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求你
飄起的長幔上,隱隱綽綽顯出身着駝色長袍的內侍,是夏仕白。
“陛下,蘭貴姬有急事求見!”夏仕白跪在地上,神色慌張而凝重。話音剛落,爾雅飄然而入,帶動着腰間的鵝黃絲絛也跟着急切舞動。
李聿側躺於榻,攬灼染於懷,長臂環至腰間,輕攏慢撫,視若珍寶,柔冷的語氣頗有不悅:“何事這般莽撞?”
“陛下,外面紛亂一團,那些妃子嬪娥們在那,在那與人淫樂,實在不堪入目!”爾雅尖利的聲音透着羞於啟齒,劃破了寢殿內瀰漫的繾綣纏綿,她跪在夏仕白的身前,帷幔飄於釵前輕柔晃動着,正看見榻上那對恩愛帝后。
灼染此時正與爾雅的那雙美眸相看,冷眼旁觀之際,瀲灧的唇角勾起一抹似嘲諷般的弧度,隨即美人臂支撐在李聿的腿上,慵懶的躺着,閉目養神。
這一幕狠狠刺痛了爾雅的眼睛,爾雅暗自咬唇,扣在地上的縴手不由的攥握成拳,她極力壓抑着那顆嫉妒成災的心,移開視線,垂首。
她恨灼染,恨不得她立刻被處置才好。
倒也無妨,很快灼染就會被治罪,罪名便是放縱妃嬪淫亂,治理後宮不嚴。這可是當初陛下同她商定好的,陛下還承諾,待廢掉灼染,便擁立她為後,且從此中宮獨她一人。
所以先讓灼染享受片刻的得意吧,她又何必計較末路之人最後的挑釁呢?
思及此,爾雅心緒開闊,眉眼噙着勝利得逞之意。
“污衊妃嬪皆以罪論處,輕者杖刑,重者凌遲,你可有憑證?”李聿輕慢的質問打斷了爾雅的思緒,那透着法不容情的冷酷鑽入四肢百骸,令人為之兢懼。
是了,陛下總要與她配合的天衣無縫才好,污衊之罪這般深重,更遑論皇后縱容妃子與人苟合了。
爾雅隨即挺直腰身,指着外面,極其肯定的答:“就在太液池水榭旁邊的含涼殿內!嬪妾親眼所見,陛下如若不信,可移駕查探!”
李聿蹙眉,胳膊抽離,鬆開灼染。
爾雅繼續道:“昨夜裏嬪妾與各宮吃酒到丑時方散去,因喝的盡興便倒頭睡了,晨時醒來準備去椒房殿給皇後娘娘請安,途中便發現了太液池那邊的異常,只見各宮女子皆與男子嬉戲淫樂,裸體橫陳,那場面極其不堪,嬪妾實在不忍直視,想着陛下日夜操勞國事,她們不體諒也就罷了,竟然這般放浪下流!實在是可惡可恨至極!”爾雅義憤填膺,怒不可遏,眼裏還噙着淚,隨即瞥一眼灼染,又道:“從古至今,也不曾有這般荒唐亂象,說到底都是內宮疏於管理,才縱的她們無法無天!”
灼染不言,心思明了。
這就是李聿和爾雅的陰謀嗎?算計妃嬪與人苟且,在給她定一個管理後宮失責的罪名?
倏地冷笑一聲。
此時李聿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緊,須臾,起身下榻,隨了爾雅離去。
灼染慢條斯理的整理着鳳袍,閑淡而從容的起身,走出瞭望夷宮。
在那蕩漾着水浪波紋的太液池中,坐落的含涼殿顯得靜冷沉沉,冷的徹骨,並不像嬪娥們挑選的最佳享樂場所。殿外,紫蘇與連翹並肩跪在階上,低着頭,身體緊繃,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額上佈滿密密麻麻的冷汗珠子。
進入內殿,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那是被冰冷外表下包裹的無邊春色。
正如爾雅所說,男男女女衣散鬢亂的交疊一處,放浪形骸,沉醉其中,不知今夕明朝的廝混。
上至四妃九嬪,下至世婦御女,皆全部在此,當然,除了爾雅。而與之歡好的男子們都是一些身強力壯的青年,這些青年個個面孔生疏,既非宮內行走的御前侍衛,亦非郭循,百里閻寒為首的羽林虎賁騎衛,即使廟堂前朝官員都無可能,那麼這些人是誰?誰允許他們潛入內宮的?
灼染掃一眼不怒自威的李聿,早已猜出七八分。
為了夷染,他無所不用其極。
此時李聿漠然負手,視線淡淡的收回,轉身於長廊踱步,慢條斯理的道:“朕為國事心力憔悴,曠了各宮佳嬪數載,故而前朝後宮無法平衡,是朕之錯。”略頓片刻,又道:“傳朕旨意,廢六宮,至皇后以下,取消世婦御女進選,永不設妃嬪!”
一字一句,果斷決絕,擲地有聲。
爾雅聽罷,提醒李聿:“陛下,如今內宮失序已亂無章法,理應嚴懲姑息養奸之人!”
話落,看一眼灼染,意有所指。
很明顯,爾雅針對的就是她。
這便是李聿的用意,借爾雅之手提出她的罪過,如此就有理由懲治她了。
灼染並不感到意外,因習慣了李聿的不擇手段,她早已經不足為奇,在此期間憑他如何裁製,她亦不足以懼。但是也要儘快實施那個計劃,避免夜長夢多。
思及此,袖內縴手握緊了幾分,眉目劃過一絲決絕般的狠厲。
“依愛姬所言,誰是那姑息養奸之人?”李聿睥睨着爾雅,凌冷之聲薄涼徹骨。
爾雅不卑不亢的應答:“,若非中宮失德,這些嬪娥又豈能明目張胆在此淫亂?那姑息養奸之人自然是身為六宮之首的皇後娘娘!”
“聞朕有疾,皇後日夜堅守悉心陪伴,縱使身懷有孕也不曾懈怠,倒成了愛姬口中那失德藏奸之人?”李聿反問爾雅,聲音清冽,封凍人心。
爾雅嚇的心一沉,踉蹌跌跪在地,硬着頭皮道:“嬪妾,嬪妾所言非虛,內宮向來禁止外男擅入,因戒備不嚴,他們才得以暗通款曲,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苟且之事,這足以說明皇後娘娘管理疏漏,德不配位……”
“放肆!朕的皇后豈是你能隨意污衊的?曹氏詬誶謠諑,大言不慚,廢除貴姬之位,降為更衣!”李聿怒不可遏,打斷了爾雅,緩慢轉向了立於身側的灼染,怒意退卻,躍動的深情熾烈如火。
他伸手,握住灼染的手,將她拉入懷,言之灼灼情之切切:“皇後於朕,共心共魂,一體相融,質疑皇后便是質疑朕。”
灼染微微一笑,羞赧貼近李聿幾分,小鳥依人,甜柔柔的回應:“臣妾受寵若驚。”
這份深情只會令她感慨他那高超而嫻熟的演技,畢竟逢場作戲是他最為擅長的技能。
當然,也是她最擅長的技能。
爾雅難以置信的看着李聿,連續喚了幾聲陛下,當被左右牽下時,聲音凄厲的道:“陛下忘了當日與嬪妾說過的話嗎?陛下承諾……”
“所以你在質疑朕?”李聿問。
爾雅慌的搖頭,淚如雨下,暈染華裳:“不,嬪妾不敢,嬪妾永遠都相信陛下!”
“既如此,無需多言。”李聿與灼染十指交扣,帶動着步伐,衣袂繾綣,相伴而行。
爾雅被拖行漸遠,衣袍上滿是滾落的斑駁點點的淚水,風吹乾了淚,似乎也吹醒了她的神思。
是了,陛下曾許諾立她為後,且從此獨她一人,他不會食言的,所以他希望她莫要質疑他,一切盡在不言中。
爾雅想到此心情豁然開朗,再一次將自己的處境往好的方向思慮。
定是其中出了差池,抑或臨時生變才不得已而為之。灼染那般心機,想是有什麼王牌在手,陛下只得暫且忍耐一時。
總之,廢除灼染是早晚的事。
爾雅看着烏雲漸散的天空,會心一笑:“陛下只是對我略施了苦肉計,明為貶謫,實為袒護,我會一直等着陛下的好消息,不管多難,爾雅都會等下去……”
她像是魔怔了一樣,口中念念有詞,直聽的左右內侍無奈搖頭。
光華照亮了御花園那奼紫嫣紅的俏麗景緻,爭奇鬥豔,競相綻放,卻抵不過懷中人兒嬌俏溫婉的容顏。
李聿抱着灼染,埋首親吻她的臉頰,頓時雙頰緋紅,如桃花般明艷動人。
“陛下為何如此?”灼染抬眸,凝視着他,笑問。
“我說過,從今以後只與阿灼朝暮相守。”他深深的看着她,情火跳動,愈漸狂熱。
灼染愣了一下,勾起的朱唇微微凝固,秀臉更添緋色。
“朕只要你一個,足矣。”他低啞的聲音像是在宣讀那地老天荒海枯石爛的古老誓言。
灼染又笑了,捧着他的臉,纖指順着那道劍眉描繪着,幽幽開口:“陛下這是何苦呢?”
“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但是不能沒有阿灼。”他甘之如飴的吻去她臉上的濕濡,坐於花叢間的石凳上,寵溺摟着她,埋於她的頸間,小心翼翼的纏磨,聲音滿含乞憐:“求你,叫我一聲夫君。”
灼染閉眼不答,任由他愛撫。
“阿灼,求你了,就一次。”
李聿眼眶微紅,氤氳着淚。
他從未如此卑微挫敗過,而在她這裏,他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
但是他不在乎,若能捂熱她溫柔順從的外表下那顆極其冰冷的心,倒也值了。
“陛下,文武百官跪在大政宮紛紛請罪。”
花叢外的鵝卵石徑上,夏仕白與黃門田讓等人抬着龍輦奔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