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鳳姐聞訊起疑心
再說說趙姨娘,她看到寶釵送了賈環一些東西,心裏特別高興,心裏想:“怪不得別人都說寶丫頭好呢,會做人,很大方,現在看起來果然是這樣。他哥哥能帶回多少東西啊,她挨家挨戶地送,一處都不漏,也不顯出誰厚誰薄,連我們這樣沒運氣的,她都想到了。要是那個林丫頭,她正眼都不會瞧我們娘兒們一下,哪裏還會送我們東西?”一邊想着,一邊把那些東西翻來覆去地擺弄着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寶釵是王夫人的親戚,為什麼不到王夫人面前去賣個好呢。於是自己就扭扭捏捏地拿着東西,走到王夫人房裏,站在旁邊,陪着笑臉說:“這是寶姑娘剛剛給環哥兒的。難為寶姑娘這麼年輕的人,想得這麼周到,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又大方又得體,怎麼能不讓人佩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整天都誇她疼她。我也不敢自己就收起來,特意拿來給太太看看,太太也高興高興。”王夫人一聽,早就知道她的來意了,又看她說得顛三倒四的,也不好不理她,就說:“你只管收了給環哥玩吧。”趙姨娘來的時候興高采烈的,誰知道碰了一鼻子灰,滿心的生氣,又不敢表現出來,只能灰溜溜地出來了。回到自己屋裏,把東西往一邊一扔,嘴裏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這又算個什麼事兒呢。”然後就坐在那兒,自己生了半天悶氣。
再看鶯兒帶着老婆子們送東西回來,回復了寶釵,把眾人道謝的話和賞賜的銀錢都說完了,那個老婆子就出去了。鶯兒往前走了一步,挨着寶釵悄悄地說:“剛才我到璉二奶奶那兒,看到二奶奶一臉的怒氣。我送下東西出來的時候,悄悄問小紅,她說剛才二奶奶從老太太屋裏回來,不像往常那樣高興,叫了平兒去,嘰嘰咕咕地不知道說些什麼。看那樣子,好像有什麼大事似的。姑娘沒聽到那邊老太太有什麼事吧?”寶釵聽了,自己也覺得納悶,想不出鳳姐為什麼生氣,就說:“各人家有各家的事兒,咱們哪裏管得着。你去倒茶吧。”鶯兒就出去倒茶了,這事兒咱們就不提了。
再說說寶玉送了黛玉回來,想着黛玉孤苦伶仃的,不免也替她傷心起來。他想把這事兒告訴襲人,進屋裏卻只看到麝月和秋紋。就問:“你襲人姐姐去哪兒了?”麝月說:“左右就在這幾個院裏,又不會丟了她。一會兒不見就這麼找。”寶玉笑着說:“不是怕丟了她。因為我剛到林姑娘那兒,看到林姑娘又在傷心呢。問起來才知道是寶姐姐送了她東西,她看到是家鄉的土產,就觸景生情了。我想告訴襲人姐姐,讓她有空的時候過去勸勸。”正說著呢,晴雯進來了,就問寶玉:“你回來了,你又要叫誰去勸啊?”寶玉就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晴雯說:“襲人姐姐剛出去,我聽她說要到璉二奶奶那兒去。說不定還會到林姑娘那兒呢。”寶玉聽了,就不說話了。秋紋倒了茶來,寶玉漱了一口,遞給小丫頭,心裏很是不自在,就隨便歪在床上。
再看襲人,因為寶玉出門了,自己做了會兒針線活,忽然想起鳳姐身體不好,這幾天也沒過去看看,況且聽說賈璉出門了,正好可以過去和鳳姐說說話兒。於是就告訴晴雯:“好生在屋裏待着,別都跑出去了,要是寶玉回來找不到人就不好了。”晴雯說:“喲,這屋裏就你一個人惦記着他,我們都是白吃飯混日子的唄。”襲人笑着,也不答話,就走了。
剛走到沁芳橋畔,那時正是夏末秋初的時候,池子裏的蓮藕新的舊的夾雜在一起,荷葉荷花紅紅綠綠的,看着有些零亂。襲人一邊走着,一邊沿着堤岸看風景玩耍了一會兒。突然抬頭看到那邊葡萄架底下有人拿着撣子在撣什麼東西呢,走近一看,原來是老祝媽。那老婆子看到襲人,就笑嘻嘻地迎上來說:“姑娘今天怎麼有空出來逛逛呀?”襲人道:“可不是嘛。我要到璉二奶奶家去看看呢。你在這兒做什麼呢?”那婆子說:“我在這兒趕蜜蜂呢。今年三伏天雨水少,這果樹上都長蟲子了,把果子咬得坑坑窪窪的,掉了好多下來。姑娘您還不知道呢,這馬蜂最討厭了,一串果子上只要咬破三兩個,那破了的水滴到好果子上,這一串就都要爛掉了。姑娘您瞧,咱們說話這一會兒沒趕,就落上好多蜜蜂了。”襲人道:“你就算不停地趕,也趕不過來多少。你應該告訴買辦,讓他多做些小冷布口袋兒,一串果子套上一個,又透風,又不會糟蹋果子。”婆子笑着說:“還是姑娘說得對。我今年才管這個事兒,哪裏知道這個巧法子呢。”又笑着說:“今年果子雖然被糟蹋了一些,不過味道倒是挺好的,不信摘一個姑娘嘗嘗。”襲人一本正經地說:“這可不行。先不說沒熟吃不得,就算熟了,還沒有供鮮呢,咱們就先吃了可不行。你在府里這麼多年了,難道連這個規矩都不懂了嗎?”老祝忙笑着說:“姑娘說得是。我看姑娘好像很喜歡,才敢這麼說的,可真是把規矩弄錯了,我真是老糊塗了。”襲人道:“這也沒什麼。只是你們這些上了年紀的老奶奶們,可別帶頭這麼做就好了。”說著就直接出了園子,來到鳳姐這兒。
一到院子裏,就聽到鳳姐說:“天理良心啊,我在這屋裏熬着,怎麼感覺自己越來越像個賊了呢。”襲人聽到這話,知道肯定是有原因的,想回去又不好,想進去也不好,於是就故意把腳步放重些,隔着窗子問道:“平姐姐在家嗎?”平兒忙答應着迎了出來。襲人就問:“二奶奶也在家嗎?身體可大好了?”說著就走進來了。鳳姐假裝在床上歪着呢,看到襲人進來,也笑着站起來說:“好些了,讓你惦記着。怎麼這幾天不過來我們這邊坐坐呢?”襲人道:“奶奶身體不舒服,本來就應該天天過來請安才是。但又怕奶奶身體不爽快,想安靜地休息休息,我們要是來了,反倒吵到奶奶心煩。”鳳姐笑着說:“心煩倒是沒有的事兒。倒是寶兄弟屋裏雖然人多,但也就是靠着你一個人照看他,也確實離不開你。我常聽平兒告訴我,說你在背地裏還惦記着我,常常問起我。這就是你盡心了。”一邊說著,叫平兒挪了一張杌子放在床邊,讓襲人坐下。豐兒端進茶來,襲人欠身說:“妹妹坐着吧。”然後就開始閑聊起來。只見一個小丫頭在外面屋裏悄悄地和平兒說:“旺兒來了,正在二門上伺候着呢。”又聽到平兒也悄悄地說:“知道了。叫他先去,過會兒再來,別在門口站着。”襲人知道他們有事,又說了兩句話,就起身要走。鳳姐說:“有空來坐坐,說說話兒,我還挺開心的。”然後讓平兒:“送送你妹妹。”平兒答應着送了出來。只見兩三個小丫頭都在那兒屏聲息氣、整整齊齊地伺候着。襲人不知道是什麼事,就自己走了。
再說平兒送襲人出去后,進來回話說:“旺兒剛才來了,因為襲人在這兒,我讓他先到外面等等。現在是立刻叫他進來呢,還是再等等?請奶奶指示。”鳳姐說:“叫他進來。”平兒忙叫小丫頭去傳旺兒進來。這邊鳳姐又問平兒:“你到底是怎麼聽到這些事兒的?”平兒說:“就是剛才那個小丫頭說的。她說她在二門裏頭聽到外面兩個小廝說:‘這個新二奶奶比咱們舊二奶奶還漂亮呢,脾氣也好。’也不知道是旺兒還是誰,呵斥了那兩個小廝一頓,說:‘什麼新奶奶舊奶奶的,還不趕緊悄悄兒的,要是讓裏頭知道了,把你們的舌頭都割了。’”平兒正說著呢,只見一個小丫頭進來回話說:“旺兒在外面伺候着呢。”鳳姐聽了,冷笑了一聲說:“叫他進來。”那小丫頭出去說:“奶奶叫你呢。”旺兒連忙答應着進來了。旺兒請了安,在外間門口垂手站着。鳳姐說:“你過來,我有話問你。”旺兒才走到裏間門旁站着。鳳姐說:“你二爺在外面弄了人,你知道不知道?”旺兒又打了個千兒回道:“奴才天天在二門上聽差辦事,怎麼能知道二爺外面的事兒呢。”鳳姐冷笑着說:“你自然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你怎麼會攔着別人呢。”旺兒聽到這話,知道剛才的話已經傳出去了,料想瞞不過去了,就又跪下回道:“奴才實在不知道。就是之前興兒和喜兒兩個人在那兒亂說,奴才呵斥了他們兩句。這裏面具體的情況奴才不知道,不敢亂回。求奶奶問興兒吧,他是經常跟着二爺出門的。”鳳姐聽了,狠狠地啐了一口,罵道:“你們這一群沒良心的混賬王八蛋!都是一夥兒的,還以為我不知道呢。先去給我把興兒那個王八蛋叫過來,你也不許走。問明白了他,再回來問你。好啊,好啊,好啊,這才是我調教出來的‘好人’呢!”那旺兒只得連連答應幾個“是”,磕了個頭爬起來出去叫興兒了。
卻說興兒正在賬房裏和小廝們玩呢,聽到說二奶奶叫他,先嚇了一跳,可也沒想到是這件事發作了,連忙跟着旺兒進來。旺兒先進去回話說:“興兒來了。”鳳姐厲聲道:“叫他!”興兒聽到這個聲音,早就沒了主意,只得壯着膽子進來。鳳姐一見,就說:“好小子啊!你和你爺辦的好事兒啊!你就實話說吧!”興兒一聽這話,又看到鳳姐的臉色以及兩邊丫頭們的樣子,早就嚇得腿軟了,不自覺地就跪下,一個勁兒地磕頭。鳳姐說:“論起這件事來,我也聽說和你沒什麼關係。但你不早點來告訴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要是實話說了,我還能饒你,要是再有一個字說謊,你先摸摸你脖子上長了幾個腦袋!”興兒戰戰兢兢地朝着上頭磕頭說:“奶奶問的是什麼事,奴才和爺辦壞了?”鳳姐聽了,一腔怒火都涌了上來,喝令:“打嘴巴!”旺兒過來剛要打,鳳姐罵道:“什麼糊塗王八蛋!叫他自己打,用得着你打嗎!一會兒你再自己打自己嘴巴也不遲。”那興兒真的就自己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十幾個嘴巴。鳳姐喝聲“站住”,問道:“你二爺在外面娶了什麼新奶奶舊奶奶的事兒,你大概不知道吧。”興兒見說出這件事來,更加慌張了,連忙把帽子抓下來在磚地上咚咚咚地磕得頭直響,嘴裏說:“只求奶奶饒命,奴才再也不敢說一個字的謊。”鳳姐說:“快說!”興兒直挺挺地跪起來回道:“這件事開始奴才也不知道。就是有一天,東府里大老爺送殯,俞祿到珍大爺廟裏去領銀子。二爺和蓉哥兒到了東府里,在路上爺兒倆說起珍大奶奶那邊的兩位姨奶奶來。二爺誇她們好,蓉哥兒哄着二爺,說把二姨奶奶說給二爺。”鳳姐聽到這兒,狠狠地啐道:“呸,不要臉的王八蛋!她是你哪門子的姨奶奶!”興兒忙又磕頭說:“奴才該死!”往上瞅着,不敢說話。鳳姐說:“說完了嗎?怎麼不說了?”興兒這才又回道:“二爺聽到這個話就高興了。後來奴才也不知道怎麼就弄成真的了。”鳳姐微微冷笑道:“這是自然的,你哪裏會知道呢!你知道的恐怕都煩了呢。好了,說下面的吧!”興兒回道:“後來就是蓉哥兒給二爺找了房子。”鳳姐忙問道:“那房子現在在哪裏?”興兒說:“就在府後頭。”鳳姐說:“哦。”回頭瞅着平兒說:“咱們都是死人哪。你聽聽!”平兒也不敢吭聲。興兒又回道:“珍大爺那邊給了張家不知道多少銀子,那張家就不再過問了。”鳳姐說:“這裏面怎麼又扯上張家李家的了呢?”興兒回道:“奶奶不知道,這二奶奶……”剛說到這兒,又自己打了個嘴巴,把鳳姐都逗笑了。兩邊的丫頭也都抿着嘴笑。興兒想了想,說:“那珍大奶奶的妹子……”鳳姐接著說:“怎麼樣?快說呀。”興兒說:“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原來從小就許了人家的,姓張,叫什麼張華,現在窮得都快要討飯了。珍大爺許了他銀子,他就退了親了。”鳳姐聽到這兒,點了點頭,回頭對丫頭們說:“你們都聽見了?小王八蛋,之前他還說不知道呢!”興兒又回道:“後來二爺才讓人裱糊了房子,把人娶過來了。”鳳姐說:“從哪裏娶過來的?”興兒回道:“就在她老娘家抬過來的。”鳳姐說:“好罷了。”又問:“沒人送親嗎?”興兒說:“就是蓉哥兒。還有幾個丫頭老婆子們,沒別人。”鳳姐說:“你大奶奶沒來嗎?”興兒說:“過了兩天,大奶奶才拿了些東西來瞧的。”鳳姐笑了一笑,回頭對平兒說:“怪不得那兩天二爺一個勁兒地誇大一奶奶呢。”轉過臉來又問興兒:“誰伺候呢?自然是你了。”興兒趕忙磕頭不說話。鳳姐又問:“之前那些日子說去那府里辦事,想來辦的就是這個事兒了。”興兒回道:“也有辦事的時候,也有往新房子裏去的時候。”鳳姐又問:“誰和她住着呢。”興兒說:“她母親和她妹子。昨兒她妹子自己抹脖子了。”鳳姐說:“這又是為什麼?”興兒就把柳湘蓮的事兒說了一遍。鳳姐說:“這個人還算運氣好,省得當那出名的王八蛋。”又問:“沒別的事兒了嗎?”興兒說:“別的事兒奴才不知道。奴才剛剛說的字字都是實話,要是有一個字是假的,奶奶查出來只管打死奴才,奴才也無怨言。”鳳姐低了一下頭,又指着興兒說:“你這個小猴崽子就該打死。這有什麼瞞着我的?你以為瞞着我,就能在你那個糊塗爺跟前討好兒了,你新奶奶就會疼你了。我看你剛才還有點害怕,不敢撒謊,要不我把你的腿給打折了呢。”說著喝令“起去。”興兒磕了個頭,才爬起來,退到外間門口,不敢就走。鳳姐說:“過來,我還有話呢。”興兒趕忙垂手恭聽。鳳姐說:“你忙什麼,新奶奶等着你去領賞呢?”興兒也不敢抬頭。鳳姐說:“從今天起你不許過去。我什麼時候叫你,你什麼時候到。晚一步,你試試!出去吧。”興兒連忙答應幾個“是”,退出門去。鳳姐又叫道:“興兒!”興兒趕忙答應着回來。鳳姐說:“快出去告訴你二爺去,是不是啊?”興兒回道:“奴才不敢。”鳳姐說:“你出去要是提一個字兒,小心你的皮!”興兒連忙答應着才出去了。鳳姐又叫:“旺兒呢?”旺兒連忙答應着過來。鳳姐直瞪瞪地瞅了他兩三句話的工夫,才說:“好旺兒,很好,去吧!要是外面有人提一個字兒,都算在你身上。”旺兒答應着也出去了。
鳳姐這才叫倒茶。小丫頭們都很會意,都出去了。這裏鳳姐才和平兒說:“你都聽見了?這才好呢。”平兒也不敢答話,只好陪着笑。鳳姐越想越氣,歪在枕頭上就開始出神,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就叫:“平兒來。”平兒連忙答應着過來。鳳姐說:“我想這件事就應該這麼辦才好。也不用等你二爺回來再商量了。”到底鳳姐要怎麼辦理此事呢,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