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突發
初雪后的寒意順着窗間的縫隙沁入,屋裏擺着的炭盆早已熄滅。在第一道鐘鼓聲響起時的候,裴皎然自屋內走出,披散着頭髮。
趿着絲履緩步走到窗前,推開窗任由冷風呼嘯着灌進來。樹木已成玉樹瓊花,屋檐下結着長長的冰棱,連帶着風鐸上都積了雪。裴皎然深吸口氣,滿肺涼意。
喚了庶仆進來,就着熱水洗漱一番。裴皎然這才慢悠悠下樓。
庶仆已經在打掃庭中積雪。樓下公房值夜的僚佐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走出來。哈欠還未打完,忽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一襲紫袍從二樓拾階而下,確認自己沒看錯以後,他連忙道:“裴相公,您昨夜居然沒回去?”
聞問裴皎然一笑,“下着雪,某也就懶得回去。正好和李補闕有些事要商議。走吧,一道去公廚用飯。”說罷她轉身往公廚走。
三省的公廚伙食向來都是最好的。中書外省自從她來了以後,伙食更是大大改善,不過基本上都在公廨錢的範圍。御史台之前來過幾次,見中書外省的公廨錢還有盈餘,也不再多過問。
公廚內只有零零散散幾個當值的官員。四下掃量一圈,裴皎然選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下。
見她坐下,庶仆才奉上膳食。才吃了幾口古樓子,突然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
抬頭只見李敬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憔悴。
“何事如此慌張?”裴皎然問。
李敬喉頭微滾,咽下一口口水,壓低聲音道:“裴相公,白合他死了。”
即便聲音已經壓低,但最後兩字的語調還是忍不住上揚一個度。
察覺到眾人的視線皆望了過來,裴皎然擺了擺手,示意李敬坐下。又微笑看向眾人,讓他們繼續用膳。
“什麼時候的事?”裴皎然沉聲道。
“御史台的人來稟告說,是子時。”李敬微喟一聲,“他這一死,豈不是死無對證。又不能對張讓出手。”
聞言裴皎然目光看向窗外,搭在案几上的右臂,右手的拇指輕輕摩挲着其他手指。白合的以鴆隱惡,以死拒法。彷彿是想對此事做一個了解,不再牽連其他人,但他這麼一死,何嘗不是畏罪自殺。
腦中忽然浮現起,同樣在獄中自殺的濠州刺史的袁公台。和自殺的白合一樣,二人都是為了以鴆隱惡,以死拒法,來維護其身後人的利益。
思量片刻,裴皎然道:“御史台暫時不會將此事上報尚書省。你今早朝會,繼續按照昨日的約定,去舉告白合。至於他的自殺么……”
她忽地莞爾一笑,“我來解決。距離朝會還有半個時辰,你且去歇一歇。莫要在陛下面前失儀。”
目送李敬離開,裴皎然看了眼桌上未用完的早膳。瞬間沒了胃口,大步出門而去。
眼中鐘鼓聲才響了半個時辰,宮中各處宮門都沒開。再加上又是冬日,夤夜未盡,朝暾尚在路途中,四處都是黑漆漆的。
繞到內侍省前,趁着無人注意。裴皎然悄然摸了進去,熟練地走到內侍監的卧房,推門入耳。
屋內的原正則才起身,陡然間見屋內多了個人,剛想要抓起藏在枕頭下的匕首。一雙手準確無誤地按在他手掌上。
指骨修長,指腹和掌心皆有一層薄繭。藉著投進來的月光,他窺見一縷紫色。
“身為內侍監,居然私藏匕首。原巨璫看來你的日子也不好過。”裴皎然低笑道。
似乎是聽見她語中譏誚,被她按住的手微微屈起。
只聽得原正則道:“群狼環伺,奴婢也得學會自保不是。不知裴相公您此刻至此,有何貴幹。”
聞言裴皎然收回手,退到簾幔后,“白合在獄中自盡。”
寥寥數字猶如驚雷一般,砸在了原正則耳畔。
顧不得儀態是否有失,原正則猛地掀開帘子,“怎麼會?昨日樞密使還特意讓我去瞧瞧他。說他們相識一場,不忍心他受罪。”
“所以你昨夜子時之前,見過白合。”裴皎然偏首瞧向原正則,“你送了吃的?”
“是。汪樞密使說大家都是同僚,今日他人落難,我不施以援手。來日我落難,其他人又會怎麼看我。”原正則看了眼裴皎然,撩衣跪地道:“還請裴相公救奴婢。”
聽着原正則的話,裴皎然唇畔吐出一聲哂笑。看來是有人打算藉著原正則的手,除去白合,也順道把他拉下來。重新換一人上去。
“救你?原巨璫你自己有主意,如今卻要某救你。某哪有這個能耐。”裴皎然睇目四周,喟嘆道:“可惜,你怕是在劫難逃。”
“求裴相公救救奴婢!白合他說,早知張巨璫見死不救,他又何必為他辦那麼多事。”原正則扯住裴皎然衣角,哭喊道:“奴婢給他帶了好多酒。他酒後吐真言,奴婢才知曉的。奴婢保證沒有其他人知道。”
垂首看向跪在地上的原正則,裴皎然唇梢揚起,“可他如今死了。除非你能找個替罪羊出來,不然勢必要牽扯到你。”
聽見替罪羊三字,原正則抬起頭,“裴相公希望誰當替罪羊?”
“唉。原巨璫,不是某希望誰當替罪羊。而是你需要誰來當。”拍了拍原正則肩膀,裴皎然輕聲道:“張讓把持內侍省這麼久,難道沒有眼線么?斷了他的眼線,這內侍省還不是你的天下。反正也沒人瞧見你去御史獄,同樣御史獄的人也沒在裏面見過你。”
御史獄的推鞫房守衛森嚴,若無詔命。閑雜人等不得擅入。可偏偏嫌犯死在御史獄,此前御史獄又出過情況外泄一事。兩者加在一起讓御史獄的守衛成了笑話。
“您的意思是,把這事推到張讓頭上?”原正則迎上她的視線,“奴婢明白怎麼做。”
“原巨璫果然是聰慧的,難怪可以得陛下青睞。”裴皎然意味深長地看着他,“我去彈劾白合,而你負責去栽贓張讓。可明白?”
“奴婢省的。裴相公您只彈劾白合么?”
“時機未到,不可魯莽。”裴皎然一笑,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