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夜中的半山民宿
陳志這個祖宗哭着喊着喝到了一點鐘。
這時外面淅淅瀝瀝下着雨,這一天把我們折騰得筋疲力盡,只想趕緊去酒店。
為了讓陳志享受最高規格住宿,今晚預定的酒店離得還真挺遠。
光頭挑了一條近路。
可可托海曾經是礦區,戈壁灘涂也多,這條路兩邊有不少光禿禿的石頭山。
我坐在副駕上準備閉會兒眼睛,陳志還在後面喋喋不休。
“我打小就尊老愛幼,努力讀書,講究衛生,憑啥子要碰到我這種事情嘛,我還不如……哎呀!”
他驚叫一聲,強烈的剎車慣性讓他衝過來一腦門把車檔撞到了P檔。
光頭也嚇了一跳,罵道:
“我靠,那是啥玩意兒。”
路中央的積水在燈光里泛着紅色,在雨刮器的干擾下我只能看見地上有一大團棕色的東西。
“這是啥子喲,莫不是妖精喲!”
此時陳志嚇得酒醒了一半兒。
我嘖了一聲:
“這是西北,不興東北那一套。”
就在我們三個大老爺們兒膽戰心驚的時候,那坨棕色後面冒出一隻白色小腦袋。
是一隻白色小羊。
我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肌肉瞬間放鬆下來:
“這事兒整的,是羊。”
牧區周邊的路上經常有羊或者牛被車不慎撞到,也算是常事兒。
光頭本來準備開車繞過這兩隻羊,結果燈光下小羊身後不遠處有幾塊碎石從高處滾落。
不多,但足以讓我們再次神經緊繃。
“太可憐咯,它沒媽嘍。”
這時,陳志不知道怎麼的突然發癲,拉開車就跳下去了。
“莫怕,叔叔來咯,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乾兒!”
他這一舉動嚇得我倆頭皮發麻。
光頭再也顧不上什麼客人不客人的,張嘴大罵: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但陳志認子心切,樂顛顛地跑進雨里,我倆只能從座位底下抄出扳手改錐跟上去。
碎石滑落有可能是滑坡,也有可能是有人或者動物,這羊也不知道是真被車撞了還是被放在這裏的。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足夠我們喝一壺。
等我們跟過去,陳志已經抱起小羊,正一臉悲痛地說:
“乖,跟媽媽說再見哈~”
“見你個溝蛋子,趕緊走!”
光頭一把拎起陳志的領子把他扔進後座,我倆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鑽進車裏,關門鎖門掉頭跑路。
我心有餘悸,回頭盯着小山頂看,卻看見一顆大頭的輪廓。
那輪廓還在動,像是正在轉頭盯着我們離開的方向。
那輪廓有着一雙大耳朵,比起人來更靠近頭頂。
“哎呀我去,好像是熊!”
我一陣后怕,脖頸子的雞皮疙瘩冒了一層。
光頭使出吃奶的勁兒踩着油門,說話都咬牙切齒:
“我管他是誰,那就是我二姨媽也能掏我半套腸子。”
陳志那個傻逼在後座和小羊抱頭痛哭。
這小羊看起來還沒出月子,不怎麼怕生,被陳志勒得厲害了才咩一聲。
“么兒,以後就我們兩個單超,我也算是有兒的人咯,以後你跟到我姓,就喊你陳小花。”
我們懶地理他,重新折返回公路。
雨勢越來越大,夜色濃黑,前路一片模糊。
“就近找個地方吧,走不了了。”
我看看時間,已經兩點多了。
汽車沿着馬路慢慢前進。
“看那兒,像個民宿。”
我看見不遠處半山腰有個木屋,是常見的民宿裝修。
我們把車停在附近,叫醒已經睡着的陳志,三人一羊三步並兩步跑到屋檐下。
門口的牌子上寫着“半參民宿”。
光頭調侃:
“這什麼意思,半山民宿?老闆應該是民族,漢字不太熟。”
可是這門一開,我們愣了。
“住宿?”
說話的女人抱着胳膊站在門內,細長黑眉,烏黑長發用一根筷子盤着,一身暗綠旗袍勾勒出婉約曲線。
老闆娘竟然是個標準到不能再標準的漢族,漢到我一個來了新疆很多年的漢族人都不習慣了。
她的皮膚非常白,白到沒有血色。
看我們不說話,她扭頭回到前台翻弄本子。
民宿燈光很暗,可能是因為淋了雨,我的身上開始陣陣發冷。
回頭看光頭,他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冷死咯冷死咯,兒嘞莫怕,爸爸帶你住大房子。”
沒等我們做出反應,陳志抱着他羊兒子從我倆中間擠了進去。
回頭看看夜幕中不甚清晰的車,我倆只能跟着陳志走了進去。
老闆娘一隻蒼白纖細的手指指着陳志懷中的陳小花:
“這是寵物還是食物?”
陳志趕緊捂住陳小花的羊耳朵:
“老闆娘,話不能這樣子說哈,這是我的乾兒子。”
老闆娘笑了。
“好,三個大人一個兒童,那就兩個標間,送三份早餐加……它吃草了沒有?算了,再送一份羊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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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雞皮疙瘩瞬間下去了,什麼牛鬼蛇神在錢面前都變得格外封建。
好在房間非常整潔,安頓好陳志父子倆,我和光頭洗了個熱水澡,兩人長舒一口氣各自躺在床上,恨不得直接睡死。
“該說不說,老闆娘長得怪好看。”
光頭閉着眼睛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搓搓手臂問我:
“你開空調了?怎麼一下這麼冷?”
我沒有回他,因為我也有一種怪異的、被人窺視的感覺。
我下床把門窗的鎖都檢查了一遍。
“快別廢話了,冷就把被子裹緊,睡覺。”
光頭嘟囔幾聲窩進被窩,很快響起了鼾聲。
我強撐着沒有入睡,直到感覺到房間中的涼意漸漸褪去,才終於扛不住困意進入夢鄉。
這一晚我睡得很沉,但沉的有些過了頭,整個人有種陷入流沙的無力感。
我大口呼吸,流沙卻開始覆蓋我的臉,麻麻的、痒痒的、濕濕的……
不對。
“陳志!”
一睜眼,正對上陳小花的長方形瞳仁。
陳志把他從我胸口抱走,熟練地揣進懷裏。
我嫌惡地蹭掉臉上的口水,打量起陳志。
這貨狀態比我們可好多了,黑眼圈都淡了,還給自己做了個挎包專門放陳小花。
陳小花也不一樣了,脖子上戴了個藍色格子方巾。
“這不是光頭給你的睡衣嗎?”
我越看越眼熟。
陳志坦然回答道:
“對啊,剪嘍。”
光頭小聲嘀咕:
“早知道就該給你買綠的。”
飯桌上我們啃着硬邦邦的饢,咬得嘎嘣響。
“姐姐,這是饢嗎?跟樓蘭乾屍一起出土得吧!”
光頭活動了一下腮幫子,把剩下的饢往桌子上一放,發出“咔噠”一聲。
老闆娘指了指正昂首挺胸喝奶得陳小花。
“大頭在它那兒,它喝不了你再喝唄。”
老闆娘還是昨天那副裝束,可能因為是白天,看着倒沒那麼滲人了。
但是她那身衣服怎麼看怎麼怪異。
我們的行程已經耽擱了,陳志大手一揮要再留一天,說是讓陳小花充分告別自己的家鄉。
我跟光頭來車裏拿行李,我抽空說出了心裏的疑問。
“哥們兒,你看老闆娘的衣服有沒有不對勁?”
“不對勁兒?那確實有點兒,腰可以再收一收,收高一點兒更好。”
“你腸子長腦子裏了?”
我的白眼兒在黑眼圈的襯托下肯定格外明顯。
安置完行李,陳志非要去鎮上給陳小花置辦行頭。
這一路上但凡看見羊肉他都要蒙住陳小花的眼睛。
“太殘忍咯,太香咯,莫給娃兒留下童年陰影,乖,咱們把鼻子也堵到。”
短短兩天不到,這哥們兒由前幾天的頹廢過渡到現在的猥瑣。
陳志抱着陳小花在一個民族服飾店晃悠,非要給陳小花買個帽子。
我盯着這些琳琅滿目的服飾,突然靈光乍現,“啪”地拍了一下光頭的腦袋。
“我想起來了!”
光頭疼地捂着腦袋呲牙咧嘴。
“你用我的腦袋想啊?你什麼時候能想起來我是你爸爸。”
我把他脖子勾過來,倚在他身上。
“旗袍你了不了解?我以前看到過一個說法,旗袍都是左襟壓右襟,老闆娘那身你想想……”
光頭皺着眉頭回憶了一下,不確定地說:
“她的好像……右壓左,那是什麼意思啊?”
我壓低聲音說:
“壽衣才這麼做,那是給死人穿的。”
“撒?她那麼精明一人?還能被賣衣服的騙了?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光頭有點幸災樂禍。
他的反應是我沒想到的,就這?難道真是我想多了?
沒等我想明白,陳志已經抱着打扮的花里胡哨的陳小花湊了過來。
這一天我們都在鎮上吃吃逛逛,一直到天色擦黑,被幾個哈薩克青年拉着去參加了一個篝火晚會。
人氣一重我心裏倒是踏實了不少。
這裏有不少原住民,載歌載舞特別熱鬧,遠方的森林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幽暗。
“誒那是不是有個人?”
光頭突然指着對面的森林問我這麼一句。
我眯眼一瞧。
火光繚繞,看不清楚,只看到兩條白的扎眼的胳膊和一張白臉。
沒等我細看,人影一閃隱沒在森林中。
這方圓十里白到沒個人樣兒的,我只見過民宿老闆娘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