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旺旺不常來,霉運天天有(1)
第1章旺旺不常來,霉運天天有(1)
3月12號,五點四十分,夕陽昏黃,彩霞滿天。城市籠罩着一層晶瑩的光輝。
報業大樓對面,奶茶店店外,一株紫玉蘭繁花滿樹。店內,周旺旺臨窗而坐,她頭髮中長,扎一個鬆鬆的馬尾。她穿碎花小襯衣,外搭煙紫色開衫,配巧克力色大擺裙,腳上是紫色帆布鞋。這身裝扮沒有職業女性的幹練,卻有幾分鄰家女孩的清新。
她的眼睛很美,琥珀色眸子,右邊眉心裏有粒紅痣。這樣一雙眉目,使得本來並不驚艷的她,散發著一股天真美好的童話氣質,這氣質對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來說,實屬珍稀。
她是《都市生活報》的編輯、記者。她明天有事,今天只好馬不停蹄地採訪,寫稿,做版。把明天的活幹完了,她也累趴了,所以到奶茶店坐坐,順便想想明天的事。
明天,她要和王二喜登記結婚。
他們是大學同學,臨近畢業才開始的“黃昏戀”。沒經歷什麼曲折艱辛,但一路走來四年多,簡單中有安穩,平淡中有溫馨,結婚是順理成章的結果。他們不打算拍婚紗照也不打算辦婚禮,結婚登記就算是最高儀式了。
此時此刻,她瑟縮一下,忽然忐忑。
為什麼會忐忑?
她真心想嫁給王二喜嗎?她捫心自問,她確定,她真心,她一直充滿歡愉的期許!
難道是恐婚?不,她生長在傳統家庭,在她的婚戀觀里,結婚是戀愛唯一的正確結局。
陡然間,她想起了許地,又想起老宋……嗬,這些因素就更荒謬啦!
喝一口奶茶,她又瑟縮了一下,她找到忐忑的原因了。
原因就是: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只經過了兩場幼稚暗戀和一場疑似初戀,然後只談了一場正式戀愛,就能順利把自己嫁出去!嫁人哪,不是去淘寶賣個閑置,討價還價發個快遞就能搞定。
更何況,她從小到大就很倒霉,她的運氣,跟她的名字,完全背道而馳,她自己總結是的:旺旺不常來,霉運天天有。
她抽獎無數次,只中過五毛錢現金;有一次好不容易中了一塊價值兩塊錢的香皂,結果洗澡的時候,她踩到那塊香皂摔了一跤,屁股疼了好幾天;她買水果,經常買回家才發現裏面有爛的;她買衣服,往往今天剛買回家明天商家就打折了;她考英語四級,聽力剛開始,耳機就壞掉了;她的第一份工作是語文老師兼班主任,結果抽籤抽到最差的班,每日被學生各種調皮搗蛋弄得心神俱傷……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所以,她不相信好運會降臨到她身上!她開始設想倒霉的多種可能:合理的,比如王二喜被派去臨時緊急出差;意外的,比如明天出門遇上小偷,身份證戶口本什麼的被偷了;狗血的,比如王二喜某個哥們兒突然跑出來說“二喜我愛你”……
想着想着,她覺得自己應該再來一杯奶茶,再坐一坐,平息平息她的忐忑。於是她起身,去服務台要了一杯檸檬味熱奶茶。
她端好奶茶剛一轉身,正好撞到一個男人,奶茶“啪”的一聲地翻了,潑灑出來,她的裙子,男人的褲管,都被淋濕了一大塊。
她剛要說“抱歉”,只聽男人搶先說:“你沒事吧?燙到沒有?”
她抬頭看去,他的一雙眼睛,狹長清澈,充滿關切。他微笑着,嘴角盪着兩個小小酒窩。
她原本平穩跳動的心臟,突然微微地顫抖,時間萬物彷彿靜止不動。
她很快回過神來,也微笑:“我沒事,不好意思,弄髒你的褲子。”
“沒關係。”他看着她灑了奶茶的裙子,“裙子很好看。”
“謝謝。”
“請你喝一杯吧,喜歡什麼口味?”
“不用不用,我該回去了。”
“奶茶而已,檸檬味,怎麼樣?”他眉毛一挑,淺淺的酒窩更顯生動。
她坐回剛才的位子,男人也隨後坐在她對面。
“我在外面就看到了你,一個人坐着,像是有心事?”男人的語調隨意,類似搭訕。
“嗬,我明天登記結婚。”她微笑,像是鼓勵自己。
“那……”他微微一愣,瞬間表情又舒緩,略略地點頭,“恭喜你。”
“多謝。”在她忐忑的時候,聽到恭喜,自然是安心的。
她很快喝完奶茶,對男人說:“謝謝你的奶茶,我先走了,再見。”
他也起身:“我送送你。”
街邊停着一輛銀灰色小車,車頂上落了幾朵玉蘭。她熟悉這輛車,最近常在下班時間看到它停在這裏。車牌號跟她的手機尾數一樣,都是1022,她就多留意了幾眼,原來他就是車主。
男人快步走過去,打開車門,側身而立,等她過來。他的身影在夕陽里,莫名給她一種可靠踏實的安全感。
她坐在他的旁邊。
他專註地開着車,她略略側頭看他。他的手微微黝黑,骨節粗大,穩當地握着方向盤。他的輪廓溫柔,鼻樑挺拔,側臉相當英俊。發現她在看自己,他轉頭一笑。嗬,又見兩個小酒窩。
她不由得想起哥哥。記憶中,哥哥也有兩個小酒窩,令幼年的她羨慕不已。她的思維蹦了一下,想到:“要是像這樣,忽然遇到哥哥就好了啊。”轉而再蹦了一下,“啊,他不會就是哥哥吧?”
想着想着,她自己都覺得太傻氣了,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麼?”他問。
“笑自己,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初戀?”他笑。
“哈,不是,我哥哥。”
“啊?是嗎?看來我們很有緣啊。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遇上。”
“呵呵。”她無言輕笑。
旺旺到小區門口了,她道謝下車。
他點頭揮手,卻並不馬上發動車子,而是坐在車裏望着她,狹長的眼睛幽深明亮,似乎蘊含無限遐思,旺旺的心,再次顫抖。
她定定神,快步走進小區。她住三樓,她不喜歡坐電梯。她踮起腳尖上樓,據說這種姿勢有利於血液循環。
回到家,開了門,走到客廳陽台,說不清是有意還是無意,她探頭往樓下望去,他的車子,竟然還停在那裏!她默默注視了一會兒,才見車子發動起來,掉頭走遠。
她才想起,剛才他好像沒問她住哪裏吧,他怎麼知道自己住這裏?還是自己說了?
轉念又笑自己,想那麼多幹什麼?不就是一個男人碰倒她的奶茶然後順便送她回家嗎?他們不知對方姓名電話嗜好,不過是彼此的路人甲而已。
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王二喜回來了。
“寶貝兒!我回來啦!”門開了,他清瘦靦腆,不像男人倒更像是男孩。
旺旺迎上去,歡喜地與他抱抱,然後說:“今天晚上去仙女家吃飯,小loli親自下廚,我先給琳琅打個電話,問她下班了沒。”
“好,今天好累,我先洗個澡。”
旺旺打開電視,電視裏放着《喜洋洋與灰太狼》,她摸出手機,手機沒電了。王二喜的手機正好放在茶几上。她拿了過來準備打電話給琳琅。“嘀嘀嘀—”有短訊息進來。
她跟王二喜戀愛這麼久,她也從不來不翻看他的電話、郵箱、QQ之類,一是信任,二是她懶,三是她也認為,即使她能發現什麼,那也是已經存在的什麼,不是她所能左右阻止的。
她本不想看,可不按“確認閱讀”就按不了數字鍵,她只好按了,既然都打開了,少不了要看一眼,於是,她看到了:“明天那個人不是我,但我比她更幸運,愛你,永遠。”
她愣了,懷疑自己眼花,再次仔細閱讀,沒錯。發信人只是號碼,沒有名字。
女人的直覺促使她在王二喜的手機里,搜索與這個號碼相關的內容,今天的通話記錄,有兩條,一條打進一條打出。
收件箱,除了剛收到的這一條,沒有信息。
發件箱,也沒有。
而已發送信息里,有一條王二喜發過去的信息。內容是:當然愛。但不管有沒有你,我都會跟她結婚。
她不必猜測分析,這條信息和剛才那條,已明顯地暗示出王二喜和此號碼的關係。
她冷靜地想了一下,順着號碼撥打過去,那邊很快接起來。
“喂?”是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
她沒作聲,那邊也沉默,片刻,電話被對方掛斷了。
她坐在沙發上,眼睛望着電視,紅太狼的平底鍋華麗麗地砸在灰太狼頭上,浴室里傳來嘩嘩水聲。她的頭腦一片混沌。
過了一會兒,王二喜的手機又響了,是剛才的號碼打來電話。
旺旺按下接聽:“喂,你好。”
“喂,你好,我可以叫你姐姐嗎?剛才你看到短訊息了吧?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不必隱瞞。姐姐,我愛王二喜,我不會破壞你們的關係,也覺得一張紙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只想繼續愛他,姐姐,你同意嗎?”
她像是被一顆從天邊飛來的玻璃狠狠地扎進了心臟,頓時又痛又氣。對我說要繼續愛我的男人,這女人也他媽太不要臉了吧?然而,她又理智,女人再不要臉,也要男人不要臉,這姦情才能成立。
她不必沖她發飆。
她只是問:“你叫什麼名字?”
“寧小玉。”
“你在哪裏?”
“D城,有時會和王二喜見面。”
“開始多久了?”
“我是他的客戶,認識有兩年了,但是最近才開始的。”
“發展到什麼程度?”
“跟情侶是一樣的。”
“好,我都知道了,再見。”旺旺冷靜地說完,掛掉電話。王二喜正好從浴室出來,他毫不知情,一臉歡喜。
旺旺站起來,舉着手機說:“寧小玉打電話給我了。”
王二喜微微一愣,隨即嘻嘻一笑:“誰哦?你的高中同學嗎?”
旺旺冷笑:“你認為我是詐你的?還是認為我很愚蠢很好騙?她在電話里說得清清楚楚,你發給她的信息也清清楚楚……”
不等旺旺說完,王二喜撲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
旺旺強忍心痛,穩住搖晃着也險些歪倒的身體,咬了咬牙,說:“讓我先想想吧,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
王二喜跪在地上,旺旺開門出去。
眼下,最好的去處只有一個,仙女家。仙女家就在相鄰小區,步行也就十來分鐘。
仙女的真名叫徐媛媛,和旺旺是大學同學兼閨密。仙女這個綽號是從大學就叫出來的,根據有三點,一是她生得美貌驚艷,像仙女下凡;二是她的人格“精分”,她外表雖然小鳥依人,內心卻變形金剛,性格相當強勢;三是她的愛情觀非同凡響。她偏愛花樣美男,熱衷姐弟戀。
小loli的真名叫羅子豪,是徐媛媛的現任男朋友,才剛大學畢業。介於他的美貌和性情,徐媛媛就給他賜了這麼一個昵稱。剛和小loli交往時,徐媛媛曾感慨:“真有一種老來得子的感覺。”事實證明,她很享受這種感覺,並且很想和他結婚。然而,小loli卻從來不提“結婚”兩個字。
徐媛媛開門看到旺旺,問:“咦,怎麼只有你一個人?王二喜呢?”又一看,旺旺神色不對,忙拉了她進來,“怎麼?吵架了嗎?”
旺旺往沙發里一倒,輕聲說:“他劈腿了,我才發現的,小三發短訊,打電話,表決心,還要我同意她繼續跟我共用一個男人……”
徐媛媛瞪着她那雙因為臉小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驚呼起來:“賤人賤人賤人!那個賤人在哪裏,我們殺上門去,把她揪出來暴打一頓!”說著,握起拳頭揮舞。
“D城。”
“媽的做個小三還跨省跨直轄市,真夠賤逼的!”
徐媛媛說著,又摟着旺旺:“王二喜什麼態度?”
旺旺苦笑:“他跪在家裏。”
廚房傳來叮叮噹噹的炒菜聲,聽見旺旺來了,小loli推開廚房門,朝旺旺探頭一笑。
旺旺接著說:“我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麼發生的,為什麼會這樣,但我很清楚,我們完了。”
徐媛媛望望旺旺,深深地嘆氣,握緊她的手。
“四年的感情,完了。”旺旺說著,紅了眼睛。但她強忍住,沒有哭出來。不是覺得為愛情為男人哭很丟臉,而是覺得男人劈腿這個事實讓她很丟臉,尤其在最親密的朋友面前,尤其在這個事實暴露之前,不論是她自我感覺,還是朋友們看來,他們都是那麼安穩相愛。
她再怎麼清楚自己倒霉,再怎麼設想倒霉的可能,都絕沒想到,在她歡愉地期許着嫁給他時,他已經背叛。
徐媛媛摟住她,說:“乖,別忍了,難受就哭吧。”
清脆的門鈴聲響起。
“可能是琳琅來了。”徐媛媛說著,起身去開門。
顧琳琅一陣風似的衝進來,甩掉高跟鞋,赤腳倒在沙發上,大呼:“我回來了!哇,姐遭遇了相親史上最重量級的‘男豬腳’!海歸博士哦!可憐高跟鞋磨得我腳都快斷了!”
她的皮膚不白,是一種淡淡的小麥色,閃耀着健康的光澤。她眼睛黝黑,眉毛粗濃,素麵朝天,不加修飾。天氣明明已經暖和,她卻穿一件短花呢大衣,配一條花花的桑蠶絲短裙,還穿了一雙黑色的高跟鞋。
徐媛媛打量她,說:“上面冬天,下面夏天,腳上春天,你就披掛着這一身去相親?”
“當然啊,難道要脫光了去嗎?”
“你就不能稍微打扮打扮,不是說人家還是海歸博士嗎?你也太不重視了!”
“就因為重視!我才專門去買了裙子和鞋,你沒看出來是新的嘛?太傷心了!”
旺旺也被她逗都勉強一笑,問:“感覺如何?”
“沒感覺!但他的綜合實力令我很滿意!他問我要了電話號碼,如果他約我,我肯定會去;如果他求婚,我肯定會答應!唉,我至今也沒嫁出去,關鍵就在於,還沒有一個我滿意的男人向我求婚!”
說著,她靠在旺旺身上:“讓我沾沾喜氣吧,新娘子。”
旺旺鼻子一酸:“我和王二喜完了……”
琳琅大吃一驚,不敢相信。
正聊着,王二喜打電話來了。旺旺不肯接,徐媛媛幫她接了,
徐媛媛掛了電話對旺旺說:“他說他要過來,他要不惜一切代價來挽回你。”
旺旺冷冷地搖頭。
琳琅勸她:“你也聽聽他的解釋啊,或者有什麼誤會呢、苦衷呢?再說他都說要不惜一切代價來挽回你,說明他最在乎的人還是你。”
旺旺不為所動:“不惜一切代價?如果他有這在乎我,他還會劈腿?他不傻又不笨,也不是青春期性饑渴。我很清楚,就算我一時心軟,委曲求全,最終心裏也過不去這道坎,會一直糾結折磨。與其如此,還不如了斷。”
徐媛媛點頭:“我理解你!就算男人是下半身動物,也有用大腦思考的時候吧?要是一夜情倒還情有可原。那賤小三那麼囂張,說明兩人姦情不只是一夜!”
小loli洗了水果端過來,徐媛媛逮住他,說:“你也聽着啊!你要是哪天跟哪個女人不清不楚了,你連挽回的想法都不要有,你可以直接滾蛋!”
小loli溫順又堅定地說:“我絕對不會的!親愛的,我這輩子都只愛你一個!”
“花言巧語!那你為什麼還不跟我求婚?”
小loli不接招,一溜煙跑進廚房。
王二喜很快來了。
他當著大家的面解釋:“寧小玉是我的客戶,有段時間工作壓力很大,心裏很煩,跟她談了業務一起吃飯的時候,不自覺就喝多了,一時糊塗就犯錯了……”
旺旺不說話,冷冷地看着他。
他又說:“我保證不再跟她有任何來往……”
旺旺依然不說話。
他又說:“我愛你,很愛很愛你,旺旺,只要你原諒我,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旺旺終於說話了:“你很愛很愛我,所以跟別的女人親熱也是愛我,背叛我也是愛我,當我喜滋滋地想着要跟你結婚時多麼幸福,你卻跟別的女人發信息說當然愛她,這也是愛我!很抱歉,我沒有那麼愛你,所以我不會原諒你!”
見旺旺如此決絕,王二喜號啕大哭。
旺旺也哭了。
琳琅來勸旺旺,徐媛媛去勸王二喜。此情此景,使得已經做好飯菜的小loli端着碗筷站在廚房門口不知所措。
過了十來分鐘,旺旺擦乾眼淚,說:“別哭了,王二喜,我想得很清楚了。你沒有那麼愛我,你跟我結婚,不過是迫於我們四年的時間,家庭的壓力,並非全心全意想。你發給她的那條短訊息,已足以說明一切問題。我縱然再想結婚,也不會嫁給一個不是發自肺腑想娶我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