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兒慧敏

第9章 我兒慧敏

眼前人顫顫巍巍的行禮,又進氣沒有出氣多的說話。

挽南心中不由得微嘆,當年的執着終成腐朽。

看着老道士,挽南轉了兩圈:“你當年所求本非常理,如今惡痛纏身,已然不得善終。”

這話並不好聽,老道士看得開,恪守和本心卻睜着大眼睛瞪她。

“此地雖富,此觀卻已落敗。”挽南只看着老道士朽木難支的身體,口中乘勝追擊。

“但即使如此,卻倒比其他三城更有得道之心,你修道多年,是非曲直,心中可有準則?”

老道士眼裏已帶着混濁的淚花,囁嚅的嘴直擊瑟縮的靈魂:“已有準則,亦有己道。”

“你如今肯出來見我,想必是擇好道了。”看着老道士發黃的雙眼,挽南還是減了些咄咄逼人:“既如此,我只問你一句,人在哪?”

“滿城風雨,哪裏是我一個老道可以掌控的。”老道士搖了搖頭,可悲可嘆。

“此地雖敗落,但自三日前神官的消息傳來,官城四位小神官便躍躍欲試,妄圖一飛衝天。”

陳三願皺着眉開口,並不滿意這個回答:“這難道就是你擇的道?”

“我擇我道,但這官城中卻仍有無數小神官擇他們的道。”老道士心中發涼,卻也只能如此解釋:“而神官要尋的人,想必在挽南神官的消息傳來時,便已被他們扣下了。”

陳三願握住挽南的手,繼而問道:“既如此,我們便不會為難於你,最後一個問題,那人如今,姓甚名誰,此一生,可順遂?”

“無姓,孤女,紡織為生,眾人喚她織婆。”

老道士略微緩緩,進氣多出氣少地答話:“如今約莫六十有七,不幸過往無數,不孝子侄若干,逝世親友幾多,此一生,顛沛流離。”

老道士說完一番話后,便有些撐不住的靠在恪守和本心身上,有些勞累的喘着氣。

畢竟再是長遠的壽數,也有避不開病痛走到最後的那天。

老道士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湮沒在風雨里。

頃刻間,滿殿都是緘默,只余屋檐下秋雨淅淅瀝瀝的聲音。

陳三願想起六百年前那個老婆婆,音容笑貌已改,不變的,是苦澀的命運。

手又不免捏緊了挽南的手一些,陳三願有些不放心。

幽都實際上並無四季百年,可有些魂魄的到來,卻遠比年號日月更讓阿南記得刻骨銘心。

秋雨順着風擾入大殿,淺淺的攀附到了幾人的發梢。

然後又微微潤濕了幾人的鬢角,再一絲一絲的浸入體表,料峭冰寒,刻肌刻骨。

突然,挽南和陳三願二人同時眼神凌厲地看向了仍在神像前跪拜的婦人。

老道士師徒三人不知他們為何做此反應,急急轉過身去。

只見那婦人原本端正虔誠的身影,如今卻略微有了幾分彎曲和戰慄。

她的右手傾前,好似在地上寫寫畫畫什麼,那狀態,帶着幾分瘋魔。

一陣風雨襲來,陳舊大殿內的燭火又熄滅了兩盞,明亮火光也悄悄從婦人低調卻奢華的裙角散去。

雖仍有微光照在其身,但那陰森可怖的氣息卻是怎麼也壓不住。

挽南二人向婦人身後走去。

還未走近,便見那女子突然回頭凝視着他們二人,臉上驚疑不定。

一會兒哭着說“我兒慧敏”一會兒笑着說“多謝神官”。

除了那婦人,殿內的幾人都皺了皺眉,因為很明顯,這話並不是對着挽南說的。

也就幾息之間,婦人動了,突然瘋魔的跪爬着向挽南撲來,眼裏含着淚珠,聲裏帶着迫切。

挽南看着眼前這個已經不顧一切的母親,鼻尖突然傳來一抹有些熟悉的異香,下意識地就對陳三願使了使眼色。

於是陳三願向雨幕更深處奔去,撲棱間化成了一隻飛鳥,不畏風雨,瞬息之間就再也看不到身影。

挽南則動身上前,手起刀落,一下打暈了婦人,讓她不再有跪爬這樣瘋魔的行徑。

然後把兩個懵圈的小道童招來,讓他們一個把婦人安置在蒲團上,一個則去找藥物給婦人包紮手指。

安排完這些,挽南抬步往女子之前跪過的蒲團走去,低頭一看,好一朵支離破碎的彼岸花撞入眼帘。

用腳將其抹亂,挽南轉頭看向病體難支,堪堪危坐於蒲團之上的老道士:“你方才可有感應到什麼?”

老道士撐着身體搖搖頭。

很多事情,不是活得久,就能自負掌握的。

嗤笑一聲,挽南的脾氣已經壓不住:“就你這般模樣也好意思叫有悔有愧?”

“自我當年頓悟不願與之合污后,他們已不再與我來往。”年邁的老道士難得被挽南說的有些臊得慌。

“如今對我無甚所謂,不過是因為我已到人命危淺之際,需得兩個小弟子守這一方道觀罷了。”

挽南看着他顫顫巍巍的樣子:“我來的消息是誰傳給你的?”

老道士哆哆嗦嗦的從袖裏摸出一張紙條,掙扎着想起身遞給挽南。

人還未起來,就見挽南自己扒拉了一個蒲團,精疲力盡一般地坐在旁邊,攤手跟他要紙條。

識時務地連忙把紙條遞過去,在老道士顫抖的手裏,挽南卻沒接過那張紙條。

老道士不解地看向挽南,卻發現她正盯着自己的手一陣失神。

他的手很乾癟,皺紋縱橫,佈滿暗色的斑點,不像一雙手,反而像套了樹皮的指骨。

想到這裏,老道士略微悵然:“在下老了。”

挽南搖着頭問他:“你如今多少年歲?”

老道士澀然開口:“二知天命爾。”

“當年你來幽都尋我時,便是知天命之年?”挽南想起他當年的模樣。

看老道士點頭,挽南回神,接過紙條起身打開,上面只寫了“溯游神官說,挽南神官來了”幾個字。

“寫得真夠通俗易懂的。”挽南輕嘖一聲,忽然覺得眼睛有點刺痛:“這出奇的字是誰寫的?”

“是白夜小神官,這官城林立四位小神官,唯有他的字,”老道士絞盡腦汁憋出個詞:“最為別具一格。”

把紙條揉做一團點燃,挽南拋出下一個問題:“那這白夜的具體消息,你是否還要繼續對我搖頭?”

“老朽只會知無不言。”老道士梳理着心中所想,明朗之後方才一口氣道出。

“白夜小神官,五百年前便飛升下庭,因是這官城本地人士,是以一心投效溯洄神官座下,如今統管這官城所有小神官。”

總算有點有用的消息,挽南的嘴角彎起笑意:“你倒是果真不對我搖頭了。”

外頭的秋雨一直不停,裏頭老道士閉着眼歇息,兩個小道童着急忙慌的給吳夫人包紮。

挽南已經站起身好一會兒,人雙手抱胸靠在大殿的柱子上,眼睛卻看着門外的秋雨。

秋雨滴滴答答地落下,再彙集起渾濁,又悄無聲息的侵染進土地,好像要污進心裏。

這時,一隻飛鳥從雨幕中掠來,入殿內后又化做人形,赫然是陳三願。

陳三願邊走邊拍了拍身上的雨珠,一路行至挽南身旁,不曾言語,只是身形偉岸給人極可靠的氣息。

挽南跟陳三願對視了一眼,見他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轉頭對閉目養神的老道士道:“既如此,我二人便要離開了。”

說罷不待老道士有所反應,挽南二人便提步離開,義無反顧的打傘走向煙雨朦朧間。

明明身後是略微破敗的道觀,身前是混沌微茫的未來,卻和來時一樣不慌不忙。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匹馬戍梁州之挽南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匹馬戍梁州之挽南傳
上一章下一章

第9章 我兒慧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