼吸,眼珠突起,舌頭伸出,雙腳在空中亂蹬,滿臉漲紅,神色恐懼慌張。

丁毅之吃了一驚,清清楚楚聽到“咯咯”兩聲響,不知是來自丁中材的手指關節還是魏婆婆的頸骨,心中大懼,疾步上前抓住丁中材手腕一掰一卸。

這一卸之力,就算是塊大石頭也要裂出道縫來,可丁中材手腕如同生鐵,竟然晃都沒有晃動一下。丁毅之滿頭大汗,不暇感慨丁中材功力深厚,回身撿起地上的長刀就朝丁中材砍去。

師公延喝道:“你小子作死么!”伸出鐵鏟一格。丁毅之慌亂間拿捏不住,“當”地一聲長刀被震飛老遠。

師公延立即向丁中材道:“老門主,看在張大俠面上,就饒她一命罷!”丁中材聽了這話,面色變了幾變,稍微緩了緩,慢慢將魏婆婆放下地來。他雙手仍如鐵圈一般箍在魏婆婆脖頸上,只不過已經沒了剛才的狠勁。魏婆婆雙腳踏上地面,心中安定了許多。

適才她生死一發之時,張隨心頭也是砰砰直跳,見她此時已然脫險,料來丁中材不會再次下殺手,暗中出了口氣,強攝心神,上前道:“丁老前輩有禮了,晚輩是首陽派四代弟子張隨,昨夜之事,多有冒犯,萬望恕罪。”

丁中材鬆開雙手,打量着張隨。魏婆婆驚魂未定,趁機後退幾步,丁毅之趕忙扶住。張隨又道:“晚輩知道此處有一絕大的秘密,同我師門前輩有關,請丁老門主不吝相告,晚輩感激不盡。”

丁中材沉吟了一會兒,眼光如電般掃向太平九和師玉霓,道:“你兩個先到一邊去。”太平九一句話也不說,轉頭就走。師玉霓朝張隨看了幾眼,直到張隨報以微笑,她才慢蹭蹭地走了出去。

兩人走得遠了,師玉霓問道:“你的傷口還疼嗎?”太平九道:“早好了,那葯甚是有效。”師玉霓憤憤道:“那一刀可真狠!”太平九心道:“我中了三刀啊,她說的是哪一刀?”看到師玉霓出神的樣子,猛地醒悟過來:“她是說張隨受的那一刀!”心中不知為何一酸,頓覺無趣。

他並非對師玉霓心存綺念,只是一個妙齡少女和你聊天之時心裏卻在想着另一個男人,不管是誰都會覺得掃興的。太平九看到師玉霓眼睛看向地面,時而蹙眉,時而抿唇,時而微笑,更覺沒意思,再也不說一句話,挪步到一邊去了。

丁中材看他倆走出去了,對師公延道:“你來說吧,從頭到尾說一遍。”師公延躊躇道:“從頭講起?”丁中材揮袖道:“講!”魏婆婆臉上神色甚是難看,轉身就要走,丁中材喝道:“莫走!他若有說錯的地方,還得請你提出改正呢——也免得我們在背後說你壞話。”魏婆婆慢慢迴轉身,慘然一笑對師公延道:“那麼請你快些說罷,再過幾年,只怕我也忘了。”

丁毅之此時也相信了丁中材的真實身份,心裏慌亂不安。他從小沒了祖父,對丁中材感情並不深。倒是魏婆婆,這二十多年來一直傳他武功,教他人情世故,因此這母親的身份更容易接受些。丁毅之看看蘇雅芹的遺體,道:“這人進了我丁家的門,就是我丁家的人,不能死在這裏。”說著就要彎腰抱起蘇雅芹。丁中材看出他有心迴避,道:“你此時已經是丁家的家長,便有必要聽聽這件往事。這位張小俠日後也是有大作為之人,你此時若是離去,日後你二人怎麼見面?”

丁毅之突然極其不耐煩,叫道:“三十多年的往事了,還說它做什麼!”師公延道:“正因它是往事,才要說出來掰扯個清楚,免得大家心裏都有個疙瘩。”他長長出了一口氣,道:“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這秘密,在我心裏藏得太久了。”

丁毅之無話可說,退了幾步,靠在一棵樹上,雙手緊緊抓住樹榦。

時已凌晨,朔風漸起。一直盤踞天上的濃雲也被吹散,明亮的月光沒有了遮擋,淋漓盡致地在林中六人身上鍍了一層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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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劍天瀾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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