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你娶的娘子什麼樣?
接下來趕路的兩日,祝箏一句話再沒說過。
全然陌生的地界,全然陌生的人群,唯一認識的溫封寒惜字如金,她問不出有用的東西,只能自做打算。
到了晚上,隊伍就駐紮在野外,大部分兵卒都睡在牛車上,祝箏不想和他們擠在一起,一般都找個樹爬上去睡。
這日歇腳的地方在一個河灘邊上,燃了幾堆篝火,兵卒們拿着身上的餅烤來吃,間或傳來嬉笑打鬧聲。
四周沒有樹,祝箏犯了難,避開人群找了塊背陰的大石頭,準備靠着自己的馬席地坐一宿。
天上的月亮大的像銀盤,照的河灘上濕漉漉的卵石都泛着光。
面前有一塊鬆軟的小沙地,祝箏從手腕上脫下血珀手串,擱在掌心裏細細摩挲。
據說血珀最是養血益神,有逢凶化吉的寓意,自打容衍強買強賣地送給她后,便一直帶着不曾拿下來。
牛車上剛醒來時若先看到這個,也不會想着重生不重生的傻事了。
月光下,血珀珠子泛着剔透的光澤,像瑩潤的血珠,又像是誰的淚。
祝箏盯着看了一會兒,眉頭緊鎖,撿起個樹枝,在地上戳戳劃劃起來。
沒一會兒,肩上忽然被很輕地碰了碰。
祝箏嚇得一個激靈,下意識遮住了臉,隔着帽檐覷了一眼,面前貓身站着一個人,一身土黃色棉袍短打的兵卒打扮。
是那個給她駕車的少年。
“小弟。”他露出一口白牙,“我看你在地上寫字,你是不是念過書啊?”
祝箏輕點了下頭。
溫封寒並未說明她的來歷,其他人都當她是受了流矢所傷的小兵卒子,個子單薄了些,嗓子也粗啞,絲毫不引人注目。
這幾日她觀察了一下,隊伍中人人灰頭土臉,她也就沒敢洗臉,整日裏帶着個鹿皮帽子遮着面容。
“有事么?”祝箏問。
少年繼續道,“我半年沒收到家裏的信了,心裏挂念的睡不着覺,想寫封信回去問問。”
祝箏強忍困意,河邊夜風陣陣,睡着說不定會凍病,有人說話也好,便回了一句,“你有紙筆嗎?”
“誒!有。”他從懷裏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我從炊事大哥那裏買的,包干餅的紙。”
又摸出一根燒黑的炭木,“沒有筆墨,他們說,這個嘎達枝子燒黑就最好使。”
祝箏接過來,“你說吧。”
少年就近蹲下,交代了自己在敕西跟着溫將軍吃香的喝辣的,又說了些零零碎碎,諸如阿娘不要不捨得花錢,阿爹膝蓋痛不要搬重物之類的家常。
直到一張紙寫滿,祝箏才不得不出聲打斷,“落款寫什麼?”
“陳毛耳。”
祝箏聞言抬頭,打量了他一眼。
少年一頭亂蓬蓬的頭髮,一雙耳朵格外的大。
見祝箏看過來,陳毛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娘說我生下來是個福相,耳朵大,耳尖上還有兩簇毛,就叫我毛耳了。”
聽他這樣說,祝箏忽然坐直了身子,“小兄弟,你寄哪裏?”
陳毛耳答道,“盛京城東郊渡口,萍水巷第五戶。”
祝箏眼眶一酸,心中頓時湧出一股他鄉遇故知之感,怪不得她聽這個名字熟悉,他是萍水巷陳阿公陳阿婆的小兒子。
這幾日在這個隊伍里漫無目的地跟着,她其實心裏毫無着落,連句話都不敢多說。
心中起伏,面上卻不敢顯露太多,祝箏定了定神,狀似閑聊道,“家裏會給你回信嗎?”
陳毛耳點頭,“會啊,我去信回去,他們看了馬上就會回信給我。”
祝箏:“我能加幾句話嗎?”
陳毛耳:“加什麼?”
祝箏:“我這個人憂心社稷政務,想問問盛京最近有無大事發生。”
陳毛耳笑呵呵道,“小弟真不愧是讀過書的,行啊,你加唄,到時讓我爹娘去茶館裏打聽打聽。”
祝箏偷偷從脖子裏拽出掛着的章子,在信封上印了一個小風箏,然後加了一句話,讓陳阿公拿着這封信去千葉茶莊,找一個叫長營的夥計,可以兌金錁子。
溫封寒告訴她,她重傷昏迷的這段時間,盛京一度到處都是懸賞她的通緝令,直到河裏打撈出“她的屍體”才消停,讓她此生別想着再回去了。
可什麼叫消停,容衍和阿姐若是以為她死了……
祝箏甚至不敢往下想會發生什麼……
陳毛耳見祝箏寫着寫着,淚珠子突然掉下來,嚇了一跳道,“小弟,你哭什麼啊?”
祝箏抹了抹臉,“沒事,想家了。”
“那你怎麼不給家裏寫封信?”
祝箏低着頭沒吭聲。
藉著月光,陳毛耳瞧見她只露出個下頜,淚珠子斷了線地滾,不忍心道,“小弟,你家裏還有人吧?成家了沒?”
祝箏哽咽着“嗯”了一聲,“新婚。”
“你看着年紀不大,成家這麼早。”陳毛耳有些驚訝,恍然大悟道,“新婚就參軍,你是不是想你屋裏人了?”
祝箏拿袖子捂了捂臉,忍不住嗚咽地哭出來,“是,我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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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毛耳沒想到幾句話把人惹哭成這樣,手忙腳亂道,“兄弟,你別哭了,待會兒他們看見了,都會圍過來笑話你。”
祝箏意識到身處何地,哭聲悶在衣裳里,逐漸聽不見了。
陳毛耳鬆了一口氣,扯了個話頭道,“你要不跟我說說,你娶的娘子什麼樣?”
祝箏被他一句娘子弄的哭笑不得,悶聲道,“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模樣好,性子也好,什麼事都做的很好,就是……”
陳毛耳聽她停頓,追問道,“就是什麼?”
“就是有點粘人。”祝箏眼中浮出點笑,“不過也改不了了,自小就這樣……”
陳毛耳見她提起心上人時神情柔和,黑黑的眼睛都泛着光,明着說是嫌粘人,實則是赤裸裸的炫耀。
不由得心生羨慕道,“我要是也能娶個這樣的娘子就好了……”
想到自己的“娘子”,祝箏破涕為笑,胡亂擦了擦淚濕的臉。
陳毛耳也到了要婚配的年紀,對親事有許多疑問和嚮往,逮着祝箏一通亂問,祝箏本就不準備睡覺,又因為離開盛京前就在備婚,對其中禮節知道的門兒清,頗有耐心地一一答了。
兩人這一聊,直聊到天蒙蒙亮。
陳毛耳靠着石頭一頭睡著了,祝箏坐在另一頭,腦袋靠在石頭上,望着天發獃。
敕西的天藍的泛着點紫,霞光染紅東邊,那個曬的人打蔫的太陽正慢慢爬出來。
正獃滯地欣賞着日出,祝箏瞧見溫封寒騎着馬似要離開,忙起身追上去問了一句,“少將軍要去哪兒?”
溫封寒:“塔陀鎮,辦事。”
祝箏:“我能跟着一起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