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他的衣帶
裴墨沉沒想明白,身旁的腳步聲漸遠,他恍然回神。此處空曠,但上方的屏風桌椅、茶盞擺件,無一不精緻華美,應該是魔族中哪位大能的居所。
會是誰呢?裴墨沉想。
他慢慢摸到石階,指腹蹭到邊緣處的一點鮮血,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被流動的泉水帶走了。
泉水溫熱,舒緩了身體細密的疼痛,熱氣蒸得人有些昏沉。被帶到血池時都從容鎮定的裴墨沉,在只有他一人的靈泉池中,生出些許忐忑。
他聽見細微響動,微微抬眸望去,乳白的靈泉水汽縈繞着灰色石塊,一片暖白綉着金絲暗紋的衣擺闖入眼中。
裴墨沉的手指無意識捏緊了,脊背綳直。
“是我。”
又是刻意壓低的嗓音,裴墨沉的手指卻已經鬆開,水面盪起一小片漣漪。
許然將帶來的一盤點心放下,然後也入了水,激起的水花澆濕了銀白色的面具。
面具下濕漉漉的長睫一動,裴墨沉對上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視線向下,是微微抿着的唇。顏色淺淡,讓他立刻就想到了剛才觸到的那一點鮮血。
許然很自在的拿了塊點心遞給他。
裴墨沉將目光從他的臉上收回來:“多謝。”
見他安安靜靜地吃了點心,許然唇角彎了一瞬:“比不上你們人族的吃食。”
裴墨沉不知怎麼答這話,語氣猶疑:“味道並不差。”
許然眨了一下眼,表情有點古怪,懵了幾秒才笑出聲:“這種事情就不用你費心安慰了。”
何況對方這安慰人的能力也太差了些。
泡了會兒泉水又吃了點心,裴墨沉的精力總算恢復了些,他問出那個糾結半天的問題:“你為何要幫我們?”
許然並不像裴墨沉,泡個溫泉還那麼端端正正、規規矩矩,沒骨頭似的滑下來坐好,衣裳的一片帶子飄在水面上,漫不經心道:“你總在救人助人,都說得出理由?”
裴墨沉也慢慢坐下,手背擦過他的衣帶,微微斂眸:“天衍宗一向教導弟子要鋤強扶弱,庇護一方生靈。”
許然很容易被他逗笑:“所以你們人族便該救人,我們魔族便該傷人?”
“是我狹隘,該向你道歉。”裴墨沉一愣,有些無措地勾住他的衣帶,“我並非懷疑你的用心,只是你做這些,可會為難?”
許然扯下被他勾住的那根衣帶,而後捧起他的手,輕輕纏在他的腕上,好像嘆了口氣:“怎麼這麼容易輕信於人?你們人族或許還講面子仁義,但魔族作惡總是不管不顧的。”
“不是……”裴墨沉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衣帶,語氣生澀地反駁,“我似乎生來就能感受到旁人對我的喜惡,極少出錯。”
他大概是很少說這種話,頓了一下:“你的氣息,讓我覺得很安全。”
這話說出來也很奇怪,又被他很快帶過去:“修仙一途艱難險阻,我又不是三歲小兒,怎會輕信於人?”
他歷練多年,看盡世間百態,自然知道人心難測。
許然沒有應答,心似乎也被這泉水泡軟了。聽裴墨沉說這些,他是開心的。
“冤枉了你。”許然的嗓音極輕。
裴墨沉晃了一下手臂,慢慢扯了下唇:“我還是第一次見魔修穿白衣。”
魔族自古崇尚黑、紅、金三色,最不喜白色,認為白色喪氣無趣。
許然看向他,順着問道:“好看嗎?”
裴墨沉的目光從他那遮了全臉的面具晃過,沒有過多探究,但也故意說:“衣裳自然是好看的。”
至於這衣裳的主人是什麼模樣,那就不得而知了。
許然又好氣又好笑,在這之外,又有心虛。
*
這些日子的虧損稍稍恢復后,許然便用匕首剝開血肉,生取了一截肋骨。
煉個分身並不難,難得是如何恰到好處的分離妖力與魔力,以及逼出體內的妖族精血,林林總總,費了些時間。
整整三日,裴墨沉不曾見到許然。
到了落淵宮之後,除了第一日的艱險,天衍宗弟子並未受到什麼為難,住進這個院子日子后更是安逸得過分,叫他們都不小心鬆懈了心神。
陣法的進度比他們預想之中要快得多,他們幾乎看到了重獲自由的希望,個個臉上都恢復了神采。
今日雪小了些,有兩個弟子擇了地上的枯枝,比試劍招。
天衍宗有“天下第一劍宗”之稱,收徒標準極高,即便是外門弟子,天賦也都是不錯的。
天衍宗弟子堅守清正劍道,劍招飄逸,行雲流水,即便只拿着隨地可見的枯枝,也極具觀賞性。
裴墨沉站在一旁,零碎的雪花落在他的發上,他眉眼沉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兩位弟子收了枯枝,在雪地里穿着單衣也絲毫不覺得冷,竟是一同看向了裴墨沉:“師叔?”
是既期待盼望又矜持忐忑的目光。
這樣的情緒,從前做首席弟子時裴墨沉很熟悉,這三年反倒是陌生了。
他斂住些許不自在,上前抬手點了點其中一人的腕部:“綳得太緊了。”
那人臉色微紅,卻又一板一眼:“多謝師叔!”
外門弟子尚未拜師,只有每日一次晨練時被師兄指導的機會,這次能和裴墨沉接觸,他們倒覺得有些因禍得福。
“師叔。”又一個弟子湊上前,語氣有點不好意思,“天一劍法您會嗎?我們若是能出去,這次考核便該考這個劍法了。”
裴墨沉也不知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裏的:“……會。”
他其實沒比這些弟子年長多少,但看着他們,也的確跟看小輩差不多,撿起地上的枯枝時,還有些無奈。
天一劍法是天衍宗的外門劍法,並不算秘密,在落淵宮使出來也無甚要緊。年幼時裴墨沉將其練過千萬遍,都不需細想,手腕翻轉,招式便很熟練的使了出來。
許然坐在屋頂上方,邊欣賞邊吃了塊甜點心。
一套劍法舞完,許然看見他衣袖處露出的一小段暖白色綉着金線的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