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過去
夏仲大大咧咧地挪過放在他面前的咖啡杯,毫不客氣地咕嚕咕嚕喝下去半杯,才開口道:“讓我想想要怎麼開頭。”
“說說上一場遊戲你幹了什麼吧。”春暉說,“現在我們有很多的時間。”
類似的話,春暉說過很多次,反覆強調,像是在提醒。
其實這很不像他,桑榆看着春暉,他的眼底有疲憊的顏色,被咖啡因壓了下去,神態是嚴肅的,他定定看着夏仲,希望他給出一個真正的答案。
夏仲渾然不覺地喝着咖啡,眼睛落不到實處,四處望着,偶爾還會和桑榆的目光產生交接。
夏仲的眼睛是烏木一樣的顏色,帶了很深的棕色,瞧上去像幽深的水,光落進去也只會被吞噬乾淨。
隱約的,桑榆總覺得以前夏仲的眼睛不是這樣的。
她看過夏仲的直播,這人懶懶散散,喜歡劍走偏鋒,是個運氣好的主顧,總能憑藉著和他人完全不同的道路一騎絕塵。
“我當時可沒有撒謊。”夏仲說,他的手細細摩挲着杯口,“我的確只犯了那三條規則。春暉啊,你有沒有想過,那三條規則那麼模糊,它的上限和它的下限,到底在哪裏?”
“……”春暉沉默了片刻,道,“它的上限足夠高,看你怎麼想。所以你觸碰到了它?”
夏仲默了默,搖頭:“沒有觸頂,但也大差不差,因為我在夢裏見到了一個熟人。”
熟人。能被夏仲稱為熟人的還能是誰?春暉說:“秋暮?”
夏仲點頭道:“是她。在那場夢裏,我翻出宿舍樓,落到地面上時,我並沒有立刻被傳送到宿舍樓里。”
“我在那一瞬間的轉變,看見了她。”
“秋暮。是她,但不是活着的她。剛好是她死時的樣子,身上還在滴答滴答的落血。我還記得她問我,你要走出去了嗎?”
“不過我並沒能回答她的問題。”夏仲露出些許複雜的神色,他的目光穿過周遭的一切,落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
他看見一個死去多年的人站在那裏,周身血腥味黏膩,裹挾着過去的滿目瘡痍,問他,你要走出去了嗎?
“如果我可以回答,我一定會問她,走出去哪裏。”夏仲繼續說,“沒有人把遊戲當現實,於是沒有人沉溺遊戲所以她說的走出去,到底是走向哪裏?天堂,地獄,還是人間?”
夏仲抬起頭看着春暉:“朋友,我不是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但這是很多年來我第一次又想起它。”
“那時候雖然我依舊在遊戲裏,但是我在想,一千零一夜存在至今,究竟有沒有人完成過它的挑戰,拿到它的獎品?”
春暉一直在聽他說話,此刻也終於開口:“它展示過,你不是不知道。”
夏仲道:“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你還記得嗎?”
相顧無言。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候他們簽訂協約,便在協約之後聽見一個名字,得到了她的信息,那時候便知道,儘管困難,但它給予的目標還是有機會實現的。
“她叫蘇語。”桑榆忽然插話,“姓蘇名語,我記得她。”
距離那一紙協約,僅僅過去一年多的時間,桑榆對那時發生的事情印象深刻,哪怕現在記憶有些模糊,她還是條件反射性地脫口出這個名字。
夏仲轉過身來看她:“你還記得?我記得我們當時不到半年就把這人當符號了,別說名字,連他是男的女的都不清楚。”
桑榆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道:“其實我不是很記得住,只是以前念得多,所以現在就在記得。”
春暉重新把視線轉到她身上,溫聲問:“那你還記得,當時她的故事是怎麼樣的嗎?”
桑榆微微斂了神色,盯着手心裏溫燙的咖啡杯。夏仲的聲音隔了很遠傳來,像是一聲嘆息:“沒關係,你可以慢慢想,我知道無論是誰,在面對它的那一刻處境都很難堪,可如今我們的處境也不會再好了。”
桑榆輕輕搖了搖頭:“她不會在意的。”眼前朦朧的浮現一個漆黑的深夜,“只是,為什麼忽然要問起她。”
“因為我想知道,蘇語到底有沒有真的拿到它給予的東西。”夏仲說,“故事裏是拿到了,可現實呢?為什麼好幾年過去了,它依舊在用蘇語成功來吸引窮途末路的人?”
桑榆:“……因為這兩年,沒有人能完成它的任務?”
春暉搖頭:“不是。這兩年它的任務沒有止境,越走越高,越走越多。”
“春暉可厲害了。”夏仲忽然說道,“他的成績一直穩居前五,除了他之外,剩下的四個基本上變化挺大,而且都是新人。不過他一直沒能從一千零一夜那裏拿到他想要的東西,說起來這人耐心也是夠好的。”
春暉瞥他一眼,沒有說話,大概是默認了。
見桑榆依舊低着頭,夏仲以為她還有什麼難言之隱,扒拉了一下記憶,說道:
“攤開了說吧,的確死了很多人,的確它要從我們身上拿到些東西。”夏仲正色道,“雖然不知道它要拿走什麼,但按它這兩年的分組和恐怖遊戲劇情選擇上來看,問題很大。之前我們這一組還在探索劇情的時候,難度不像現在,幾乎完全靠猜。”
他看向桑榆:“尤其是你,桑榆。雖然你是最近一兩年才加入到一千零一夜裏來的,但你是目前幾個組中最後一塊拼圖。”
“我只是在想,要從哪裏講起來。”桑榆忽然開口,“我明白你要說什麼,從長安那件事開始之後,我就覺得有些奇怪了。”
桑榆的目光很平靜。
“我從深山裏來,是在一個被盜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墓里和一千零一夜簽下協約的。”
夏仲和春暉都有些怔。夏仲眨了下眼,道:“古墓?”
桑榆點點頭:“那時候因為我背着我媽媽的屍體在逃命,因為雨天路滑,摔倒滾下去了。”
那是記憶中,最灰暗的一處光景。
桑榆生於深山,最初只是一個差點被溺死在尿盆里的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