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不老河畔
綿羊體型最大,打起來很有氣勢。
兩隻羊先是各自向後退十餘步,然後加快腳步,簡直飛一樣低頭撞向對方。
看在白刃的小眼睛裏,這哪裏是羊,分明是兩輛加快馬力的坦克在相撞。撞擊的力量很大,就是彪形大漢,見到這樣的羊撞過來,也得火速躲閃。不然摔個大馬趴是輕的,腿斷胳膊折是正常的。
綿羊的打架,很是兇狠,我們那裏稱為潑架,就是發瘋撒潑的意思。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有時一個撞擊,就雙雙倒地不起;也有時放倒的是一個。這時勝利的那隻羊,便高昂着頭。羊嘴朝天,上唇外翻,雖然無聲,卻明顯的表現出蔑視:小樣!還敢和老子比高低。
也有時這樣的比試,要經歷幾個回合,結果是很慘烈的,兩敗俱傷是常見的事。
綿羊,在漣泉區那裏當時也叫做寒羊。頭上的角粗大、彎曲成幾個圈,尾巴是蝸牛式的餅子狀。和現在常見的尾巴盤旋低垂的蒙古羊不一樣,它身上的毛叢很厚,每縷毛都漂亮的打着卷。以致很長時間,我們都稱燙着捲髮的女人:“一頭的綿羊毛!”
這樣的綿羊,體型高大,四肢健壯。脖頸粗短,犄角崚嶒,和半大牛犢子差不多。
白刃就用它當過坐騎。挺胸拔腰,左手緊抓項毛,右手猛拍羊屁股。和小夥伴,羊打盤旋,你槍我刀,來來往往,武士般廝殺過。
那時,礦區裏的羊肉,比不上雞鴨鵝,也比不上豬肉。當時豬肉七點二角一斤,羊肉最多賣到四角五分就不錯了。過年的時候,各家憑着肉票,都要割幾斤豬肉,羊肉是很少人吃的。
現在想來,羊肉當時賣不上價,除了腥膻的口味沒調整過來,主要還是它沒有豬肉的肥膘子誘人。
那時,人們肚子裏普遍的缺少油水啊。現代人頭疼的三高,那時可是難見到的富貴病呦。
現在的彭州人,口味大變,對羊肉的喜愛早已勝過其他的肉類。正常來說,每斤羊肉的價格應該是豬肉的三四倍!四十多元一斤吧。
白刃怎麼也搞不清為什麼,給自己起的名字這麼古怪:白刃!
父親解釋說。早年在游擊隊,帶火的槍少,隊員們操的還都是冷兵器。用冷兵器嗎,就得練武。槍是兵之祖,刀是武之王,兵器用的最多的,不是紅纓槍就是厚背大刀,而用大刀的最多。大刀連劈帶砍,能勾攝敵人魂魄的就是寒光閃閃的白刃。所以寶貝兒子,乳名就得叫白刃。
母親說父親胡扯,要不是父親去姥娘家報喜兒子出生,進門看見把倚牆而立的東洋刀,怎麼會想起個和刀相關的名字。
姥娘家呦,貓戀食,狗戀家,外孫戀他姥娘家……
白刃很戀老娘家,可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小小的年齡,毛還沒扎齊的時候,就在姥娘庄當了一回月下佬。而女方是自己很小就依戀的玉蓮姐。儘管千萬個不願意,白刃還是當了牽線人,儘管這婚姻起初非常浪漫,結局卻叫人扼腕嘆息。
也就是幾年的時光,佟清禮不知怎麼發了大財,家業迅速膨脹,事後證明他發的大財是他丟掉命的主要原因。
佟清禮的院子是村裡最大的。
里三進外三進的大院子佔地好幾畝。
今天不知犯了什麼斜勁,吃過晌午飯,他噴着酒氣,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走出了大門。
大門兩邊是一對石獅子。
石獅子邊擺着一溜蹬得噌亮的下馬石。
門兩旁的石牆上,不到一庹多遠就嵌着塊鑿好眼留着拴牲口的大青石。門口的石牆上能拴十多匹大牲口。
院牆好幾人高,四角修着炮樓子。黑黝黝的槍眼透着殺氣。
佟清禮倒背着手,左一眼右一眼的看了會自己家的宅子。從父親手裏接過十來年,院子裏的前後又添了兩進,房屋連接處也加了過廊,瓦屋脊上兩端飛檐上翹,威風的蹲踞着幾尊鎮宅獸。佟家大院更威風了。
對這佟清禮還算滿意。方圓百十里誰不知道佟家,就算到二百來里的藤縣城去(那時,賈汪歸山東藤縣管轄),有頭臉的人也會高接遠迎。
他從口袋裏掏出根牙籤,剔了剔發脹的牙縫,使勁的嘬着,然後重重的吐了一口。奶奶的,過一甭到徐州府去鑲個金牙。
七月的天,四下出火似的。
蚧螻(知了)幾乎叫啞了嗓子,汗溻透了白浮稠褂。
似乎想起了什麼,他拔腿向泉口走去,那裏汩汩泉水,滿天碧陰,別處似火鏊子,那裏也會涼風習習。
通常,他走哪都有保鏢跟着,今天就他自己。
他是想看菜園。皇姑墓邊得泉口流出來的水清冽涼爽,逶逶迤迤的小溪邊是最好的水園地。
事後他對老婆說。
村裡死不聊生的,路面上不見一個人,天地都白晃晃的。晃的他頭暈眼花,走路踉踉蹌蹌。
他喝了不少酒,不過沒醉。狗日的,不就斤把酒嗎。
泉口嘩嘩的淌着水。從南面不老河刮來的風潮哄哄,腥不啦及的,身上的汗幹了不少。
他吭哧着蹲下去,捧起冰涼的水快意的抹了把臉。好痛快!咦?遠處有個白生生的亮點。他眯着眼睛又看了看。泉水從皇姑墓邊流過。小溪邊是高高的水紅棵,矮的是碧綠的薄荷。
皇姑墓有千萬個謎一樣的傳說。每個傳說都很誘人。村東老李家的老太太,春耕時就在大霧裏借過牛、拓車,步犁。
身高體壯的佟清禮是個賊大膽,沒有不敢拿的錢,不敢辦的事。既然發現了白光,嘿,也許是皇姑墓里又出了什麼寶。他一溜小跑的撲了過去。
奶奶的,什麼也沒有。
佟清禮瞪着他那雙本來雙眼疊皮,如今佈滿血絲的牛蛋眼,四周霎了一圈。眼前的槐樹林邊,只有一堆頭年的秫秸攢,葉黃枯焦的玉蜀黍棵的屍體。
重重的呸了一口,他叉開雙腿,解開腰帶暢快淋漓的尿了一泡。
尿才沾地,秫秸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什麼東西?他褲子也沒顧得上提,就重重的一腳踢去。
老天爺呀,裏邊竟然竄出一個白屁股的女人像驚槍的兔子似的,渾身直打哆嗦。滿頭亮亮的黑髮,兩條長長的辮子,兩個卡子,別住額前的頭髮,頎長的脖子乃至耳朵尖都紅的透明。
按理說男人見女人解溲應遠遠地避開。可佟清禮是什麼人?百十里地內跺跺腳地皮都亂顫的人?他乾脆連抓褲子的那隻手也騰了出來,沒費勁就將女人提拉到厚厚的枯葉上,按倒在上面。
我的個親娘唉?怎麼是秀芝?
驚恐的瓜子臉的蒼白些許紅暈,睫毛如落水的小鳥翅撲撒着驚慌的水珠,分外的刺激人。
這是佟清禮想了多少天的秀芝,嫩水蔥似的秀芝,嫩黃瓜似的秀芝。
二月的韭,謝花的藕,十八的閨女,黃瓜妞。嫩呀,一掐就出水。要插在牛糞上的鮮花美女唉。
慾火騰的燒酥了他的身子,儘管女人斤半鯉魚樣在他懷裏直打撲騰,他還是將她鎖牢在懷裏,然後重重的壓了下去。
事後佟清禮對人說,誰叫她撅着個大白腚在那。呂洞賓見了也得動心,他不是也三戲白牡丹嗎?嘿嘿,比上窯子過癮,她越掙歪越提性。迷人,真迷人。他咽下口水。
秀芝多年後,那時她的臉已如乾絲瓜瓤子,已失去紅的功能。和熟悉的老嫲嫲們說起這事:我不該嘴饞去采薄荷,更不該在皇姑墓邊尿,皇姑有靈呵,可那陣子偏偏尿急…巧了,碰上那麼個東西,命呦。
那時,為了不連累別人,已是十九歲的佟有財和娘搬進生產隊打麥場破舊的場屋子裏。睡在床上,真的是八面來風、四面透亮。好在娘兩個都是勤快人,經過幾天的修繕,這屋子總算可以遮風擋雨了。
娘兩個孤苦伶仃,但有一樣挺奇怪。疼到能割肉給他吃的娘,分明是親親的娘,分明是親親切切的娘,全庄的人都能證明。他卻從出生起就喊嬸子,據說這是他死去的爹留下的遺言。
天漸漸冷了起來,先是瓦盆里的水結了薄冰,到後來,清早起床嘴裏哈的都是白汽。晚上睡覺前,偷抱些豆秸在床前點,烤烤火成了佟有財最好的享受。
佟有財不大用麥蘘烤火,他覺得豆秸好,煙小,弄不好還能撿到個把爆出的豆粒。讓他難受的是這火不能經常烤,豆秸、麥蘘都是生產隊垛好的,有數的呢。冬天的夜火光關不住,關上門烤火,煙太多煙眼。
佟有財不愧是有才,沒幾天他發現生產隊隊部是個烤火的好地方。每天晚上,那裏馬燈照得大四合院幾間屋都剔明鋥亮,人來人往的很是熱鬧。一些半大孩子和小年輕的,在大人們走了以後,就把棉被鋪在從生產隊場裏抱來的麥蘘上打地鋪,然後在地鋪不遠的地方點堆火群暖。
天上佈滿星,地上亮晶晶,生產隊作為辦公室的大堂屋屋門關着,遠遠的就看到門縫裏火光閃閃,空氣中瀰漫著麥秸灰的香味。
屋裏就一張桌子,被推到遠遠的旮旯角,屋中間用兩個水泥檁條棒隔開。檁條棒之間用石塊壘個火坑,火坑裏燃着熊熊的火,煙熏的人眼淚花花的淌,氣幾乎都喘不過來。佟有財把夾在胳肢窩裏的被往檁條隔出來的空地上一扔。隔了好大會,揉着眼淚才看清,從檁條到牆之間早已鋪好了厚厚的麥壤,看着可軟乎呢。
生產隊的大堂屋,從外邊看到處黑皴皴的,顯得剔明鋥亮,進了屋裏,雖然吊著盞馬燈,可能玻璃罩子多天沒擦,倒顯得對着燈時光線針一樣的刺眼,擋住光的去處就黑咕隆咚的。在花花搭搭燈亮下,幾個半大小子先讓佟有財,讓他在地上當作板凳的木板上坐。
有人有去抱了一抱麥蘘,往在地上用幾個石塊攏起個火塘里一扔,火苗騰的躥得人把高,躲得慢一慢,眉毛得被爎着。寒氣被火趕走了,眼睛被煙熏的可不好受,用手搓着還是淌眼淚。
哎喲,佟有財掉尿汁了!
戲謔着,屋裏很快圍着火塘坐滿了人。年齡大的拿根煙袋吧嗒吧嗒的抽,半大小子則很騷的開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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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有財進屋還沒暖熱窩,幾個年輕人就砸吧開他:
怎麼沒遛鳥去。
大閨女想着你唻。
順風的旗,浪里的魚,脫了韁的老叫驢,十八歲的大閨女!
佟有財對他們的刀削箭射,只是笑,不言不語,埋着頭邊烤火,嘴裏邊嘶嘶啦啦的發出暢快的呻吟。
白刃的大表哥見佟有財不反犟,往他跟前靠靠,低低的問:你晚上也在這裏睡?佟有財點點頭。
大表哥其時已擔任了民兵連長,在這伙鯰魚胡里很有威信。
你一會在那兒睡!
佟有財順他指的方向看去,地上鋪了層賣穰,上面扔着床被,就是他剛才扔下的那床,位置不錯,靠近火塘。
大表哥扯起被看看:這是你的?呦!沒上套的小馬駒子,你還沒跑過馬吧?
大夥忙湊過去看:怎麼沒跑過馬?
大表哥拿着被抖擻着,看!看!還是個童男子!
滿屋子的人嘩嘩笑了起來。
那天晚上佟有財的頭都夾到褲襠里了,火光下兩個耳朵透明。
大表哥雙手往下一壓,都別笑了,我給大家啦個呱:
有人告狀,有錢人的兒子被人毒死,經仵作驗證是蠍毒。於是和子喝酒的人被抓,此人交代不清,怕家裏人知道他在外邊喝酒,誤交待是用蠍毒。
後來傳說,有姑嫂吵架說和死去的人有關。重新調查,富人的兒子,在沒人的地方遇到了那個小姑子和她的嫂子,這小姑子是遠近聞名的美女。
見到四處無人,色膽包天,富人的兒子,就想張飛大翩馬,嚇唬嫂子,欲逼奸小姑子。
嫂子考慮到還沒出嫁的小姑子的名聲,沒有辦法的辦法,只能李代桃僵,敷衍代替。
就在嫂子小解準備應酬,就聽富人家的兒子躺在地上,連聲喊痛。看富人兒子子在地上打滾,,嫂子抓到了機會,就趁機提起褲子逃跑。當時,大家都斷定姑嫂合謀,害死了富人子弟。
所幸。斷案的是個清官。他很懷疑,姑嫂要害着身強力壯的男子,本來就很不容易。何況不用砒霜。不用鶴頂紅,容易得到的毒藥。為什麼那樣費勁的用蠍子毒。要找到婦女的纖纖素手,要能拿住蠍子,在那個人命根子上蟄一下,是很不容易辦到的事。於是縣官,親自到現場觀。在到現場,縣官看到有段枯樹,枯樹上有大拇指粗細的洞,便命人用水灌。沒有多久,樹洞裏怕春巨蠍。事情很快弄清,富家子為了交媾時的暢快淋漓,在趴到嫂子身上前,先撒了泡尿。無巧不巧,那尿激怒了巨蠍。爬出的巨蠍,在富家兒子的命根子上來了一下!
呱挺好聽,佟有財鑽進被窩蓋上頭,剛想睡,就聽住在庄南的牤牛,扯着叫驢嗓子喊,我也有個好呱:
三個女婿去丈人家。大女婿二女婿都挺有錢,一個送騾子一個送馬。丈母爹丈母娘那個高興啊,臉上笑開了花,對大閨女二閨女家很是熱乎。三閨女婿只送塊肉,肉還不大,丈母爹和丈母娘當然不高興,對三閨女家很冷淡。
三閨女從娘家回來就鬧,三閨女婿窮啊。
三閨女婿撓着頭想了半天,為了哄媳婦高興,他說大姐二姐送騾子馬有什麼稀奇,等丈母娘過壽,我送他個“的”。媳婦問什麼叫“的”。三女婿一本正經的說,“的”就是跑的最快的牲口。
媳婦很高興,當晚小兩口恩恩愛愛過了一夜。第二天,三女婿以為沒事了,剛想下地幹活去,媳婦拉着他問“的”在哪裏。三女婿沒辦法,想安生一天是一天。他從街上買了個厚皮西瓜,用七彩絲線纏的嚴嚴實實的抱回家。對媳婦說,“的”貴,咱家窮買不起,只能買個“的”的蛋。
這“的”蛋得你蓋着棉被孵小雞一樣的孵。媳婦想回娘家爭光,三伏天蓋着被,摟着那西瓜孵起來,渾身熱的都是痱子。
這天,看看快到老爹的生日,“的”還沒孵出來。滿身汗臭的媳婦,心裏鼓囊的慌,趁男人不在家,拿着“的”蛋,想在太陽下看看動靜。太陽光下,只覺得“的”蛋軟不溜當的,細看絲線濕乎乎的滲着水,水有股腥腥臭臭的味,一晃裏邊還一咣當。
我的娘唻,別是要出蛋殼了吧。慌之慌之忙之忙之想轉身往屋裏走,誰知不小心,胳膊肘碰到了門框。那“的”蛋咣當掉在地上,也巧,正落在一隻在牆邊偷吃青菜的野兔身邊。
那野兔一嚇,撒腿就跑,轉眼不見了影。
三女婿正為丈母爹大壽變不出“的”發愁,下地回來聽媳婦一說,那個高興啊。
他故意板著臉,啫啫!可惜,才剛出蛋殼就跑的那麼快,要是長大啦,還得了!
哈哈,窮開心。
這一夜,佟有財不知是因為換了新地方,還想得太多,迷迷瞪瞪的沒睡踏實,還老做夢。其中還夢到和一個漂亮的姑娘那個。不爭氣的下邊那玩意,農村的孩子不大穿褲頭子,少不了做夢以後的尷尬。
辛虧,大家早晨起來忙,一聽廣播響都夾着被往家跑。要不然,叫別人掀了被,還不讓他們笑話死。佟有財褲襠潸潸的抱着被,邊走邊想。
夢裏的那個女人雖然面目不清,可那婀娜的身段,柔軟的腰肢,佟有財就知道肯定是她。除了她,世界哪裏還有這樣美妙的人!
一想到是她,初時佟有財心裏甜絲絲的。再往深處想,頭不僅像褲襠里的小二軟不耷拉的低下來:嗐,人家是天上的仙女,我算啥?癩蛤蟆能吃天鵝肉?
大抵皇家的陵墓都是埋在絕佳風水之地。白刃姥娘那庄邊上的皇姑墓,人們都說不清是哪個朝代的。它位於莊子的東南角,遠看就是遍佈灌木深草的黃土崗。早年,它可靈異的很哩。
在當地鄉下人的感覺里,年代久遠的東西充滿神秘,特別是無法感知的碩大的皇姑墓!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