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在找什麼
是我?
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所包含的言外之意顯然並不簡單,我問道:“我們認識?”
估計我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頓了頓才重新組織好語言:“十八年前,明城品悅博物館,當時你攔住我說你跟你哥走散了,後來你找到他了嗎?”
“首先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渠城人我從來沒有去過明城,其次我只有一個弟弟,搞不好那會兒他根本還沒有出生,我想你應該認錯人了。”我歉意道,“更何況你也說是十八年前的事了,當時你們年紀不大,現在早就變了個樣子,就算你記憶力超群,又怎麼可能僅憑一面之緣就認出我和他是同一個人?”
沒想到對方還挺執着,很肯定地說:“不管一個人怎麼改變,他身上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我相信我的直覺。”
我不由仔細打量了他一眼,說真的這哥們比我有辨識度多了,身材高挑挺拔、五官輪廓分明,尤其是那雙眼睛,深褐色的瞳孔中隱約浮動着一抹金絲銀線般的光澤,讓我想到“白虹貫日”等莫名其妙的字眼,如果我以前見過他,倒是真的會過目不忘。
可我對此絲毫沒有印象,而且我剛剛說的是實話,我的確沒有去過明城,所以不太可能跨越千里的距離去認識一個原本應該認識的人。
就在我們僵持在門口之際,腳步聲從樓下傳來,沒一會兒方遂寧拎着一個飯盒出現在了走廊另一頭,對方回頭看了一眼,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如果你想起來了什麼,可以打我電話。”
說完他轉身下了樓,我好奇地看了看手裏的名片,上面的內容非常的簡潔,只有一個名字和電話號碼,那邊方遂寧也走了過來,順勢瞄了一眼:“章辛成?有點耳熟,好像是陂頭的同行?不知道這小子拉了誰來當冤大頭……”
他很快失去了興趣,一邊示意我把門打開,一邊說:“看我對你多好,怕你餓着特意先把吃的送上來。對了,明天其他投資人也會來,陂頭他們在水電站的柑橘園搞了個茶話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對於這種活動我向來敬謝不敏,順口就拒絕了:“你去吧,我要留在招待所看資料。”
“我就知道。”他嘴裏嘀咕一句,扭頭進了房間,在門邊摸索了片刻,啪嗒一聲將房裏的燈開了。
我就着燈光掃了幾眼,心裏還算滿意。
這房間不是特別大,但該有的都有,裝修風格也非常合我口味,唯一不好的是陽台和房間之間只隔着一個圓拱中空的多寶閣,別說落地窗連個屏風都沒有,再加上床正對着陽台放着,躺上面視線一眼就能穿過陽台落在對面黑黢黢的山林間,相當沒有安全感。
當時我就想去換個房間,不過考慮到初來乍到也不好太過麻煩別人,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方遂寧趕着去吃飯,放下飯盒就溜了,我卻沒什麼胃口,關了房門本想躺床上休息一會兒,但面對着空蕩蕩的陽台,怎麼感覺都不對,索性走到書桌邊將筆記本插上電源繼續白天的工作。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我始終無法集中精神,最後盯着那張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照片出了會兒神,這是一枚玉瑗的特寫,據說是我一位未曾謀面的師兄二十年前拍的,非常的專業,連內側陰刻的紋飾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枚玉瑗的出土和我這位師兄乃至老於本人都有着莫大的聯繫,因為當時正是他們師生主持了那次搶救性發掘。
當然,對於其中的細節我不得而知,只聽說後來出了事,他們兩個也相繼離開了考古隊隸屬的研究所,沒多久老於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從一味舍”,直至它慢慢發展、壯大至今,至於那位師兄十幾年前就已經音訊全無了。
或許這就是老於這麼多年來依然執着於研究它的原因,只是最近他好像漸漸放下了這件心事,不然也不會把這個難題扔給我,不過等我看完資料我才發現這個難題並非出自玉瑗本身,而是它背後隱藏的問題。
首先,就器型、紋飾和技藝特徵來看,這枚玉瑗應該是新石器時代的東西,可它本身的斷代只到唐代,也就是說這很有可能是一枚唐仿古玉瑗,甚至存在着一枚一模一樣的高古玉瑗原件。
其次,這枚玉瑗並非出土於唐墓,而是一座民國墓,如果它原本是一件明器,那就意味着它曾經被盜過,那麼它的原主人會是誰?
關於這枚玉瑗還有一個更為離奇的疑點,經過研究對比它上面的紋飾出現在了另一批文物上,而後者全部出土於上個世紀末在鳳月頂發現的“倉古文化遺址”,怪就怪在這個倉古文明活躍的時期和夏朝相當,兩者之間的跨度將近千年,它和玉瑗原件之間又會有着什麼樣的聯繫?
對此我毫無頭緒,和很多頗具傳奇色彩的文物一樣,也許這枚玉瑗身上的種種疑團最終也會成為無解之謎,除非隨着其他考古發掘工作的展開,能出現更多有價值的、和它有關的線索。
我正胡思亂想,一陣腳步聲突然從走廊傳來,聽人數還不是一兩個,沒一會兒我房間的門就被人敲響了,我原本以為是游瑾他們跟着方遂寧上了樓,結果打開一開,門外居然站着幾張生面孔。
其中一人穿着接待處的文化衫,應該是招待所的工作人員,她看了看我,有些欲言又止,倒是旁邊的年輕人很不客氣地開口:“這個房間是我專門留給江小姐的,你去別的地方住吧。”
我猜他口中的江小姐是這幾人中另外那名年輕女性,因為她的打扮很時髦,別說古樸的過龍村,就是跟這頗具現代氣息的招待所也是格格不入,估計和方遂寧一樣是被拉來的“冤大頭”。
不過聽了他的話我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求之不得,轉身就想進房間收拾東西,結果剛走到書桌前,那位打扮時髦的江小姐忽然說話了:“你這台筆記本我買了,開個價吧。”
我被她這句霸道總裁式發言雷得不輕,對她的印象也由“一擲千金的投資人”降低到了四個字——“腦子有病”,所以我壓根沒有理她,誰知等我拿着東西走到門口,剩下那兩個一直沒有開口的瘦高個兒毫無徵兆地出手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們按倒在地。
見狀,那年輕人也不由分說地撲過來搶我手裏的筆記本,儘管當時我摔得不輕,但還是本能地還擊了一下,對方始終沒有得逞,就在我擔心他們會不會一擁而上的時候,又有人上樓了,這次終於是個“熟人”。
“把東西還給他。”章辛成這一開口,不僅我愣了愣,其他人也紛紛看向那位江小姐,似乎都認識他,後者無動於衷地抬了抬眉眼,又恢復了原樣,顯然不想賣他這個面子。
“把東西還給他,不要讓我說第三次。”
我分明地感覺到按住我的那兩雙手鬆了松,估計那位江小姐也察覺到了手下難以掩飾的忌憚之心,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放開他。”
說完她示意招待所的工作人員將方遂寧隔壁的房門打開,默不作聲地踱了進去,那年輕人沖我冷哼一聲,招呼剩下兩人進了對面倒數第三個房間,一時間走廊里又安靜了下來。
“你沒事吧?”章辛成臉上的神色緩了緩,伸手將我拉了起來,我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正打算回房間,他又問了一句,“你還是什麼也沒有想起來嗎?”
雖然他剛剛才幫我解了圍,但我實在沒有心思繼續應付這傢伙,言語間不由帶了幾分火氣:“我沒有去過明城,也沒有見過你,你認錯人了。”
我原本就不怎麼美好的心情被這伙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人破壞了個徹底,索性將門反鎖,去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在床上躺屍,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看着遠處那片濃淡相間的幽暗居然很快就睡著了,連方遂寧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然而我的運氣並沒有好到一覺睡到大天亮,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四周一片死寂,就連底下原本叮咚作響的水渠不知道為什麼也沒了動靜,我看着遠處的群山發了幾秒鐘的呆,正打算起床倒杯水喝,一陣極輕極輕的落地聲突然從陽台翻了進來。
我有點蒙,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緊接着我感覺有人正站在不遠處盯着我看,不過他應該不是沖我來的,因為沒一會兒這人就輕輕挪動着腳步走到了書桌前,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上面的筆記本開了機。
怎麼,招待所沒配電腦,跑我這上網來了?我不由想起了那位江小姐,然而來人身量高大,應該不是女性,那麼還有誰會對我這台筆記本這麼感興趣?或者說,他感興趣的不是這台筆記本本身,而是裏面某些內容?
因為他就背對着我站着,我不敢亂動,只能用眼睛的餘光盯着筆記本屏幕,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點開我放在桌面的資料,而是一個文件夾一個文件夾翻找着什麼,最後也沒有多餘的動作直至關機。
我不知道他是沒有找到想要找的東西,還是以防萬一避免我查到他在找什麼故意這麼做,無論如何這絕對是個老手。
這讓我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一直等對方原路離開我才摸黑重新將筆記本開機,可我翻遍所有文件夾也沒有任何發現。
這個人到底在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