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客死他鄉
哪裏虎豹不吃人,哪裏的豺狼不食肉?
黃石中在漣泉區煤礦影影綽綽的輪廓里胡思亂想着:老百姓在官匪地痞流氓有錢人的欺壓下,日子本來就不好過,現在又添了些害人精,我!要不是她娘四個拖累,早就參加游擊隊。扛槍吃糧,把師父教的武藝用用,也不虧活這一生!
聽到師弟說到這裏,師兄不再說什麼,獃獃的看着夜空想心思。
大煤礦可不同於一般的山村,日本人除了些管理人員,還設有憲兵隊,守備兵員。煤炭對資源匱乏的島國來說,是不可或缺的戰略資源。
日本人佔領玉泉山煤礦以後,如獲至寶。他們先是圍繞這煤礦返修,加高加固圍牆,圍牆上密佈電網,晚上探照燈來回的掃來探去。把個玉泉山煤礦,封鎖的如同鐵通,人進去就成了牛馬,只有幹活聽喝的份。
好處是,大股小股的土匪不敢過來。這裏是躲避,恨乎胡三綹子追殺的好所在。
黃石中終於辦好了下礦的手續,一頂柳條編的抖摟帽,一頂點着礦石的照明燈。這就是他在下窯挖煤,必備的兩大物件。
臨到煤礦上班時,大師兄專門告訴他:如今,眼見得抗日游擊隊活動頻繁,日本人的警衛在加強。
進礦的人要一律從老東門走,進門時千萬記住要脫帽,給守門的日本兵鞠躬。
黃石中走到老東門,遠遠的就看見幾個,端着上了明明晃晃刺刀的日本兵,沖沒檢查的人吆喝什麼。
進礦的隊伍排了很長,待到黃石中排到跟前,就聽見前邊啪啪幾聲巴掌打在臉上的聲音。
一個工人被打得嘴巴流出了血,日本兵還在那裏怒吼着,原來這個工人鞠躬不標準!彎腰的角度不夠。
雖然有氣,黃石中還是小心了許多。誰知進門時越是小心越是出錯,鞠躬動作太大,柳條帽滾落下來。
黃石中趕忙彎腰撿起帽子,還沒等他站直腰,日本兵的耳光帶着風聲就打到了。練武的人的本能,黃石中暗中運功,揮手格擋過去,就聽一聲哀嚎。那個最愛打人的矮胖的日本兵,握着小手臂,半彎着腰蹲在地上嗷嗷直叫。
呼啦一聲,幾個端着刺刀的日本兵都圍了上來,其中一個身體格外強壯的,抬起穿着牛皮鞋的腳就往黃石中襠下踢來。
在中國的武術人看來封眼、鎖喉、撩襠都是些下流招數,是小毛賊才使用的。就是連仙人摘桃這樣的招數,正派武術人士也不屑於使用,只是出現在說書講古的江湖人,嘩眾取寵的段子裏。
這個日本兵看樣子是練過的,飛來的一腳撩陰腿,快而且力道十足。黃石中略一偏身,手掌向下一敲,順手把這腳後跟一甩。那個強壯的日本兵,踉踉蹌蹌甩出去十來步遠。雙手抱着受傷的腿,在地上打着滾的嚎叫。
這下,黃石中可是惹了大禍,剩下的日本兵擺好白刃格鬥的陣型。呀呀的叫着,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圍了上來。
眼見腸流肚破的慘劇就要發生。
八格牙路!一聲大喝,從門衛室里走出一個中尉軍官來。他威嚴的一揮手,揮散幾個圍住黃石中的日本兵,示意繼續檢查放行工作。大東亞聖戰需要煤炭,這是不能耽擱的。
軍官獨自走到黃石中身邊,圍繞着他轉了幾圈,伸手往肩上按了一按。黃石中身子都沒晃一晃!軍官眼裏頓時滿是尊敬的神色。
這個軍官可不簡單,無論是空手道、柔道、劍道都是高手。他出身武士世家,從小酷愛武藝,遍訪本土四島武林高手。練就一身好武藝。他剛才那一按,是用盡了功力。要是平常人,不只是一個屁股蹲,就怕連五臟六腑全身骨節都要受傷。
恭喜!你的大大的好!說著軍官豎起了大拇指:咱們朋友的交!說完,熱情的近前握着黃石中的的手搖晃着說。
見到這個日本軍官,滿臉的笑意,沒有耍奸使壞的意思,黃石中也笑了:太君也喜歡這個!說著黃石中拉了個頂天立地式。軍官忙不迭的點頭:喜歡,喜歡,太喜歡了!怎麼以後交流交流。
黃石中點點頭,他不想惹事,更不想躲,得罪了勢力最大的土匪。那就是光腚戳了馬蜂窩,眼前就是要掙錢養家餬口過日子。走到哪,算哪吧!黃石中心裏嘆着氣想。
黃石中井下遇難以後,大師兄劉明起才打聽出。那天,黃石中和日本人發生衝突,幸免於難,不是偶然的,是因為有人打招呼。
打招呼的人是三師弟聶洪富。
是時,早已和日本人做生意的聶洪富,在為煤礦供材料在礦上忙活。
他和日本軍官小井順二,早年認識,彼此切磋過武功。
小井順二既是日本武林高手,又是位中國武術迷。聶洪富在和日本人打交道的時候,生意還算規矩,沒有多少賣國求榮的勾當,抗戰勝利后,也沒有受到清算。
只是,他把通臂白拳散手的招數,告訴小井順二不少。在日本空手道形成氣候的時候,作為最高段位的高手,小井順二把聶洪富交流的散手招數,編進空手道教材,也算是簡接出賣了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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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聶洪富見到小師弟,面臨一群刺刀,出於同門之義,他懇求小井順二干預施救。只是,他從來沒有敢在漣泉煤礦公開露面。
聶洪富怕大師兄,當面啐他的臉。
黃石中晚上還沒走到自己家的地窩子草棚邊,大師兄早已在路邊等着黃石中:小鬼子沒再找你的事吧?
見黃石中搖頭,大師兄接著說:下窯的每天平平安安回來就好,先別回家了,你四師哥來了!咱們去小酒館坐坐!
黃石中一聽蹦的老高:在哪,我好一陣沒見到他了。
跟着大師兄來到他住的土坯房,迎門就見一座黑鐵塔堵在那裏。
自從師父去世以後,四師兄說是要去見識江湖從那天算起,有十來年沒見過面了吧。
四師兄熊振山哈哈笑着迎了出來,一把將小師弟摟在懷裏。那個親熱勁,就是一個娘的孩子也沒有這樣的近乎。
拍拍打打和黃石中親熱過,四師兄將小師弟推開幾步,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這哪還是當年那個俊俏的少年!時光催人老,歲月不留情呦。見老了,可惜你那身好本事了。
咳!三個孩子的爹了,還能不老,要不是他們纏磨。我也會和四哥樣,會盡天下英雄。
說完黃石中嘆口氣:四哥,你也見老了!
可不是,四哥現在是滿臉風霜,環眼圓睜,鋼髯如針,顯的比以前更威武雄壯。
見到兩個師弟在那熱乎,大師兄捻着鬍鬚在一邊微笑。
在他兩人感慨過後,他手一伸,把兩人讓進門。轉臉對着大兒子:去去!大人說話,小孩別聽,你到外邊望望風,有什麼人來了快來告訴一聲。
兒子撅着小嘴,不情不願的蹭出門去,本來他是想聽聽大人那些江湖和武功里的事。早上,五叔打幾個日本人的事,早已傳遍礦區,讓男孩子們好生敬仰。
四師兄還是像以前那樣,說話不藏不掖,開門見山:我這次來,是想給日本人點苦頭吃的,別把別人家當成自己的榻榻米。
見到大師兄眼睛發亮,五師弟滿臉迷惑,四師兄壓低了嗓子:我參加游擊隊了,就是遠近聞名的凌昊義的隊伍。
凌昊義是誰?你們知道嗎?他原先是黑風山二當家的,看不慣胡三有奶就是娘,和日本人勾勾搭搭的,獨自溜下山拉起了隊伍。這人很仗義,也很有本事,對他,我服!不過,現在他家裏人受連累,對外名字叫龍志安。
二當家的,黃石中還能不熟,別的不說,那天要不是他的幫助,真不能把小鳳安安全全偷下山。想到這裏,黃石中心熱起來,想說什麼,想到二蘭子娘幾個,他又頹唐的坐了下來。
大師兄停住呼嚕嚕吸的水煙袋:哇變都傳龍志安的隊伍挺能打,原來還有這個彎彎繞,龍志安就是凌昊義!
聽說日本人恨他入骨,非要滅了他呀!我也很佩服這個漢子,聽五師弟沒少提起過他。是以後能走到一起的人,你多上點心。龍志安打日本人真有種,只是我聽說他和八路軍、國民黨、土匪大綹子都有來往,都不親,是三不靠?
四師兄糧食斗樣的大頭,左右搖搖:不對,從骨子裏,他還是和共產黨近些。我這次來,就是受他委託,想找個和共產黨接近的牽線人。大哥你人頭熟,心眼活,這礦區都知道有共產黨在活動,你就留個心吧。
大師兄點點頭,一臉莊重的說:四弟這個忙我幫定了!你三師哥就是八路老虎團的(實則為老五團)。
四師兄走後,黃石中多少天靜不下心,他真想一拍腚跟游擊隊去。可是看到二蘭子娘幾個,心就涼了下來。還好,大師哥幾次勸解,想辦事,拳打卧牛之地,在哪裏不行。
幫大師哥送過幾次信,招呼過幾次人,黃石中心裏踏實多了,大師哥就算是沒有親口承認,黃石中也知道他是個共產黨!
黃石中委委屈屈,為了老婆孩子,雖然生活很不容易,每天掙着一斗粒毛的高粱面。勉勉強強夠全家喝着四眼稀粥度日子,生活必定安定下來。而且礦上的窯戶們,從那天在老東門硬抗日本人,知道他是有絕藝在身的人。再看他都是滿眼的尊敬,無意之間把黃石中當成了自己的頭。
風欲靜而樹不止!這是從根子上來說是從小井順二引起的。
小井順二就是那個痴迷武術,解過黃石中圍的軍官。他本人並不知道,對黃石中的加害。但日本人里派閥林立,林子裏什麼鳥都有,就是小小的少佐軍官,也能發起政變。
老東門事件后,小井順二經常找黃石中切磋探討武藝,從手眼身法步到呼吸精氣神。小井順二在和黃石中的交往中受益不少,來往不少。而黃石中受大師兄劉明起所託,每次到日本人住的地方,都是多留個心眼,細心的觀看揣摩,也給劉明起提供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
這可捅了一些日本人的肺葉子,挑唆憲兵隊暗地裏盯上了黃石中。只是黃石中行事低調,做事小心,憲兵隊倒也沒有抓到黃石中什麼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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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二去,憲兵小隊長有些厭煩,就把監視黃石中的事交給了一個叫豬犬毅的憲兵曹長。
豬犬毅是個有嚴重法西斯主義份子,文化水平不高從軍的時間也不長,見到小井順二隻有並腳立正的份。看到黃石中被小井順二待為上賓,從心裏就不是滋味,象喝了瓶酸醋樣的倒胃燒心。
表面上,他可不敢對黃石中再沒怎樣。那是長官的上賓,他明裡能敢幹什麼?暗地裏,他可就琢磨出了壞點子。
一天小牛兒到老東門玩,遠遠地望見豬犬毅黃眼珠子轉轉,就有了主意。作為憲兵隊見識過黃石中能耐的特務人員,豬犬毅不可能不認識黃石中的兒子。
豬犬毅笑眯眯的走到小牛兒的身邊,用半熟的中國話:小孩。我,是你父親的朋友!這裏,糖的給!
作為營養不良的中國孩子,有幾個能抵擋住又香又甜糖的誘惑。一塊糖很快隨着口水下了小牛兒的肚。
看到小牛兒舔着嘴唇,意猶未盡的樣子。豬犬毅笑了:小孩,我這裏糖的大大的有,你的繼續米西?
小牛兒就像被拴住繩子的小羊,乖乖的跟豬犬毅走。在他的宿舍外,豬犬毅從食堂端來一大瓷缸子白糖:小孩,你的給!
見到白棉花樣的白糖,小牛兒哪裏收的住嘴。
豬犬毅邊笑咪咪看小妞兒大把吃着白糖,邊誘惑的問:你的父親每天結交什麼人。你的,說每天我糖的繼續給。
一是小牛兒對父親的事情知道的甚少,二是母親一再的教育他,父親的事、家裏的事不許對外邊人說。
豬犬毅見問不到什麼,再說白糖小牛兒已經吞下不少。報復看笑話的目的已經達到,就放小牛兒回了家。
小牛兒回到家,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就仄歪在床上,胃裏象有千百隻手在抓撓,酸水順着嘴角往下流。
小牛兒病了一星期,差點沒有把命扔掉,從此他對日本人的恨啊!沒有誰能去掉。
黃石中實在去不掉心中的氣惱,算計一個才懂事的小孩,算什麼本事?
他再一次和小井順二切磋的時候,把事情告訴了他。
小井順二又豈是好惹的,找個機會,他大罵著八格!狠狠的打了豬犬毅一個耳光,還補上一腳。他那一腳可是了得,足足讓豬犬毅在床上趴了一個多禮拜。
從那,豬犬毅和黃石中的梁子是結下了。
事情偏巧,那一陣子礦上的抗日活動高漲。下窯的工人跑去參加游擊隊的,故意破壞生產的,連罷工現象也出現了。日本人雖然拿不準是誰組織了抗日活動。可殺雞小猴,找個領頭的滅滅風頭是很必要的。
憲兵隊開會商議后,把具體任務交給料豬犬毅。
殺掉黃石中,不傷筋不動骨,既解了自己的仇又解決了工人的頭。消禍患於無形,正中其意。
豬犬毅行動的很快,計劃很周密。他把包工櫃的頭叫來,如此如此一安排,包工頭點頭作揖的答應了。那時候下窯就等於到陰間走一遭,三塊石板夾一塊肉,吃的陽間飯,乾的陰間活。要想不死人不容易,要想讓死個人還不是老虎吃豆芽,小菜一碟。
包工頭在頂板、立柱稍稍做了手腳,黃石中的一輩子就這樣交代了。
他死後,有人懷疑過死因,可誰能拿出證據?
黃石中的風波,很快被一場暴風雨形成的山洪沖沒了。
黃石中這個本來能成為一個有名武師的人,砸成肉醬的屍身,因為是用草席包裹的,經過大水,再也找不到一片骨頭渣。從此湮滅在,荒草野坡中,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還有三個孩子。
人死了,世間的寒苦再也不會知道。活着的人,還得苦苦掙扎。
雖然有大師伯的接濟,也有黃石中生前要好的工友的幫扶,可大家日子都很困苦,接濟哪是長法子啊。
萬般無奈,二蘭子把大閨女送給了別人。最讓她傷心的是:女兒臨出門,眼淚汪汪的抱着她的大腿不肯放手,哀哀懇求。解放后,二蘭子想方設法找到了,已經攆轉賣到河南的大女兒。
大女兒死活不認這個母親,說得話讓二蘭子心碎:上有哥,下有妹,為什麼非得賣我?我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
不到十歲的小牛兒,吃盡了人間道苦。三九寒天,穿着空殼破襖,踏着大雪去賣賒來的麻花、青蘿蔔,哪怕賺到一文錢,也是在養家餬口啊。
小牛兒也會通臂白拳,那是父親黃石中去世后,大師伯劉明起教的。大師伯就是小牛兒的師傅!
只是小牛兒雖然學了武術。窮學文,富學武,學武的人首先要填飽肚子,不然打個旋風腳,營養不良的,自己先要栽倒了。因為生活所迫,飢餓伴隨他度過童年。小牛兒他的武功,始終沒有達到黃石中的程度。
小牛兒十二歲的時候,有了大名:黃德仁!不過熟悉的人,還是喊他小牛兒,畢竟還是個孩子嘛。
母親躺在床上起不來,討飯的時候,她被狗咬了,鮮血淋漓的回到家,栽倒床上,只能眼看着屋頂哼哼。
雖然有時候,人們忍氣吞聲,想着就是跪着生也行,可是現實連跪着生的機會也不是每個人能得到的。
孤兒寡母在日本人統治下,以人命換煤炭的漣泉區,如何生存?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