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鍋(上)

鴛鴦鍋(上)

不知諸君在品嘗火鍋之際,是否會點那鴛鴦鍋?此鍋猶如太極圖一般,一半是潔白如雪的白湯,另一半則是熱情似火的紅湯。

本故事的主角黃鶴,在大學時期交了一位來自重慶的女友小米。黃鶴本是個對辣望而卻步的大男孩,然而為了陪伴女友,四年間竟吃了九十九頓火鍋,幸得還有鴛鴦鍋可供選擇。

後來,黃鶴的其他重慶朋友告知他,當一個重慶人甘願與你共享鴛鴦鍋時,那簡直是一種違背原則的遷就。

黃鶴與他的女友原打算將第一百頓火鍋作為紀念日,可直至他們分道揚鑣,這個數字仍永遠地停留在了九十九……畢業后的第三個年頭,黃鶴踏上了前往重慶的出差之旅。夜深人靜時,肚子唱起了空城計,於是他決定出門尋覓夜宵。

在那昏暗如豆的燈光下,黃鶴猶如一隻迷失方向的羔羊,走了許久,仍未瞧見一家營業的店鋪。正當他心生沮喪之時,突然,一股麻辣鮮香的氣味如同一股神秘的魔力,撲面而來。黃鶴不禁猛抽了幾下鼻子,順着這誘人的香氣,如痴如醉地走了過去……

繞過那片漆黑如墨、沒有路燈的老巷子,熱辣的煙火氣猶如洶湧的波濤,瞬間將他淹沒。不遠處,一家火鍋店裏人聲鼎沸,彷彿是一場熱鬧非凡的盛宴。

這是一家別具特色的“洞子”火鍋,據說在抗戰初期,重慶人民齊心協力,在全市範圍內大興土木,挖出了舉世無雙的防空洞體系。戰爭的硝煙散去后,這些防空洞由於陰氣過重,宛如被詛咒的幽靈之地,無法正常用於人們的居住。然而,重慶人民卻獨具慧眼,另闢蹊徑,紛紛開起了一家家火鍋店。在火鍋的熱辣與人氣的調和下,這些防空洞竟然搖身一變,成為了重慶獨特的一道亮麗風景線。

關於洞子火鍋,還是小米告訴黃鶴的,他心頭猶如被潑了一盆冰水,瞬間變得灰暗無比,他用力地甩了甩腦袋,試圖將小米的影子從腦海中驅趕出去,然後低頭就要往店裏鑽。這時,在一邊忙活的店主像幽靈一般突然湊了過來,伸出那隻沾滿油污的手,如鐵鉗一般攔住了黃鶴……

店主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漢子,就像一顆被人遺忘在角落的石頭,毫不起眼。然而,他手上的功夫卻猶如庖丁解牛,幾乎是憑藉一己之力將整家店鋪張羅得風生水起……

“怎麼?難道不是來做生意的嗎?”被攔在門外的黃鶴滿臉疑惑,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

店主上下打量了黃鶴一番,然後努了努嘴,用手指了指門口的供桌,說:“拜了再進。”那語氣,彷彿在告訴黃鶴,這是一個不可違背的鐵律。

黃鶴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個如手掌般大小的青銅雕塑,與一般店裏供奉的財神、觀音之類的大相逕庭,那是一位跨馬橫劍的將軍,其眼神猶如靈動的精靈,又似威嚴的神只,正凝視着黃鶴,彷彿隨時會揮劍斬來。

看到黃鶴面露疑惑之色,店主輕聲解釋道:“這是巴曼子將軍,定陰陽,分善惡,難道你不想祈求自己財運亨通嗎?”

聽完后黃鶴心中詫異不已,但也不便多問,便老老實實地對着神像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見黃鶴拜完,店主似乎如釋重負,他側身讓開道路,說道:“店裏繁忙,你自己找個空位坐下吧!小心些,吃完儘快離開。”

此時的黃鶴愈發覺得怪異,這哪是做生意的態度,竟然還驅趕客人,在重慶這麼多次,他還是頭一回碰到這樣的老闆。

皺着眉頭的黃鶴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店裏焦急地環顧了一圈兒,卻怎麼也沒有找到空桌子,難道只能如那無頭蒼蠅般去拼桌了嗎?

就在黃鶴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猶如天籟般傳來。“黃鶴,到這裏來。”

他驀然回首,一下子如雕塑般愣在了原地,那個笑靨如花,在音韻的蒸汽后若隱若現的精緻面孔,不正是小米嗎?

罷了,都是過眼雲煙,成年人大方一些,黃鶴在心裏暗暗勸慰着自己,深吸一口氣,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緩緩坐了過去。

看着小米臉上那如冰山般冷漠的表情,黃鶴緊張得如那驚弓之鳥,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喊了一句:“老闆,鴛鴦鍋。”

話一出口,店裏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彷彿時間都凝固了一般,他們好像是聽到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紛紛投來了探尋的目光,猶如一道道利箭,直刺黃鶴的心臟。好幾秒之後,他們才如那解凍的冰河,重新轉了過去,繼續吃着自己的火鍋。

此時店主眉頭緊蹙,如那褶皺的山川一般,緩緩地走了過來。他的目光在黃鶴和小米身上游移,彷彿在審視着兩個陌生的靈魂,說道:“小夥子,我看還是給你上個紅湯吧,我盡量少放些辣,免得你如那被火烤的螞蚱一般,蹦躂個不停。”

黃鶴聞言,嘴角上揚,如那初升的朝陽,說道:“沒事,就上鴛鴦鍋,這是我朋友,我們以前經常這麼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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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話,店主將信將疑地轉過身去,猶如那風中搖曳的柳枝,端來了一個鴛鴦鍋。臨走前,他還不忘叮囑一句:“莫要惹是生非,吃完趕緊如那脫兔一般,速速離去。巴將軍可在看着呢。”

看着那沸騰的鍋底,黃鶴猶如那好奇的孩童,滿臉疑惑地問小米:“如今這重慶人都如此怪異嗎?”

小米再一次打斷了他,如那斬斷亂麻的利劍,乾脆利落地說:“吃飯。”言罷,她便夾起了一片老肉片,如同那輕盈的蝴蝶,落入了白湯鍋底之中。

她之前難道不是一直對紅湯情有獨鍾嗎?雖說怪異,但今晚已被懟了兩次,黃鶴的脾氣也上來了,乾脆就不再追問她。自顧自地夾起一個鴨腸,正欲往白湯里涮……

豈料小米冷不丁地伸出筷子,攔住黃鶴道,“今晚你只能吃紅湯。”她凝視着黃鶴,臉色依舊如寒冰般冷漠。“連一口白湯也不許碰。”

黃鶴如墜五里霧中,茫然地低下了頭,不知為何,今晚小米的氣質格外冷峻,仿若冰山,令黃鶴心生怯意。他身不由己地照她說的去做了。

儘管店主信誓旦旦地說會少放辣椒,可筷子一伸進嘴裏,他的舌頭就好似被烈焰灼燒,沒吃幾口,黃鶴就忍不住吐出舌頭,如狂風中的落葉般拚命地扇着風。

“受不了了,太辣了,我要吃白湯的。”黃鶴一邊叫嚷着,一邊在白湯里涮了一個毛肚……

就在此時,小米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輕聲說道,“不要。”

肌膚相觸的瞬間,一股刺骨的冰涼襲來,讓黃鶴如遭電擊,渾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她的臉上首次浮現出表情,眼眸中波光粼粼,近乎是哀求的口吻,“黃鶴,別吃白湯。”

看着她那副模樣,黃鶴心中的怒火如火山般噴涌而出,正是這個表情,當年他苦苦哀求小米不要離他而去時,她也是這般冷漠。

黃鶴“啪”地一下甩開了小米的手,將毛肚狠狠地塞進嘴裏,憤憤地說道:“我偏要這麼吃,你又能奈我何?”

然而,當菜進入口中的瞬間,黃鶴卻如遭雷擊般愣住了,那熟悉的滾燙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涼……

他頓感情況不妙,下意識地將口中的食物吐了出來,小米的臉上則露出了一種令人費解的矛盾表情,彷彿痛苦與喜悅在她的面容上交織纏繞。

她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頹然地癱坐在椅子上,緊閉雙眼,沉默不語,黃鶴戰戰兢兢地湊上前去,想要詢問她究竟發生了何事……

卻瞥見她仰靠在椅背上,那之前被長發遮掩的雪白脖頸如羊脂白玉般展露無遺,細膩的肌膚上,密密麻麻地環繞着一圈兒針腳,宛如剛剛完成縫合的藝術品……

黃鶴心中忽地湧起一陣恐懼,他霍然站起身來,拋下小米落荒而逃,甚至連結賬都無暇顧及,店主也並未阻攔他,只是在他衝出店門的一剎那,似乎隱隱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回到酒店,黃鶴倒頭就睡,直到日上三竿才渾身酸疼地爬了起來,他坐在床上愣了許久,才想起來昨天晚上的事,猶豫了一下,他拿出了手機,撥通了那個記憶里的號碼……

“小米,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已經做好了被小米埋怨的準備。

而電話那頭卻傳來了一個蒼老的女人的聲音,“你找小米?”

黃鶴一愣說道:“是的阿姨,您是她的母親嗎?阿姨您好,我是小米的大學同學,能把電話給她一下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才沙啞着說:“小米已經去世三年了。”

黃鶴嚇了一跳說:“明明昨天晚上我還看見她了啊!”

聽黃鶴這麼說,阿姨似乎也有些吃驚……

黃鶴問明了地址,匆匆打車趕往小米家。想當年,小米不顧黃鶴的苦苦哀求,執意要回到重慶老家。然而,命運卻在她歸來的次日,給她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一場重大車禍不期而至,一截鐵片如惡魔般劃過她的脖頸,瞬間讓她屍首異處……

後來,阿姨歷經千辛萬苦,才尋得最出色的入殮師,將她的腦袋重新縫回脖頸,這才得以體面地為她舉辦葬禮……

聽到這些,黃鶴只覺得一股刺骨的涼氣,如毒蛇般順着脊背直竄腦門。

想到昨晚看到小米脖子上那猙獰的縫合線,他不禁渾身顫抖,顫聲問道:“阿姨,那我昨晚看到的是?”

阿姨似乎也異常激動,她不停地摩挲着手中的遺像,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湧出,哽咽着說:“是小米呀,小米她回來了,我日日夜夜念叨了她三年,如今她終於回來了,你在哪裏看到的她,快告訴我……”

黃鶴絞盡腦汁地回憶了半天,才磕磕絆絆地報出了地址,阿姨則眉頭緊蹙,苦思冥想了許久,最後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我在重慶生活了四十多個春秋,卻從未聽聞過這家洞子火鍋。”

緊接着,她像審視犯人一樣,緊緊地盯着黃鶴的臉,看了許久,才不緊不慢地問道:“黃鶴,你和我們家小米的關係恐怕不僅僅是大學同學那麼單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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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鶴摸了摸鼻子,臉上泛起一絲羞澀的紅暈,囁嚅着說:“我們曾經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情。”

阿姨聽完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感慨道:“這就說得通了,老人們曾給我講述過一個神秘的傳說,那種鴛鴦鍋又被稱為陰陽鍋。據說,過去有人思念已逝的親人,便會在夜深人靜之時,尋一處陰氣濃郁的地方,支起一口鴛鴦鍋。倘若去世的人同樣對他牽腸掛肚,就會現身與他一同享用。活人吃紅湯,死人吃白湯,在吃完這頓火鍋之前,陰陽兩界的人就能獲得短暫的相聚時光。我當年也曾多次嘗試,渴望能再見到自己的女兒一面,然而,萬萬沒想到,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你……”

聽到這裏,黃鶴的汗毛如觸電般根根豎立起來,突然間,他腦海中閃過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迫不及待地問道:“阿姨,那若是活人誤食了白湯,會有怎樣的後果?”

“活人要是吃了白湯,便是與死去的那個人結了鴛鴦,從此陰陽不分,雙宿雙飛,也有叫冥婚的……”說到這,阿姨突然停住了,驚訝地問黃鶴:“你不會是吃了白湯?”

看黃鶴木納地點頭,阿姨猶豫着說:“雖然站在母親的角度,我很想見到小米,但凡是結鴛鴦的活人,都沒有活過七天的。”

黃鶴心裏早就一片冰涼,但還是強顏歡笑地說:“傳說嘛,都是空穴來風,現在都是什麼年代了,我不信這些。昨天大概就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罷了,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雖然黃鶴嘴上這麼說,但是黃鶴還是轉身逃跑似的離開了小米的家,回到酒店,他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

此時,外面的天色已經發黑,但是黃鶴連飯都顧不上吃,拿出手機就訂了一張明天早上回去的機票,他要立刻離開重慶。

訂單支付成功的那一刻,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癱倒在床上,肚子此時不爭氣地叫了起來,他坐了起來,打算讓酒店送點晚餐過來……

正這麼想着,門突然被敲響了,“先生,您的晚餐。”

黃鶴一愣,心想,這家酒店不錯嘛,真會替人着想,打開門,卻看見服務員推進來的餐車上,放着一個簡易的鴛鴦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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