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暴躁的書生
祖天翰外表豪放,卻內心縝密。他既有冷秉的善思與鐵腕,也有米雨真的聰慧與機敏。能讓他說出“有趣”之事,瞬間勾起朱琳澤的好奇:
“願聞其詳,朕與你相識許久,聽你說‘有趣’一詞,還尚屬首次。”
見朱琳澤興緻盎然,祖天翰也是精神一振,緩聲道:
“去歲十一月,阿豹歸返漳州府,欲召集故土族人徙居馬尼拉,兼招納若干下屬。
彼時,與他同行者還有瓜達盧佩神父。
當其經行一處天主教堂時,驚見眾多儒生將教堂圍堵得嚴嚴實實。
數人入內,才知是一群儒生與當地神甫艾儒略展開了一場言辭激烈之辯論。
儒生們指斥艾儒略之西學乃欺世盜名之舉,竊取漢學經典刪減粉飾后便妄稱西學獨創。
與此同時,彼等也指出利瑪竇進獻於萬曆皇帝之《坤輿萬國全圖》並非源自西方,實乃抄襲三寶太監下西洋時所繪之圖。”
中原大地蠢人不少,可這聰明人卻也從來都不缺……朱琳澤忍不住內心感慨,略一思量,詢問道:
“辯論應該去濠鏡副主教區或者去京城找利瑪竇,這樣影響力才大,跑到漳州府這麼小的地方辯論,能有何價值?”
祖天翰搖了搖頭,笑道:
“陛下有所不知,此事內情頗為複雜。
其一,利瑪竇已於二十餘年前離世,而艾儒略與利瑪竇關係匪淺,且參與繪製《坤輿萬國全圖》。
其二,艾儒略此人極善攀附權貴,藉助高官之影響力傳教。
他先是借利瑪竇結識徐光啟,得其助力,在松江府、揚州府一帶傳教。
而後又發展楊廷筠、李之藻兩位官員入會,憑其影響力在杭州府傳教。
最為關鍵的是,艾儒略攀附上了前內閣首府葉向高,即孫承宗、孫閣老的恩師,進而獲得福建八閩傳教之許可。
十餘年間,他借葉閣老之名廣納名流,吸引眾多高官入會,亦獲大量捐贈,於福建共建大堂二十二座,小堂難以計數,受其洗禮入會者達萬餘人。”
聽到這話,朱琳澤的臉色陰沉下來,追問道:
“辯論結果如何,這艾儒略現在何處?”
因去的儒生出示了諸多證據,艾儒略無從辯駁,最終只得奪門而逃,據傳是返回了京城。”祖天翰答道,言及此處,他又笑了起來:
“當時教堂內的神甫、修士皆已逃離,整座教堂僅剩瓜達盧佩神父身着教士袍。
故而,那些儒生將瓜達盧佩神父視作艾儒略的同黨,將其團團圍住。
這些儒生性子急躁,不僅言辭激烈,更有甚者還動手傷人。
當時張豹可是帶去了幾十個隨從,見狀,當機立斷將鬧事的儒生悉數擒拿,隨族人一同秘密送回了馬尼拉。”
“這些儒生居然能發現西方傳教士的剽竊之舉,還能找出證據,有些本事。”朱琳澤評價了一句,頓了頓,有些不放心地確認道:
“那些儒生現在如何,可有傷到他們?”
“島上正缺教書先生,自然是捨不得傷他們。”祖天翰回應,突然一愣,詢問道:
“陛下,這西方傳教士的剽竊之事為實?”
此時,在車廂後面聆聽的袁有容按捺不住,她輕輕掀起車廂前的木窗,向前湊近,脆聲道:
“自然是真的,我等在美洲擒獲上百個接收典籍的西方‘竊賊’,他們的典籍乃是東方傳教的神甫偷運過去的。”
“這些以後再說。”朱琳澤擺手打斷,繼續問道:
“那些被抓來的儒生都有誰,是否摸過底細?”
有容吐了吐舌頭,縮回了腦袋,不再言語。
回想片刻,祖天翰搖了搖頭,表情複雜地說道:
“有二十餘人,為首的三人名為黃道周、劉宗周和黃宗羲。
黃道周和劉宗周曾經都是朝廷的御史言官,後來為崇禎所不喜,被貶為庶民。
值得一提的是這黃宗羲,此人名頭頗大,他不僅是劉宗周的學生,其父黃尊素,曾是都察院的監察御史。
後來其父為魏忠賢所害,被下入北鎮撫司的詔獄時,末將還見過。”
見到祖天翰那不自然的表情,朱琳澤心中頓時有了猜測,笑問道:
“難道你對人家父親用刑了?”
“並非如此,那時大哥對入獄的七君子甚是欽佩,暗中亦多有照拂,那楊漣的血書便是大哥遣末將帶出的。”祖天翰微微搖頭,繼而嘆息道:
“這黃宗羲雖具才華,然其性情卻異常暴戾。
崇禎繼位后,天啟朝冤案得以平反,黃宗羲上書崇禎帝,請誅閹黨以還其父清白。
五月,刑部會審出庭對質,他竟於刑部大堂,以暗藏之錐刺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致其重傷。
這還不算,其後更是衝上陪審台,對當時身為陪審官的錦衣衛副使崔應元,一番拳打腳踢,被人拉開時,竟扯住崔應元的鬍鬚,硬生生扯下一大把!
數月前,毆打瓜達盧佩的儒生中,也是他沖在最前。當時瓜達盧佩遭其掌摑數下,連牙齒也被打落數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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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之所以嘆息,是因為這黃宗羲雖有才學,卻猶如脫韁野馬,難以馴服,怕是很難為陛下所用。”
朱琳澤頓時有些啞然,在大明朝堂之上,群臣如市井潑婦般的互毆他聽說過,卻沒聽說過有黃宗羲這麼生猛的。
“打得好,這些閹黨就是該死,家父與孫閣老就曾多次遭閹黨構陷。”袁有容噘着嘴,氣呼呼地說道。
朱琳澤對黃宗羲雖有印象,卻不甚清晰。
前世的他,更多的是關注軍事歷史與名將,至於這輩子在美洲所讀的漢文經典中,也未見到黃宗羲的着述。
沉默片刻,他開口問道:
“這些儒生後來怎麼安排的?”
“起初,他們以絕食、反抗乃至自盡相要挾,末將與之交談后,便將其釋放。只要他們不離開島嶼,不違反軍規,想做何事皆可。
豈料這群人竟於內城開設兩所書院,宣稱要講經論道,抵制西學,反對傳教。”言罷,祖天翰瞟了朱琳澤一眼,低聲道:
“實不相瞞,末將也不喜做彌撒、唱讚歌,然頂着聖殿騎士團之名,不僅全軍需要去做禮拜,還無法禁止隨行牧師團在領地內傳教。
正因如此,馬尼拉城的天主教信徒與日俱增,着實令末將頭痛。
而此等人傳授漢學以對抗西學,倒是讓末將心裏痛快許多。”
聞言,朱琳澤有些尷尬,雖然聖殿騎士團這名號是祖天翰自己提的,然而以朝聖之名遷徙漢民信徒,卻是他的主意。
他原想是藉著傳教士鋪開的人脈,多找些中西皆通的人才,沒想到卻成了祖天翰等人羈絆,而成了天主教傳教的福音。
想到這裏,朱琳澤收斂了情緒,緩緩開口:
“既然朕來了,假借聖殿騎士團的名義自然也就沒了必要。
不過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軍的番號都已被佔用,對於新番號,你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