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留在原地
回江南的路說遠不遠,除去偶有攔車乞討的流民,一路還算平坦,可也花了近一周的時間。
儘管是冬天,儘管用了價值千金的玉琀,蘇酥的屍體還是慢慢變得腫脹,隱隱散發出一些味道。
李星瀾卻毫不在意,他每日都小心地為她擦拭,一直懷抱着她,不吃不喝,誰勸都沒用。
他的眼睛灰濛濛的,好似蒙了一層紗,看什麼也看不清,偶爾,他會低頭對着蘇酥輕語幾句,講他們相識的趣事,講他暢想過的未來。
商時予坐在一旁,安靜地聽着,不曾說過一句話,彷彿回到了一開始,裝作是啞巴的時候。
他牽着蘇酥腫脹得有些透明的手,小心眷戀地摩挲。
沿路,總能聽見有人高聲歡呼打了勝仗,啟夏再次贏得了勝利,可事實卻是,他們沒能保護好蘇酥,輸得一塌糊地。
老么安靜地趴在他們腳下,偶爾也會哼哼幾聲,它拿狗頭蹭蘇酥,卻再也得不到她的回應。
李星瀾拍了拍它的腦袋,輕聲哼着蘇酥唱過的歌,哄着它。
“狗兒要聽狗兒的歌......”
“下雪啦......小狗畫梅花......”
“小狗下雨要回家......向前直走就是家......”
蘇酥,你說你能找到回家的路,我等你,你要回來。
抵達江南時,上官小小已經在城門口等候多時,她雙眼通紅,明顯是哭過,凍得直咳嗽,卻一直固執地守在這裏。
雖然已經收到了江鶴的飛鴿傳書,得知了蘇酥的死訊,可在親眼看見她屍體的那一刻,她還是難以接受,眼淚瞬間決堤。
李星瀾狼狽得快看不清他的本來樣貌,抱着蘇酥的那個男人,也好不了幾分,明明是個少年的樣貌,卻滿頭白髮。
把蘇酥放進準備好的冰棺,上官小小哭得不能自已,一度快喘不上氣。
前兩個月,她還收到蘇酥的來信,說她和狗子會回江南過年,她滿心歡喜地盼,卻是這種結局,她如何能接受!
她為蘇酥整理着遺容,拿過胭脂螺子黛,顫抖着為她描繪着妝容,“你這個小騙子,說好了,要等我去皇城,給我講故事聽......”
邊上有男子捨不得她哭,安慰着她,“小小不哭,以後我帶你去皇城......喻言說,等我好了,就回皇城......”
男子骨相優越,細看眉宇之間還有幾分韓君越的影子,他正是失蹤已久的太子,韓明修。
他說話磕磕絆絆,完全不像成年男子,語氣和動作更像是幾歲孩童。
他提及的喻言,此時也站在冰窖的最邊緣,讓人看不清面容。
城破那一晚,他帶着受了重傷的太子突破重圍,從密道撤離,沿路躲過無數搜查追殺,走水路繞着圈,終於甩開敵人,來了江南。
尋了神醫李盡孝,總算把太子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沒成想,太子傷了腦袋,睜眼成了幾歲孩童的智商,他只覺天塌了一半。
后又收到六皇子韓君越被追殺,生死不明,怕是凶多吉少,另一半天,也塌了。
沒成想,這個叫蘇酥的女人,救了韓君越,有他留在皇城,暫時穩住民心,太子也能有足夠多的時間恢復了。
總的來說,前有她從城牆一跳,阻止威武軍撤退,再有李家二狗攻下皇城,最後因為李家大狗,南昭不願出兵,每一步,離了李家這三兄妹,啟夏得散一半。
喻言冷眼看着那群圍着冰棺痛不欲生的人,心底雖有觸動,卻輕不可見。
李星瀾,這就是天命,愛到最後,就該分離。
啟夏國,永安二十九年,冬,無雪。
離上一次大戰已經過去整整一年,六皇子韓君越遲遲不肯繼位,原是在等失蹤的太子殿下回城。
太子歸來那一天,全城張燈結綵,眾人排着長隊,歡呼着,慶祝着,啟夏百戰不殆,綿延昌盛。
太子韓明修繼位,不改國號。永安三十年,春,江南連續下了一周的雨。
煙雨朦朧中,上官家接到新帝聖旨,宣,上官小小品德淑良,進宮為妃。
宣,商家遺孤,商時予勇猛善戰,封,英勇侯,追封商家英烈,葬皇陵,護啟夏龍脈。
宣,九千歲喻言護駕有功,封,攝政王,賜府邸一座,商鋪百間。
宣,神醫李盡孝,救駕有功,封,殿前太醫,賜良田萬畝
宣,李氏家族助國有功,封為皇商,封,李星瀾為五品通政司參議......
一道道聖旨,一道道加封,接連砸來,卻無人在意。
接過聖旨,李星瀾淡然起身,來宣旨的是當初跟在喻言身後的小德子,現在已經成了副總管。
臨走前,他悄悄打量着李星瀾,又悄悄地嘆了一口氣。
太可憐了,這模樣看着,比當初的九千歲還慘,瘦得沒個人樣,年紀輕輕,眼睛都看不見了,也不說讓他那神醫老爹給治治......
李星瀾眼上系了一圈白綢,儘管看不見,可他依舊能輕車熟路地走回冰窖。
他衣着單薄,進了冒着陣陣涼氣的冰窖,輕喚着蘇酥的名字,“我回來了。”
他牽起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臉,“你回來了嗎?”
上官小小進宮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李星瀾,她尋來冰窖,知道總能在這找到他。
“李星瀾,蘇酥不會希望你是現在這副模樣。”從失去蘇酥開始,他甚至不願再睜眼看這個世界。
整整一年,她從未說過他任何,只安靜地陪在他身邊,可她現在要走了,往後還有誰能勸得動?
“就讓二爹治好你的眼睛吧,再拖下去,就晚了。”
見李星瀾不回應,上官小小上前,把厚氅披在他身上,“我要走了李星瀾,去看蘇酥描述的風景,你也該站起來,往前走了,原地踏步,是等不到她的。”
李星瀾苦笑,都走了,二狗回塞外了,陳叔和王媽守着童話屋,江鶴留在了皇城,如今小小也要走了,只剩他守着蘇酥了,只有他不肯往前走。
那一場大戰,好像只有他留在原地,無法向前。
冬去春來,又是兩個年頭過去,草長鶯飛的時節,李星瀾好似終於走了出來。
他治好了眼睛,最後親吻了一下冰床上的蘇酥,頭也不回地離開。