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洄都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
閑登小閣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陳三願吸了一口雪。
猛地睜開眼,他看到了同樣喘着粗氣的挽南,二人是同樣的驚懼。
遠處的笛聲揉在雪裏,碎開人間。
“阿南。”把人攬到懷裏,陳三願死死抱着,心有餘悸。
“陳三願。”挽南給了他回應,心中同樣顫慄。
六百年前再走一遭。
他們差點,一起困在無邊孤苦裏。
“兄嫂總算醒了。”滿滿縮着脖子,盡量避開冷風,眼神哀怨:“都快到洄都了。”
不等他們回答,滿滿又將手摸上衛戍的額頭,不明所以地問他們。
“可衛戍為什麼還不醒?”
挽南和陳三願對視一眼,不確定答案。
“我們進的,也許不是同一個夢。”理清楚思緒,挽南道。
陳三願點點頭,贊同這個說法。
他和挽南從小裹挾,一個夢正常。
衛戍不一樣,他有自己的困擾和前世今生,大概率在另一個夢。
“咳、咳咳咳。”
三人同時一驚,是衛戍醒了。
喉嚨里好像還有戰火紛飛的味道,衛戍彎着腰,幾乎要咳出血淚來。
“你還好嗎?”挽南聽得有些難受,趕忙要了水遞給他。
衛戍接了水,喝得很急促,最後依舊嗆個不停。
淚水和喝的水糊得滿臉都是,雪掉在臉上化掉了,挽南總覺得他在哭。
“沒、沒事。”過了好半晌,衛戍舒服了些,看着挽南和陳三願的眼裏有琢磨不清的微光。
“衛戍。”王七娘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馬過來,在囚車外看着衛戍:“你總算醒了。”
“七娘?”衛戍略略回神,有些驚訝:“小洄呢?你怎麼會在這裏?”
“快到洄都,他帶人去前頭打點。”王七娘拋了一包包子到衛戍懷裏:“囚車速度慢,我從吳國來。”
衛戍不再問了。
涉及家國,有些話不該繼續說。
“三姨母很想你。”留下這句話,王七娘打馬離開。
衛戍略微默然。
王七娘的三姨母,是他的母親。
一個強大又無能的女子。
其實他的母親很像衛國本身。
她有刺,她有愛。
愛刺不平均,先傷自己。
包子下意識地先遞給挽南,待看到她愣了愣,衛戍才發現自己在幹什麼。
“多謝。”陳三願倒是不客氣。
衛戍沒說什麼,默認讓他拿了兩個。
轉手又遞給滿滿,他在她眼裏看到古怪。
“你吃吧。”油紙包里只剩一個包子,滿滿覺得自己還沒有這麼喪心病狂:“我已經吃過。”
衛戍自己吃了。
眼裏的風雪越來越眼熟,他卻有些亂。
陸更青,到底在哪兒呢?
——
深夜,寂靜無人的官道上。
洄都到了。
衛國尚武,都城索性建在邊關。
聽聞第一代衛國國君曾有言。
家國同門,身殉死,死殉國。
扶光在囚車裏,人卻目不轉睛地看着。
洄都的城牆上有他國攻殺過的痕迹,肅殺之意縈繞,絲毫不比四方城弱。
只一者保家國,另者重私慾。
小二郎卻有些不舒服,沒醒的扯呼也無意識地皺着眉。
扶光大概猜出來原因。
帝王腳下,人間恢宏。
血疊加,命堆砌。
陰魂避之唯恐不及。
牢房到了,衛小洄冷冷地看着他們,最終一起關進同一間牢房。
扶光這才發現挽南和陳三願醒了,氣勢都不由得狂傲了些。
“我們要喝熱水。”當著衛小洄的面,扶光開始提要求:“還有厚被褥。”
衛小洄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按他說的做。”挽南堅決和扶光站在同一陣線:“衛國軍士的遺體,現在就可以給。”
於是挽南跨出牢房的一瞬間,扶光要的熱水到了。
和衛小洄走到一間屋子,挽南邁步進去,全是熟人。
王七娘和衛戍站在一起,衛持扶着受傷的衛保,也沒有缺席。
地面被清理得很乾凈,所有人都在神色肅穆地等待。
從腕骨處扯出長槍定瀾,在一眾人不解的神色里,挽南撥開長槍的紅纓。
紅纓之下,是一顆翠綠色的珠子。
把長槍收回腕骨,挽南單手一拋,翠綠珠子砸到地上。
輕輕的一聲“咔嚓!”,一陣清新的枝葉香在屋內炸開。
珠子碎了,衛國將士的遺體。
十具,歸家,未受損。
挽南被請出去了。
屋子裏的人不待見她。
這是傷心事,指手畫腳不行,冷眼旁觀更不行。
頂着滿頭的風雪,挽南邁步想回大牢,卻驀地被看守的人攔住。
她正待理論,陳三願他們已經被推攘着從牢房趕出來。
挽南:“……”
衛小洄這小氣鬼。
居然住一夜都不行。
最終是一行六人,連夜租了個小宅子,一個月,重金二十兩,還是洄都偏僻的位置。
深覺衛國人做生意應該也是不錯的選擇,挽南最終在黑夜裏沉沉睡去。
陳三願躺在她身邊,兩人相擁而眠。
“你怎麼在這裏?”
第二天,困頓的陳三願睜開眼,眼前就是蹦蹦跳跳的小葉脈。
於是小葉脈開始解釋,總而言之,它從官城到洄都的一路很艱辛。
風大,雪大,衛保愛撓頭,衛保吃得多,全被它傾訴了個乾淨。
“出去。”忍着小葉脈抱怨一番,陳三願把挽南的被子蓋嚴實,臉都臭了:“誰教你闖別人房間?”
小葉脈一臉懵地滾出去了。
它不是人啊。
怎麼會有人這麼斤斤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