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是壞人
看着有容那清澈的眼睛和無欲那瘦小的背影,朱琳澤感到鼻子酸酸的,是什麼樣的經歷才能讓兩個孩子不畏恐懼,去死人身上找食物,還能把尋食、護食做得如此有條理。
他一把拉過兩個女孩坐在身邊,壓抑住內心的酸楚,露出燦爛的笑容:
“一起吃。”
有容連忙擺手:
“不行,哥哥吃了才有力氣,才能殺壞人,我……我和妹妹不餓。”
無欲看着面前的黑麵包,吞了吞唾沫,隨即撇過頭,死死的閉着眼睛:
“對,無欲和姐姐都不餓,一點都不!”
朱琳澤無奈苦笑,他掃視一眼,隨即拿起那個油紙包打開,映入眼帘的竟是巴掌大的一塊腌肉。
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他又把麵包掰開,把腌肉分成三份,做了三個肉夾饃,“吃吧,哥哥一個就夠了。”
無欲扭過頭,睜開一隻眼睛瞟了瞟,隨即兩隻眼睛突然瞪大,晶瑩的口水不自覺得流成了絲線。
她看了看姐姐,目光中帶着渴求,可姐姐卻是咬着嘴唇,搖了搖頭。
要知道,她們從錦州逃難到馬尼拉,已經兩年沒有吃過葷腥了,這點肉食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那是致命的誘惑。
無欲用袖子胡亂地擦了一下掛着的鼻涕和口水,拿起一個饃放在鼻下聞了聞,隨即又塞還給朱琳澤,扭過頭:
“哥哥,我聞過了,腥腥的,一點都不好吃,你……你吃吧。”
朱琳澤也不矯情,拿起一個就啃了起來,三口並做兩口吃完,隨即往立柱上一靠:
“好了,哥哥吃飽了,你們要是不吃,那就拿去給別人吃吧。”
“啊,那怎麼行。”無欲連忙轉過頭,拿起肉夾饃就護在了懷裏。
有容看朱琳澤再次閉上了眼睛,態度堅決的模樣,她也拿起食物,朝着妹妹點了點頭,才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無欲一看姐姐都吃了,眼放精光,拿起饃就往嘴裏塞,頓時腮幫就變得鼓鼓囊囊的。
“慢點吃,現在沒水,噎着就麻煩了。”一直觀察這兩人的朱琳澤忙睜開眼,勸阻無欲那種狼吞虎咽的吃法。
熊孩子埋着頭,一頓狂啃,邊嚼還邊嘟囔,含糊不清地說道:
“哥哥放心,我口水多,噎不着。”
正吃着,袁有容突然警覺地抬起頭,她眼神一慌,往朱琳澤身邊擠了擠,同時還不忘對妹妹喊了一聲:
“無欲!”
朱琳澤早就注意到了擠到面前的兩人,一人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另一人面容清秀,小眼睛,嘴角還掛着讓人討厭的笑容。
從他們擠出人群毫不費力,以及那挺拔的身姿和站立的姿勢,朱澤琳就知道對方不是善茬。
朱琳澤緩緩站了起來,左腿往前邁了一步,渾身的肌肉開始繃緊,肋拆也被拽在手心。
“壞人,他們是壞人。”後知後覺的無欲才發現眼前的來人,她忙不迭地把剩下的食物全塞進嘴裏,躲到朱琳澤身後,抬手指着兩人。
朱琳澤目光一寒,擺出了戰鬥姿勢。
此時,把箱子放在膝蓋上當書案,正在記錄著各種信息的張順慈也發現了不對,他忙放下了箱子,把紙筆遞給了身旁一人:
“老六,你繼續,阿龍,阿豹過來。”
老六是昌隆瓷器行的賬房,阿龍阿豹是孤兒,被張順慈的父親收養,父親過世后,就跟着張順慈做長隨,二人年輕氣盛,有把子力氣。
“你們是何人,要幹什麼?”張順慈帶人走到外甥身邊,沉聲喝問。
面容清秀的年輕人手腕一抖,掌心就出現了三枚柳葉刀。
“雨真,把刀收起來。”瘦削男低聲吩咐,隨即摘掉了斗笠,露出了真容。
長臉,劍眉,尖下巴,眼神銳利的瘦削男從懷裏掏出一塊腰牌,在眾人面前晃了晃:
“本官北鎮撫司百戶冷秉,這位是我兄弟米雨真,位居總旗之職。”
“錦衣衛!”幾個本來想上來幫忙的年輕人頓時停住了腳步,他們相互看了看,又緩緩得退開了。
錦衣衛是皇家親軍,是皇帝最鋒利的爪牙,專門負責情報、監察、抓捕和刑獄,其名氣之大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尤其是到了天啟年間,魏忠賢一手遮天,不僅掌控了大半個朝堂,還把東廠和錦衣衛抓在了手裏,成了他清除異己,橫徵暴斂的工具。
雖然崇禎上台幹掉了魏忠賢清除了部分閹黨(沒法全清除,因為幾乎全是魏忠賢的人),可錦衣衛的名聲卻是到了讓百姓到了談虎色變的地步。
瞅着那淡黃色的象牙腰牌,張順慈心裏一沉,各種思緒湧上心頭。
難道是老唐王派人來抓琳澤了?不對啊,書信說老唐王已死,少主已經繼任唐王了啊。
難道是琳澤身份暴露,皇帝下旨捉拿?
要知道,在明朝,皇帝對藩王的管理極為嚴格,沒有諭旨,藩王和直屬親眷不得離開封地。
可也不對啊,現在內有大量暴民動亂,外有女真寇關,皇帝怎麼有閑暇管這等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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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一思量,張順慈壓下了心裏的驚慌,抱了抱拳:
“不知兩位大人找我外甥,所為何事?”
冷秉沒有看張順慈,而是盯着朱琳澤,聲音清冷:
“小兄弟,本官並無惡意,只想和你聊聊。”
“本官?”朱琳澤冷笑一聲,帶着不屑地語氣質問:
“何為官?兩個時辰前,西班牙人毆打帶走漢民,你怎麼不自稱本官?剛才倭奴欺凌我漢族女子,你怎麼不稱本官?現在到老子面前,裝什麼大尾巴狼?”
冷秉一愣,他不明白大尾巴狼是什麼意思,但從對方的語氣中也猜了個大概。
對當前的形勢冷秉很清楚,他贊同朱琳澤那番要奮起反抗的話,可不希望掌控話語權的人是朱琳澤,而應該是他。
所以一上來,他就亮出身份希望以勢壓人,再禮賢下士,從而可以收服這個武藝高強的小子,可沒想到的是,對方一個平頭百姓,居然不把錦衣衛放在眼裏。
略一沉默,冷秉還是緩和了語氣,溫和解釋:
“首先,無謀划無章法的抗爭毫無意義,所以兩個時辰前本官沒有在明面上站出來,可重創的西班牙士兵中,有兩個是我和雨真下的手。
其次,剛才你不出手,本官也會出手,只是沒想到你刀法如此犀利。”
說著,他指了指樓梯口,還拉住封口把手的門神:
“他叫祖天翰,是我的另一個兄弟,亦是北鎮撫司的總旗官。”
朱琳澤回想了一下,兩個時辰前的戰鬥他沒看全就暈了過去,不過的確是有西班牙人受傷,為此才開槍打死五個漢人,還抓走了十幾個。
他沒放鬆警惕,不過語氣稍緩:
“找我什麼事,難道是來獻情報的?”
邊上圍觀的漢人越來越多,乙雅安帶着幾個姐妹站到了朱琳澤身邊,杏目圓瞪。
“情報自然有,而且比你想像的多。”冷秉鎮定自若,他看了眼周圍,朝着朱琳澤建議道:
“小兄弟,本官並無惡意,而且也非常讚賞你挺身而出的做法。你看,是不是可以單獨聊聊。”
“哥哥,不要相信,他是壞人,之前就是他們想把天伯和我們都抓走。”有容拉了拉朱琳澤的衣角,怯怯地說道。
米雨真斜了袁有容一眼,眯着眼睛笑嘻嘻道:
“小姑娘,話可不能亂說,真要抓,你們還能跑到馬尼拉,還能上這西洋的帆船?”
“呸……”無欲從身後鑽出來,雙手插腰,邊吐口水邊奶聲奶氣地罵道:
“壞人,若不是打不過天伯,無欲早被你們抓走了。”
見朱琳澤眉毛皺起,手中匕首握緊,冷秉怕關係惡化,最後招攬不成反變成了死敵,只能無奈開口:
“小兄弟,兼聽則明,偏聽則暗,莫要相信兩個孩子的一面之詞,很多內情,她們並不知曉。”
這不是在別人控制局面后出來摘桃嗎……在王府那種勾心鬥角的地方生活多年的書堂官張順慈略一思量,就猜出了大概,斟酌片刻,他心一橫,湊到外甥耳邊低語:
“娘舅不想暴露身份,可更不想把命運交到錦衣衛手裏,待會兒配合娘舅。”
朱琳澤一愣,剛要拒絕,卻是被張順慈擺手打斷:
“琳澤,聽娘舅的。”
“好吧,”朱琳澤聳了聳肩,一臉的無奈,他突然想起了上輩子一個喜劇演員最喜歡說的話:
“行了,不裝了,我攤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